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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牛虻
  • (愛爾蘭)伏尼契
  • 8140字
  • 2019-03-07 11:29:15

亞瑟被帶到海港入口處那座巨大的中世紀城堡里。他發現監獄里的生活是完全可以忍受的。關他的單間小號又黑又潮濕,但他是在威盛·波拉街的一個地方長大的,對他來說,悶人的氣味、老鼠和惡臭味都不是什么新鮮玩意。食物也是又差又少,但詹姆斯很快獲準從家里給他送去各種生活必需品。他被單獨關押,雖然看守的警惕性不如他預期的那么高,他仍然未能獲得自己被捕原因的任何解釋。但他進入這座城堡時那種平靜的心態并沒有發生變化。不許他看書,他就將時間花在祈禱和虔誠打坐上面,不急不躁地等待時態的進一步發展。

有一天,一個士兵打開牢門對他喊道:“請往這邊走!”亞瑟問了兩三個問題,只得到一個“禁止交談”的答復。亞瑟只好聽天由命,跟著那名士兵穿過錯綜復雜的庭院、走廊和樓梯——這些地方或多或少都散發出一種發霉的味道,然后走進一間寬敞透亮的大屋子。屋里的長桌上鋪著綠色的臺面呢,上面胡亂擺放著一些紙,桌子旁邊坐著三個慵懶的、穿軍服的人,在斷斷續續的閑聊著。亞瑟走進去的時候,他們立即裝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人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他蓄著灰白色的胡須,穿著陸軍上校的軍服。他朝桌子對面的一張椅子指了一下,接著就開始了預審。

亞瑟估計會受到威脅、辱罵和詛咒,已經準備好體面而又耐心地應答,但是他愉快地失望了。那位上校顯得神情呆板、冷漠而又拘謹,對人卻是彬彬有禮。有關亞瑟的姓名、年齡、國籍和社會地位等常規問題都一一進行了問答,答案都被千篇一律地記錄在案了。正當他開始覺得無聊而失去耐心的時候,上校向他提出了如下問題:

“伯頓先生,現在請回答,你對青年意大利黨知道多少?”

“我知道。它是一個組織,在馬賽出版一種報紙,在意大利散發。它的目標是動員人民奮起反抗,將奧地利軍隊驅逐出這個國家。”

“我想你讀過這份報紙了?”

“是的,我對這件事情挺感興趣?!?

“你在讀這份報紙的時候,知道自己這是違法行為么?”

“當然知道?!?

“在你房間里找到的那些報紙,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

“伯頓先生,不許你說‘我不能告訴你’;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

“既然你不許我說‘不能’,那我就不說了?!?

“如果你放任自己這樣說,你會為此后悔莫及的,”上校嚴厲地說。見亞瑟不作答復,他又接著說:

“我不妨告訴你,我手里有證據,顯示你同這個組織的關系,遠比只是讀一讀違禁印刷品還要密切得多。坦白承認會對你有好處。無論如何都會真相大白的。你會發現,想用任何借口和狡辯來掩飾自己是毫無益處的。”

“我無意掩飾自己。你們想知道什么?”

“首先,你作為一個外國人,怎么會與這一類事情有牽連?”

“我思考過這個問題,閱讀能夠讀到的所有東西,最后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是誰勸說你加入這一組織的?”

“沒有誰,是我自己想要加入的?!?

“你是在和我磨時間,”上校嚴厲地說。顯然他正在失去耐心。“沒有人能夠自己加入社團的。你向誰表達了加入組織的愿望?”

一陣沉默。

“請回答我的問題好嗎?”

“我拒絕回答你提出那樣的問題。”

亞瑟慍怒地說,他心中升起了一股無名怒火。到這個時候,他知道在里窩那和比薩已經有許多人被捕。他雖然不知道這場災難究竟嚴重到了何等程度,可聽到的傳言已經足以使他為吉瑪和她朋友們的安全感到萬分擔憂。警官們假惺惺的禮貌,他們提出的陰險問題,而他則含糊其詞的回答,這種進攻與防御的枯燥游戲,使他既擔心又煩惱。門外傳來哨兵來來回回的笨拙踏步聲,也令他感到惡心作嘔。

“啊,順便問一句,你最后一次見到喬瓦尼·博拉是在什么時候?”在經過一輪唇槍舌劍之后,上校問道?!熬驮谀汶x開比薩之前,是嗎?”

“我不知道那個名字?!?

“什么!不知道喬瓦尼·博拉?你肯定認識他——一個高個子年輕人,臉上的胡子總是刮得干干凈凈的。唔,他是你的同學?!?

“大學里面,有很多人我都不認識。”

“哦,但你一定認識博拉,這毫無疑問!瞧,這是他的筆跡。你看看,他對你可是很熟悉?!?

上校漫不經心地遞給他一張紙,抬頭寫著“自白”,署名是:“喬瓦尼·博拉”。亞瑟瞄了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抬起頭驚訝地說道,“是要我讀嗎?”

“是的,你不妨讀一讀,這件事和你有關?!?

他開始閱讀起來,軍官們則靜靜地坐在那里注視著他的臉。這份文件似乎是由一連串問題的供詞組成。顯然,博拉也被捕了。供詞第一部分是常見的那一套,后面是一份簡短供述,講了博拉與組織的關系,在里窩那散發違禁印刷品,大學生會議。接下來寫著“在參加我們組織的人當中,有一個英國青年名叫亞瑟·伯頓,來自一個富裕的航運家庭?!?

亞瑟氣得滿臉通紅。博拉出賣了他!博拉,一個肩負著領導人莊嚴職責的人——博拉,一個使吉瑪改變了信仰的人——一個還愛著吉瑪的人!他放下文件,兩眼緊盯著地面。

“我希望這份小文件幫你恢復了記憶?”上校彬彬有禮地提示他。

亞瑟搖了搖頭?!拔也徽J識叫這個名字的人,”他重復說道,聲音呆滯又固執?!翱隙ㄊ桥e了?!?

“弄錯了?哈,你胡說八道!聽著,伯頓先生,騎士精神和游俠精神就其本身來說,都是不錯的東西,但表演過頭就不會有半點好處。你們這些年輕人一開始就犯了一個錯誤。聽著,動腦筋想一想!因為一個背板了你的人而拘泥于小節,委屈自己,毀掉自己一生的大好前程,這對你到底有什么好處?你自己瞧瞧,他在供到你的時候,可不像你這樣挑剔?!?

上校話音中隱含著一絲嘲諷意味。亞瑟一驚,抬起頭來,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絲亮光。

“這是謊言!”他喊道?!斑@是偽造的!我從你的臉上就看出來了,你們這些懦夫——你們想要迫害某個犯人,或者想讓我上當。你就是個騙子,一個說謊的人,一個流氓——”

“住口!”上校大聲吼道,一怒之下跳起身來。他的兩個同伙也已經站起身來?!巴旭R西上尉,”他轉身向其中的一個人說道,“請你按鈴,叫警衛進來,把這個年輕人帶到懲戒小屋里面關幾天。我看他需要好好教訓一下才能清醒過來。”

懲戒小屋是一個陰暗、潮濕、污穢的地洞。這不僅沒有使亞瑟“清醒過來”,反而徹底激怒了他。亞瑟的富裕家境使他養成了非常講究個人衛生的習慣,可這里四壁都是粘乎乎的,墻上爬滿了蟲子,地上也到處堆滿了污物和垃圾,細菌、污水和朽木散發出一陣陣可怕的惡臭味道。這些東西對他產生的最初效果,足以令那位被冒犯的軍官感到滿意。當他被推進去,門在身后被鎖上以后,他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三步。當手指觸摸到滑溜溜的墻壁時,一陣惡心使得他渾身直打抖。他在黑暗中摸索到一個不那么臟的地方,隨即坐了下來。

他在黑暗和寂靜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天。夜晚來臨,和白天也沒有任何區別。他在與世隔絕的空間里,失去了對外界的全部印象,漸漸地也失去了時間概念。第二天早晨,有人將鑰匙伸進門鎖里轉動,老鼠受到驚嚇吱吱尖叫著從他身邊跑過去。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慌,一顆心砰砰直跳,耳朵里嗡嗡直響,好像他被關起來遠離光亮和聲音已經有好幾個月,而不是幾個小時。

牢門打開了,從外面透入一線微弱的燈籠光亮——這對他也像是一股耀眼的光芒——牢頭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塊面包,一杯水。亞瑟往前走了一步,滿以為此人是來放他的。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看守就將面包和水杯往他手里一放,一轉身,一言不發就走了,旋即又鎖上了牢門。

亞瑟在地上地跺了一腳,生平第一次感到怒不可遏。但隨著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他也漸漸地失去了時、空感覺。黑暗似乎無邊無際,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對他來說,生命仿佛停滯了。第三天傍晚,牢門打開了,牢頭和一名士兵出現在門口。他抬起頭來,只覺得頭暈目眩,便趕緊用手遮住眼睛,以擋開不熟悉的光亮。他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活人墳墓里待了多久,是幾個小時,還是幾周。

“請往這邊走,”看守用冷漠熟練的聲音說道。亞瑟機械地起身往前走,一路上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就像醉漢走路一樣??词叵敕鏊呱贤ㄏ虼笤旱哪菞l很陡的狹窄臺階,他很討厭看守的企圖??墒?,在登上最高那一級臺階時,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腳步踉蹌。要不是看守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他就會往后倒下去。

……

“好了,他現在沒事了,”耳邊響起一個高興的說話音。“就這樣走到露天去,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會昏倒的。”

就在亞瑟拼命掙扎著想呼吸的時候,又一股涼水噴撒到他的臉上。黑暗似乎隨著嘩的一聲沖刷而破碎了,消失了,他突然完全恢復了意識。他推開看守的胳臂,徑直走過走廊,幾乎是穩步走上了樓梯。他們在一扇門前停了片刻,門就打開了。他還沒來得及弄清他們把自己帶到了什么地方,就已經置身于燈火通明的審訊室內了。他疑惑驚訝地凝視著那張桌子,桌上的文件和坐在老地方的那幾個軍官。

“啊,是伯頓先生!”上校說。“希望我們現在能夠更輕松地談一談。唔,你喜歡那間黑暗的小牢房嗎?一點比不上你哥哥的客廳奢華,是嗎?嗯?”

亞瑟抬眼看了看上校那張微笑的臉。他突然產生了一種瘋狂的欲望,想撲向這個蓄著花白胡須的花花公子的喉嚨,用牙把它咬碎。這種念頭也許在他的臉上有所流露,因為上校立即換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腔調說道:

“坐下,伯頓先生。喝點水,你很激動?!?

亞瑟把遞給他的水杯推向旁邊,將兩只胳膊支在桌子上,一只手托著前額,努力使自己靜下心來。上校坐在那里,目光敏銳地注視著他,老練的雙眼留意到他顫抖的雙手和嘴唇,濕漉漉的頭發和迷離的眼神,說明他身體虛弱,神經紊亂。

“現在,伯頓先生,”他隔了幾分鐘說道,“我們將繼續上次談到的話題,因為在你我之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所以我不妨開門見山地告訴你,對我來說,除了寬容待你,我別無他意。如果你的行為舉止是適當合理的,我向你保證我們絕不會對你動用不必要的殘酷措施?!?

“你們想要我做什么?”

亞瑟說話的語氣生硬而又憤怒,與平時說話的自然語氣大不相同。

“我只想讓你以直截了當和誠實大方的方式,坦白地告訴我們,你對這個組織及其追隨者所了解的情況。首先講一講,你認識博拉多久了?”

“我生平從未遇見過此人,我對他一無所知?!?

“真的么?那好,我們過會兒再來談這件事。我想你認識一個名叫卡洛·比尼的人吧?”

“我從未聽說過此人?!?

“那就非常奇怪了。弗朗西斯科·內里呢?”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可這兒有一封信是你的筆跡,是寫給他的。你瞧!”

亞瑟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那封信,然后把信放到一邊。

“你認得那封信嗎?”

“不認得?!?

“你否認這封信是你寫的?”

“我什么都不否認。我只是想不起來了?!?

“那你也許認識這封信?”

又一封信遞給他,他認出那是他在秋天寫給一個同學的。

“不認識。”

“也不認識收信人?”

“不認得?!?

“你記性真差。”

“那是我一個缺陷,我經常深受其害?!?

“確實如此!有一天我從一位大學教授那里得知,你不僅沒有一點缺陷,實際上還聰明過人?!?

“你也許是在用警察——密探的標準來衡量聰明與否,大學教授們用詞有不同的含義?!?

從亞瑟的說話聲里可以明白無誤地聽出,他的火氣正越來越大。由于饑餓,空氣污濁,再加上想睡覺,他已經精疲力竭。他身上的每一根骨頭似乎都疼痛不已,上校的說話聲折磨著他已經發怒的神經,他嘴里發出吱吱的磨牙聲,就跟滑石筆發出的聲音一樣。

“伯頓先生,”上校說著坐回到椅子里,又一臉嚴肅地說,“你又忘了自己的處境了。我再一次警告你,像這樣談話對你是沒有好處的。你肯定已經嘗夠了黑牢的滋味,現在也不想再品嘗。我明白地告訴你,如果你堅持拒絕溫和方式,我就要對你采用強硬措施。聽著,我有證據——確切的證據——證明有一些年輕人參與了向本港口走私違禁印刷品的活動,而你和他們一直有聯系?,F在,你是否愿意主動告訴我,你對這些事知道多少?”

亞瑟低下頭。一股盲目、瘋狂的無名怒火開始在他的體內燃燒。對他來說,失去自我控制比任何威脅都更可怕。他第一次意識到,在紳士文化和基督徒的虔誠外衣之下,潛伏著怎樣難以覺察的潛在力量,他對自己感到了恐懼。

“我在等著你回答,”上校說。

“我無法回答。”

“你斷然拒絕回答么?”

“我什么都不會告訴你?!?

“那我只好下令把你關回到那間懲戒小囚室里去,讓你一直待在那里面,直到你回心轉意。你要是再制造麻煩,我就給你戴上鐐銬?!?

亞瑟抬起頭,氣得渾身發抖?!澳銗墼趺粗驮趺粗彼怕Z速說;“至于英國大使是否會容忍你對無罪英籍人士耍的花招,就要由他自己來決定了?!?

最后,亞瑟被帶回他原先那間囚室。一進去他就撲倒在床上,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他沒有戴鐐銬,也沒有再被關進那間可怕的小黑牢,但是他和上校之間的怨恨,卻隨著一次次審訊越積越深。亞瑟在牢房里乞求上帝幫助克制自己的邪惡激情,或者花上半夜時間去默念基督的忍耐與柔順,結果不起一點作用。他一被再次帶進那間空蕩蕩的狹長房間,一見到那張鋪著臺面尼的桌子,一面對上校那打蠟的小胡子,心中便會立即充滿非基督教精神,暗示他作出機敏的巧辯和鄙視的回答。進監獄還不到一個月,他和上校之間相互的憎惡就達到了如此嚴重的程度,以至于他和上校兩人一照面就會心頭火起。

這種持續緊張的小沖突對他的神經造成了嚴重影響。由于知道自己受到非常嚴密的監視,又記住了一些道聽途說、聳人聽聞的傳聞,說是有囚犯被偷偷下了顛茄藥,在發病時說的胡話被記下來了,他對吃飯睡覺也漸漸害怕起來。如果夜間有一只老鼠從他身邊跑過,他也會驚出一身冷汗,恐懼得直打哆嗦,總覺得有人藏在房間里偷聽他是否說夢話。憲兵們顯然都試圖欺騙他,要他做出某種承諾,這有可能把博拉供出去。他太害怕因為疏忽掉入陷阱,所以僅僅因為神經緊張,他就真的處于這樣做的危險之中。博拉的名字日夜在他的耳邊回響,干擾他祈禱,甚至在數念珠的時候,他念出來的名字都是博拉,而不是瑪利亞。但最糟糕的事是他的宗教。它就像天外的世界,似乎隨著日子一天天流失而離他遠去。他狂熱而又固執地緊緊抓住這一塊最后的據點,每天花幾個小時來祈禱和靜思,可他的心思卻越來越多的轉到博拉身上,祈禱也變得越來越機械。

他的最大安慰來自牢頭。他是個矮個子小老頭,身體胖胖的,頭已經禿頂,一開始板著一副十分嚴厲的面孔。漸漸地,他胖乎乎臉上的每一個酒窩都流露出善良的本性,這種本性戰勝了他對官方的顧慮,于是開始一個牢房一個牢房的為犯人傳遞消息。

五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這個牢頭走進牢房,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亞瑟吃驚地望著他。

“唉,恩里克!”他大聲說道,“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沒什么,”恩里克沒好氣地說,邊說邊走到木板小床跟前,扯下鋪在上面的毛毯。那是亞瑟的資產。

“你拿我的東西干嗎?我要遷往別的牢房么?”

“不,你要被釋放了?!?

“釋放?什么——今——天?是永遠的嗎?恩里克!”

亞瑟興奮中一把抓住老頭的胳膊,卻被他憤然甩開了。

“恩里克,你這是怎么了?你為什么不回答我?我們所有人都要被釋放嗎?”

老頭輕蔑的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聽我說!”亞瑟再次抓住牢頭的胳膊,哈哈大笑起來?!澳銓ξ疑鷼庖矝]用,因為我不會生氣的。我想知道其他人的情況?!?

“其他的什么人?”恩里克將正在折疊的襯衫一放,憤憤不平地說,“我猜不包括博拉吧?”

“當然包括博拉,還有其他所有人。恩里克,你怎么了?”

“唉,他不大可能很快被放出去了,可憐的孩子,竟然會被一個同志出賣。呸!”恩里克再次拿起那件襯衫,一副厭惡的樣子。

“出賣他?一個同志?噢,真是可怕!”亞瑟驚懼地瞪大了雙眼。恩里克快速轉過身來。

“嗯,不是你嗎?”

“我?你瘋了嗎,伙計?我?”

“唉,反正昨天審訊的時候,他們是這樣告訴他的。如果不是你,我會很高興,因為我一直認為你是個正派的小伙子。請走這邊!”恩里克走進外面的走廊,亞瑟跟在他的身后,心中的謎團一下子豁然明朗了。

“他們告訴博拉我出賣了他?他們當然會這樣做!哎,伙計,他們還告訴我他出賣了我呢。博拉肯定不會蠢到那種程度,會相信那樣的胡謅亂編?!?

“這么說,真是假的咯?”恩里克在樓梯底停了下來,用探詢的目光打量著亞瑟,后者只是聳了聳肩。

“那當然是撒謊?!?

“嗯,聽你這樣一說,我就高興了,我的孩子,我還要把你的話轉告給他??墒悄闱?,他們告訴他,說你揭發他是因為——好吧,是因為妒忌,因為你們倆愛上了同一個女孩。”

“那是撒謊!”亞瑟氣喘吁吁,語氣急促地低聲重復著同一句話。突然,一陣驚恐襲來,嚇得他渾身無力?!巴粋€女孩——妒忌!”他們怎么會知道——他們怎么會知道?

“等一下,小伙子?!倍骼锟嗽谕ㄍ鶎徲嵤业淖呃壤锿O聛恚p聲細語地說道,“我相信你,但你要告訴我一件事。我知道你是個天主教徒,在懺悔室里,你是不是曾經說過什么——”

“那是撒謊!”這一次,亞瑟提高了聲音,差點就要哭了。

恩里克聳了聳肩,繼續往前走?!澳惝斎恢赖米钋宄?,但你不會是唯一那樣上當的年輕傻瓜。你的一些朋友在比薩發現了一個牧師,現在引起了巨大的騷動。他們引發小冊子,說他是個密探。”

他打開了審訊室的門,見亞瑟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兩眼迷茫地望著遠方,他輕輕把他推過了門檻。

“下午好,伯頓先生,”上校微笑著說,接著又咧開大嘴和藹地大笑起來。“我非常榮幸地向你表示祝賀。佛羅倫薩方面已經下令釋放你。請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個字,好嗎?”

亞瑟徑直走近他,“我想知道,”他用沉悶的聲音說,“是誰出賣了我。”

上校揚起眉毛,微微一笑。

“你猜一猜?想一會兒?!?

亞瑟搖搖頭。上校伸出雙手,做了一個表示驚訝的優雅姿勢。

“猜不出來?真猜不出來?哎,是你自己,伯頓先生。別人怎么會知道你的男女私情?”

亞瑟默默地轉過身。墻上懸掛著一個巨大的木制十字架,他的雙眼慢慢轉向耶穌的臉部,眼里并沒有乞求的意思,只是對這位懶散又耐心的上帝感到一絲懷疑,因為他沒有對背叛懺悔者的牧師發出雷霆之怒。

“請簽收釋放你的文件好嗎?”上校溫和地說?!叭缓笪揖筒辉倭裟懔?。我敢肯定你一定急著要回家,剛才處理那個傻小子博拉的事情,已經占去我很多時間。他太考驗基督徒的耐性,恐怕要受到重得多的處罰。再見!”

亞瑟簽了收據,拿著釋放自己的文件,默然不語地走出來。他跟著恩里克來到監獄大門口,連再見都沒有說一聲,就走下臺階,來到護城河邊。那里已經有一個艄公在等著渡他過護城河。當他踏上通往大街的石階梯時,一個身著棉服、頭戴草帽的女孩兒張開雙臂朝他跑來。

“亞瑟!哦,我真高興——我真高興!”

他抽回雙手,身上瑟瑟發抖。

“吉姆!”他終于說道,那說話聲好像不是他發出來的?!凹?!”

“我在這里等你半個鐘頭了。他們說你會在4點鐘出來。亞瑟,你干嘛那樣看著我?發生了什么事!亞瑟,你怎么了?別這樣!”

他轉過身,慢慢地向大街走去,好像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她被嚇壞了,從后面追上來抓住他的胳膊。

“亞瑟!”

他停下來,抬起頭,露出一臉茫然的神色。她挽著他的胳膊,兩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會兒。

“聽著,親愛的,”她開始柔聲說道。“你不必為這件倒霉事太難過。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但是大家都能理解的。”

“什么事?”他用無精打采的話音問道。

“我指的是有關博拉的信那件事?!?

一聽到這個名字,亞瑟的臉就開始痛苦的痙攣起來。

“我原以為你不會聽說這件事,”吉瑪接著說道,“但我猜他們已經告訴你了。博拉一定是瘋了,竟然會相信這樣的事?!?

“這樣的事——?”

“這么說,你還不知道?他寫了一封令人恐怖的信,說你已經告發了有關汽船的事,并且致使他被捕。這當然是荒唐可笑的事,凡是認識你的人都明白這一點,只有那些不認識你的人為此感到難過。真的,這就是我來接你的原因——就是要告訴你,我們那個組的人沒人相信那封信講的話?!?

“吉瑪!可這事是——是真的!”

她慢慢地松開手離開他,然后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臉色白得像她脖子上的圍巾。兩人身邊似乎平地刮起了一陣巨大冰冷的海浪,將兩人從同一個世界沖散了,使他們遠離了大街上的生活與運動。

“是的,”他終于低聲說道,“汽船——我提到過的,我還說了他的名字——噢,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我該怎么辦?”

他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了她的存在和她臉上露出的不共戴天的驚恐。是的,她當然會認為——

“吉瑪,你不明白的!”他脫口而出,同時向她靠近,可是她直往后退,而且大聲喊道:

“別碰我!”

亞瑟猛的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聽我說,看在上帝份上!這不是我的錯,我——”

“松手,松開我的手!松手!”

接著她從他手里掙出了自己的手,揚手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他臉上。

他眼冒金星。一時間里,他只能意識到吉瑪那張慘白、絕望的臉龐,和她在棉布連衣裙上使勁擦拭的那只右手。接著,白晝又悄悄地恢復了原樣。他環顧四周,發現只有自己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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