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房子獨自佇立在大街東面，是城里最好的建筑物之一。正面四四方方、高高大大，樓上有一扇窗戶，樓下有兩扇，前門就開在兩扇窗戶之間。

爸爸沒有把裝滿干草的馬車停在房前，而是轉過第二大街的街角。事實上，第二大街只是一條馬路。他駕著馬車繞過房子，停在披屋的門口。這是一個結實的木制馬廄，旁邊堆放著一堆干草。在馬廄遠處，勞拉看見一座新建的木板房坐落在第二大街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風吹日曬下，爸爸的馬廄和房子和大街上的其他商店一樣，已經褪成了灰白色。

“到了！就是這里！”爸爸說道，“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安頓下來了?！?

他解開拴在馬車后面的奶牛艾倫（Ellen）和小牛，勞拉牽著它們去了馬廄里的牛欄；爸爸則卸下馬車上的東西，駕著馬車去馬廄，開始給馬兒卸馬具。

披屋的門開在后屋的樓梯下。狹窄的后屋是廚房，有一扇窗戶，從后屋的另一邊向外看，就是第二大街，街對面是一家空無一人的小商店，旁邊是閑置的空地。向大草原的東北方向望去，勞拉看見了兩層樓的火車站。

媽媽站在空蕩蕩的客廳環顧四周，琢磨著應該如何擺放帶來的東西。

在這個寬敞的空房間里，放著一個木炭爐子、一張光亮的桌子和一把椅子。

“天呀，桌椅是從哪里來的？”勞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爸爸的，”媽媽回答道，“卡洛爾（Carroll）法官的新搭檔有一張書桌，所以他把舊桌椅和木炭爐子給了爸爸，當做租金的一部分?！?

桌面是一塊用窄木板做的、可折疊的神奇蓋子，可以拉出來、折下去、推起來，推起來時就看不見了。蓋子下是分類架。桌子還帶著幾個抽屜。

“我們把搖椅放在另一扇窗戶下吧，”媽媽繼續說著，“這樣一來，整個下午瑪麗都能曬太陽，我也能在太陽落山前念書給你們聽。我們先搬椅子，然后瑪麗坐下來照看格瑞斯，免得她妨礙我們干活兒?！?

說完，媽媽和勞拉把搖椅搬到窗邊，又一點一點地把桌子抬進來，放在木炭爐子和廚房門之間?！斑@下吃飯的時候就不會冷了?！眿寢対M意地說道。

“現在可以掛窗簾了嗎？”勞拉問道。兩扇窗戶仿佛兩只陌生的眼睛，好奇地窺視著屋里的一舉一動。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街對面佇立的商店似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里。那是富勒的五金店，緊挨著的是藥店、鮑爾（Power）的裁縫店、魯特斯（Loftus）的雜貨店、干貨店、日用品店。

“可以，越快越好。”說完，媽媽拿出棉布窗簾，在勞拉的幫助下掛了上去。就在她們忙得不亦樂乎時，一架馬車從窗外經過，五六個男孩突然出現在第二大街上，不一會兒又冒出一群女孩。

“今天學校放假，明天你和卡里也要去上學。”媽媽的聲音里透著幾分快樂。

勞拉沉默不語，誰也不知道她有多害怕看見陌生人；誰也不知道當她硬著頭皮和陌生人打交道時，她的心跳得有多快，胃翻滾得有多難受。她不喜歡城鎮；也不想上學。

可是學非上不可，這實在太不公平了！瑪麗想做一名老師，然而雙目失明的她只能放棄理想。勞拉不想站在講臺上，但是為了讓媽媽滿意，她必須這么做。或許這一生，她都要和陌生人打交道，教陌生的孩子讀書認字；一直以來她都是害怕的，卻從不流露出半分懼意。

不！爸爸說過她必須戰勝恐懼，不能害怕。就算恐懼會要了她的命，她也要勇敢。可是即使能夠克服恐懼，她也不可能喜歡陌生人。她了解動物的行為，懂得動物的想法，但是人類的心思，卻永遠捉摸不透。

窗簾阻擋了陌生人好奇的目光?？ɡ锇训首訑[放在桌子周圍。地板是光亮干凈的松木做的，勞拉和媽媽在每扇門前鋪了一塊碎布編織的地毯，寬敞的房間顯得格外溫馨、漂亮。

廚房里的爸爸正在安裝做飯用的爐灶，他支起厚厚的、筆直的煙囪，又把用干貨箱改造的櫥柜釘在走廊另一邊的墻上。

“搞定了！”爸爸說道，“爐子和櫥柜離另一間屋的桌子很近，這樣方便多了?！?

“是呀，查爾斯，你考慮得很周到，”媽媽喜滋滋地夸獎道，“現在我們把床搬上樓，那就大功告成了?！?

媽媽和勞拉通過樓梯頂部的活板門，接住爸爸遞上來的一塊塊床架，然后是厚厚的羽毛褥墊、毛毯、被子、枕頭。爸爸和卡里又將干草塞進稻草褥套里，因為這個新村莊沒有種植谷物，自然沒有稻草。

屋頂之下，一張建筑紙將閣樓分割成兩個房間，一個房間的窗戶朝西，一個房間的窗戶朝東。從樓梯頂部向東的窗戶望出去，媽媽和勞拉能看見遙遠的天際線、大草原、新房屋、馬廄，還有爸爸和卡里填塞干草的忙碌身影。

“爸爸和我睡樓梯口的房間，”媽媽決定道，“你們幾個孩子睡前面的一間?！?

三人搭好床架，放上床板，接過爸爸遞上來的、鼓鼓的稻草褥套。勞拉和卡里繼續整理床鋪，媽媽則下樓做飯去了。

夕陽斜斜地照在朝西的窗戶上，整個房間籠罩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兩人把稻草褥套里細碎作響的干草拍平，一股香香甜甜的干草味撲鼻而來。接著姐妹倆把羽毛褥墊放在最上面，輕輕撫平；然后分別站在床兩邊，依次鋪上床單、毛毯、被子，拍平整，再疊好被子，放在床角；各拿起一個枕頭，拍蓬松，放在床頭。一張床就整理好了。

三張床整理完畢，活兒也干完了。

勞拉和卡里站在看似溫暖，卻帶著幾分寒意的余暉之中，向窗外眺望。爸爸和媽媽在樓下的廚房里說著什么，兩個陌生人在街上聊天。稍遠處，有人吹著口哨，此外還有很多微弱的聲音，一切匯成了一首小鎮之歌。

從商店前門的后面飄出陣陣煙霧，穿過富勒的五金店、第二大街，向西邊的大草原飄去。瞧，枯草里孤零零地佇立著一座樓房。這座建筑物有四扇窗，在陽光中閃閃發亮，可見在樓房另一邊還有更多的窗戶。房屋正面的山墻上有一個用木板搭成的入口，遠遠看去活像一個鼻子，墻上還有一只沒有冒煙的煙囪。勞拉喃喃地說道：“我猜那就是學校吧?！?

“要是不上學就好了?！笨ɡ锏吐曊f道。

“我們必須上學?！眲诶f道。

卡里向勞拉投去驚訝的目光：“你不是……害怕嗎？”

“沒有什么好害怕的！”勞拉鼓足勇氣說道，“就算有，我們也不能害怕。”樓下爐灶里跳躍的火焰傳來陣陣暖意，媽媽念叨著這座房屋建得真棒，幾乎不用生火就很暖和。媽媽忙著做晚飯，瑪麗在一旁擺放餐具。

“我不需要幫手。”瑪麗開心地說道，“雖然櫥柜換了地方，但媽媽把碗碟放在同樣的位置，我不費力氣就找到了。”

媽媽把煤油燈放在餐桌上，燈光下的客廳顯得非常寬敞。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奶油色的窗簾、刷漆的黃色桌椅、搖椅上的靠墊、碎布地毯、紅色的桌布、松木色的地板和墻壁、灰色的天花板。地板和墻壁非常牢固，哪怕一絲冷氣也休想鉆進來。

“要是放領地上也有這么一座房屋，該有多好呀?！眲诶唤袊@道。

“還好房子是在城里，你們在冬天可以上學，”媽媽說道，“要是遇上惡劣的天氣，每天從放領地走著上學，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令我滿意的是，住在這里不愁沒有木炭和生活用品，”爸爸說道，“木炭勝過柴火，可以穩定地供熱。我們要在披屋里儲存足夠的木炭，才能抵擋暴風雪的侵襲。我隨時可以從木場運回更多的木炭。住在城里，不愁缺少生活用品?！?

“現在城里住著多少人？”媽媽問道。

爸爸算了算，說道：“十四座商店、一座火車站，加上舍伍德（Sherwood）、嘉蘭德（Garland）、歐文（Owen），一共是十八戶人家，這還不算后街的三四間小屋。對了，懷爾德兄弟住在飼料店里，一個叫做福斯特（Foster）的人趕著牛，住在舍伍德家。全都算在內，城里總共住了七十五至八十個人?！?

“想想看，去年秋天的這個時候，城里連個人影也看不見，”媽媽朝爸爸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查爾斯，你終于明白了住在一個固定地方的好處，我真開心?！?

爸爸點頭承認，卻又說道：“從另一方面來看，住在這兒什么都要花錢，我們已經囊中羞澀了。要想打工賺錢，只能去鐵路，可是現在那兒根本不招人。再說附近能打的獵物只剩下野兔了。現在最好的地方是俄勒岡州（Oregon），那兒的農村估計很快就會住滿人。”

“沒錯，可是如今孩子們該上學了?！眿寢寛远ǖ卣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