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復恭正在吃早餐的時候，玉山軍副都指揮使兼楊府護院張綰推門而入。

他神采飛揚，笑容滿面，一看就是有什么高興的事情。

否則，以張綰一貫沉悶的表現來看，絕不至于如此。

楊復恭自昨兒個到今天，好消息不斷。

先是收了韓坤范的兵權，又搞掉了田溫裕的十六宅使，自己還成了調查壽王遇刺一案的負責人，可以說，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這感覺已經很棒了。

他想不到還有什么消息能再次撥動他穩如老狗般的心弦。

真的沒有嗎？

當然不是。

張綰手中揮動的那封信就是一針讓人亢奮的強心劑。

“軍容，你看，這是誰的信？”

張綰咧著嘴，笑著把信攤到楊復恭的面前。

清晨的陽光照在淡黃色的信紙上，讓黑色的字跡更加顯眼。

楊復恭不看便罷，等看完了，雙手捧起信紙，激動地在屋里來回直溜。

他一邊走，還一邊叨咕。

“原來是她，原來是她。”

“是啊，軍容，蕭姑娘終于來信了。”

“張綰，你幫老夫算算，沅芷到壽王府多久了？”

“軍容，卑職早就算過了，整整三年零兩個月了。”

“哦，這時間可不短啊。”

“可不是嘛，軍容，估摸著阿芷這會啊，已經成了一個大姑娘了。”

“你看見她了？”

“沒有。她把信放在暗縫里就走了。”

“嗯，這孩子打小就精明的很，怕是引起壽王的懷疑吧。”

“也許吧。這幾年，都是田黨的人占著十六宅使的位置，阿芷身在壽王府，卻沒法向咱們傳遞消息，這可是頭一回啊。”

“是啊。只是這消息……”

“軍容，你就別計較這么多了，阿芷能捎信回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至于這消息有沒有價值，咱們又不指望這個，你說是吧？”

“嗯，當年要不是被田令孜逼的太狠，老夫又豈會舍得讓她一個人去壽王府當什么丫鬟。”

“軍容，那要不要卑職現在就把阿芷姑娘接回來，反正守孝已經取代田溫裕出任十六宅使了，這點小事，咱們還是能辦到的。”

“不急，不急，再等等吧。阿芷好不容易才取得壽王的信任，不能就這么前功盡棄了。”

“也好，反正有守孝在，阿芷的安全肯定沒問題。”

“嗯，這事你還要叮囑守孝幾句，讓他務必照應好阿芷，不得有誤！”

“卑職明白。”

“現在的形勢還不明朗，老夫正琢磨著下一步該當如何，不知張先生可有良策？”

“軍容，卑職覺得此事不難。”

“哦？難道是老夫多慮了？”

“軍容，現在的關鍵都集中在田從本和韓坤范這兩個人身上，只要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肯張口去咬田獻銖，咱們的大事就能成功。”

“嗯，思路倒是挺清楚。只是田從本這個人，你怕是已經找不到了。”

“不會吧？”張綰吃驚道。

“不會？你難道不知道咱們的對手是誰嗎？”

“莫非田獻銖已經大義滅親，殺了田從本？”

“這倒未必，但田黨和咱們爭斗了十幾年，即使不殺田從本，他們也有辦法讓此人從此消失的。”

“哼，就算田從本憑空消失，那韓坤范呢？他現在可是咱們的人。”

“咱們的人？你真覺得韓坤范是咱們的人嗎？”

“這個……難道是卑職想錯了？”

“大錯特錯了。韓坤范不過是個騎墻的滑頭而已。你想想，他要真是自己人，為何一定要殺光那些賊人？事實上，只要留下一個活口，咱們就能置田黨于死地，他到底是何居心，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嗎？”

“還是軍容考慮的周到，卑職倒沒有想到這一層。”

“另外，還有一個人，咱們可不能忘了。”

“軍容說得是？”

“雷豹。”

“刺殺壽王的頭領？”

“對，就是他。”

“軍容提醒的是，此人能躲過京城侍衛的重重盤查和卑職布下的眾多眼線，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人。”

“這個人目前下落不明，你可得小心，碰到此人，務必生擒活拿，不要殺他，老夫有用。”

“軍容放心，卑職明白。”

“單靠你手下的那些人，恐怕還不行，老夫等會就去左軍府衙，讓京兆尹崔鍇和義寧軍都指揮使催勉也參與搜捕，你在暗，他們在明，雷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難逃。”

“軍容高見，屬下佩服。”

“去吧，把車輛準備好，老夫待會就出發。”

“遵命。”

張綰走后，楊復恭又重新拿起那封信，看了又看，很久都舍不得放下。

看著看著，淚水就不自覺地從他布滿皺紋的眼角滾滾滑落。

楊復恭不是個輕易就動感情的人。

他曾在人頭滾滾的沙場上仗劍馳騁，也曾在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的權力斗爭中跌落谷底，但不論是勝利還是失敗，從來也沒哭過。

可是阿芷不一樣，她名義上是他的義女，可實際上，與親生女兒也沒什么區別。

每當提起阿芷時，他那顆強大的內心就魔術般地變得柔弱起來。

他當年之所以狠心讓阿芷去壽王府當臥底，也真的是被逼無奈。

彼時的田令孜，勢力實在是太大了。

大到他躲在商山別墅里養老都覺得有些不安全。

真刀真槍的干，他是毫無勝算的。

于是，他想到了曲線救贖的辦法。

他看中了當時的壽王，想以壽王為籌碼，對抗田令孜支持的吉王。

因為壽王有一個吉王無論如何也不具備的優越條件，那就是壽王是當今皇帝唯一的親弟弟。

嗅覺極為敏銳的楊復恭準確地抓住了這一點。

如果壽王能夠繼承大唐的基業，那么他就能在一夜之間咸魚翻身，而田令孜將毫無疑問地被他踩在腳下，不，是踩進泥巴。

所以，對當時局勢特別沮喪的楊復恭，早早地就開始布局將來。

現在斗不過田令孜，不代表將來也斗不過，他就是這么想的。

但壽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他還不是很清楚。

他很著急。

俗話說，要知心腹事，但聽背后言。

楊復恭想到了阿芷。

他托人把阿芷送到了壽王府，在何晚秋身邊做了一個貼身丫鬟，希望通過她來掌握壽王的動態。

可是這幾年，田溫裕這個狗東西把十六宅看得鐵桶一般，阿芷雖然成功地混入壽王府，卻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始終沒法和他接上頭。

就在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阿芷居然又重新出現了，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辦法才混出了十六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