透過樹葉之間的微小縫隙，梅雪島還真就瞥見了那條大漢的臉。

那張臉很容易辨認，因為他的下巴上有一顆黃豆粒般大小的黑痣。

身高嘛，足有六尺以上。

氣力就很霸道了，因為他正在把一棵成年槐樹往外搗騰。

看他那意思，像是要用那棵槐樹砸死張綰。

六尺來高？身長力猛？

梅雪島突然想起了什么。

對了，這不就是韓坤范口中的那條大漢嗎？

難道真會這么巧，又在這碰上了？

難道他的運氣這么好，居然連續(xù)兩次逢兇化吉？

昨天夜里，是他救了梅雪島兄弟四個。

現(xiàn)在，又是他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救了梅雪島本人。

好人吶。

梅雪島心里感覺到一股暖流在升騰。

他知道，那是一股攜帶人間真情的暖流。

他瞬間由恐懼轉(zhuǎn)為自信。

有這么個熱心腸而又武功高強的好人，他不怕張綰了，他什么都不怕了。

他從一堆枯樹葉上爬起來，湊到那條大漢的身邊，抱拳道：“郎君，鄙人梅雪島，敢問恩人高姓大名？”

東方亮這會已經(jīng)把那棵倒霉的成年槐樹給連根拔起了。

面對梅雪島的發(fā)問，他只說了兩個字，“滾開！”

這也難怪他生氣，他剛才明明已經(jīng)說了他叫東方亮，還問個屁。

難道他頂破天的大名在關(guān)中一帶還不夠響亮嗎？

梅雪島在他充滿憤怒和鄙夷的眼神中慢慢退到了一旁。

他聽說，高手一般都有些不為常人所理解的怪脾氣。

這東方亮也是，暴躁的很。

但梅雪島不敢出言反駁，因為從他倒拔槐樹的氣力來看，梅雪島就算兄弟八個也干不過他。

梅雪島只聽過雷豹的大名，卻沒怎么聽說過這頂破天東方亮的名頭。

他不知道，玉山軍副都指揮使張綰可是清楚的很。

作為終南山盜賊的副寨主，東方亮擁兵數(shù)千，笑傲關(guān)中，就連大寨主雷豹，他都不放在眼里。

不過，這東方亮一向只在京師外圍活動，從未進入過長安城。

張綰一時猜不透他此次突然進城有何企圖。

但聯(lián)想到雷豹至今仍逍遙法外，他估摸著，東方亮八成是尋找他們大寨主來了。

張綰雖然武藝精湛，不懼任何人，但東方亮也絕非易與之輩，所以盡管他出言不遜，張綰也沒打算和他計較。

更何況，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急需向楊守信通風報信，不想因此人而耽擱。

“原來是東方寨主，久仰了，閣下也是名動關(guān)中的人物，卻躲在樹上用飛刀暗算在下，不亦恥乎？”

張綰的話先褒后貶，頗有問罪之意。

“張綰，你少廢話，知道本寨主此來何意嗎？”

東方亮拄著那棵成年槐樹，撇著嘴反問道。

“還請寨主指教！”

“指教？哈哈哈，指教個屁，爺爺我今兒個就是來取你狗命的，看招！”

東方亮倒是干脆，話到樹到。

張綰不意他突然動手，趕緊側(cè)步閃身，躲過來樹，隨即拽出佩刀，大喝一聲，“東方亮，這里可是長安城，前有數(shù)百名神策軍士兵，后有本將軍的衛(wèi)隊，你別不知好歹……”

“哈哈哈，一派胡言！”

不等張綰繼續(xù)說下去，東方亮一陣狂笑就打斷了他。

“你的衛(wèi)隊？張綰，你可真能說瞎話，難道本寨主昨晚殺得那些個獄卒都已經(jīng)復活了不成？”

張綰一聽這話，心里頓時大驚。

他知道，如果不能靠武力擊倒東方亮，他想與楊守信見面是不可能的了。

*****

張綰是一個做事精細的人。

他對楊復恭安排義寧軍都指揮使崔勉去看守韓坤范始終不放心。

昨夜雨下得挺大。

他本來在軍巡獄負責提審十六宅使田溫裕，但是結(jié)果一無所獲。

田溫裕這家伙腦袋不行，但骨頭倒挺硬，渾身都被打爛糊了，愣是啥也沒招認。

張綰心下十分不悅。

他尋思著，田溫裕不行，那就到韓坤范那里碰碰運氣。

他曾親眼看見韓坤范瘋了，但楊復恭對此頗為懷疑。

所以，他也想暗中去韓宅摸摸底，看看韓坤范這個老滑頭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

沒想到，他剛到韓宅的大門外，就看見義寧軍都指揮使崔勉被撂倒在地上，四個黑影正一蹦一跳地往院子里面躥。

那他還客氣什么，操起棍子就撲了上去。

好在那四個蒙面人都是草包，沒多久，就被他一人一鐵棍砸得鬼哭狼嚎。

四個人中，有一個很機靈，見勢不妙，先跑了。

張綰很開心，這仗他贏定了。

他準備把剩下的三個砸成餡餅。

但是，意外發(fā)生了。

一條大漢跳出來攪黃了他的好事。

張綰很惱火，他把那條鐵棍舞得像一堵墻似的，卻始終沒有找到戰(zhàn)勝那條大漢的機會。

三個蒙面人趁機全跑了。

更氣人的是，那條大漢打著打著，找了個機會，虛晃一招，也跑了。

張綰是個矮胖子，爆發(fā)力很強，卻不耐久戰(zhàn)。

他追了一會，連個毛也沒追到。

等他氣沖沖地返回韓宅，韓光業(yè)又告訴他一條心肝炸裂的消息：韓坤范不見了。

張綰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氣得呼呼直喘粗氣。

他很后悔，要是自己帶著衛(wèi)隊過來，剛才那幾個夜行賊豈能如此輕易得逞？

氣歸氣，他還是在腦海中復盤了剛才的情景。

他覺得，他是上當了。

那條大漢和那四個蒙面人鐵定是一伙的，四個蒙面人負責吸引他的注意力，那條大漢則趁機擄走了韓坤范。

哎呀，真是氣死我也！

張綰一輩子精打細算，沒想到今晚還是著了賊人的道兒。

但他不知道，他今晚著得道兒還不止這一個。

當他準備返回軍巡獄，調(diào)兵追捕之時，一個渾身是血的獄卒跑來報告，有人劫獄，把田溫裕搶走了，他臨走之時留下來看守監(jiān)獄的衛(wèi)隊也全部戰(zhàn)死了。

張綰聽完，哎呀一聲，氣得雙腳跳起來猛跺地面。

地面上全是泥湯，他這一跺，頓時泥花四濺，崩得他全身都是。

媽的，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兩個最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全都不見了。

他只不過是想到韓宅走一趟，至于搞出這么多名堂嗎？

天吶，這要是被軍容知道了，他這個將軍怕是也當?shù)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