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和張翼的這一次荒唐的賭吃,不知疾苦為何物的少爺竟然知道孝敬了,老爺夫人高興之余,連帶著張翼在這家里受歡迎起來,不說與燕杰的關系提升了一大截,就立夏日招娣給燕杰做夏衫時,竟然扯出數尺細棉布來,讓小嫚幫著張翼做了兩件短袖褂子。
當然,張翼是不會多想的,他只要有吃有穿就行。
唯有徐師傅反而好象對他不喜歡了,教學極嚴。傍晚練拳腳時,少爺可以打拳耍劍,舞槍弄棒的,威風凜凜,徐師傅對待少爺是每天換著花樣來。但一轉身面對張翼,卻只是蹲馬步,打拳架,翻來倒去就這兩樣,打的不好還要小心鞭子。
張翼的好日子過了一個月不到,苦日子又來了。
卻是少爺在學堂規矩了十天半月,忍不住又調皮了,開始惹事生非,動不動就打架,反正沒人打的過他。
結果回來挨訓的是少爺,挨打的卻是張翼,身上的鞭傷幾乎從未斷過。好在一般都是許伯執行懲罰,下手有分寸,鞭花抽著響,卻是痛皮不傷骨。
不過對張翼來說,這是神仙過的日子了,而且順帶著還能識兩字。
一年時間很快過去,又到夏初農夫忙著插秧時。
這天一早,燕杰在上學路上捉得兩只極為雄壯的天牛,那天牛通體漆黑如墨,從頭到尾足有三寸來長,甲殼堅硬,兩把長長的鍔鉗銳利如刀,挺胸舞鉗,極為雄壯。
燕杰很是喜愛,當下便喚了張翼上車,兩人各捉一只,讓天牛互鉗打架玩。到了學堂,燕杰尤未玩盡興,張翼卻是不玩了,忙著為少爺研墨鋪紙。
燕杰就捉著天牛向黃朝興吹牛,說這兩只天牛如何的猛,甲殼多硬。黃朝興道:“哪有多硬,我只用書這么一拍,它若不死,我輸桃子你吃。”
燕杰便將右手的天牛放在書桌上,道:“好,你拍,決計拍不死它?!?
黃朝興就抓起一本書來,重重的拍打下去,那天牛“啪”的一聲響,殼破身殘,汁液四濺,卻是立馬被拍死了。
燕杰心痛,持著左手的天牛就湊到黃朝興的鼻子上,那天牛的鐵鉗張開,重重的一咬,鉗住鼻子就不放松了。
黃朝興痛叫一聲,一手撥開天牛,一手揮起,沖著燕杰的鼻子就是一拳。
燕杰怒道:“你敢打我。”捉住對方的手,一個肩摔,將黃興重重的摔在地上,抬起右腳,砰砰砰的在肚子上連踩三腳,尤不解恨,朝著黃朝興的嘴巴又是重重一腳,頓時口破血流。
事發突然,等大家反應過來,黃朝興已痛成煮熟的蝦米一般,佝僂著躺在地上翻滾,連聲音都叫不出來了。
張翼一把搶在自家少爺前面,擋住少爺的腳,叫道:“少爺快跑?!弊约簠s和金來一起,抱著黃朝興要扶他起來。
就在這時,朱夫子進來了,見狀大怒,操起戒尺就在燕杰頭上重重一記,怒喝道:“又在打鬧,成何體統?!?
蹲下看癱在地上的黃朝興,只見臉色暗黑,兩眼發白,已是昏沉沉了。朱夫子大驚,連忙抱起,讓長隨背著去找醫師。
轉身見金來與張翼呆頭鵝似的傻著,啪的一耳光打在張翼臉上,罵道:“你倆個,還不快去報與老爺知曉。”張翼與金來這才晃過神來,撒腿就跑,各自回家報訊去了。
張翼緊追快跑,在半路上追上啞伯,啞伯一聽,揚起鞭子重重的抽打下去,健牛揚開四蹄就跑,張翼趴在牛車上,任那車子顛的七葷八素,心中卻有莫大的恐慌壓著,一張臉兒半點血色也無。
待到村頭,正好遇上老爺在徐師傅陪同下指揮長年在田里干活,張翼大叫一聲:“少爺把同學打了,眼睛都翻過去了。”
燕慶端著的紫砂壺就“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沖到車前,抓起張翼先扇了兩耳光,方才一屁股坐在車上,叫道:“徐師傅跟我走。”
等張翼領著老爺到學堂,發現已是人去堂空,只有一個老蒼頭在掃地,一問方知學員們都放假了,夫子與燕杰都去了醫館。
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趕去醫館,老遠就聽到哭哭涕涕的聲音,燕慶心就慌了,一個勁的催著:“快快快……”,待到醫館門前,只見朱夫子老鷹護小雞似的護著燕杰,兩個婦人號哭著張牙舞爪的要去揪燕杰。
燕慶大喊一聲:“住手?!北泸v的一下跳下車來,徐師傅身手更快,手在車欄板上一按,身子如老鷹般飛躍而起,空中一個空翻,落在夫子面前,一把扯過燕杰少爺,護在身后。
那兩婦人見空中落下個鐵塔似的漢子來,猛嚇了一跳,愣了愣,往地上一倒,痛哭道:“我不活了,兒子沒了,我不活了,小畜生償命來……”
燕慶膽戰心驚,顫著手向夫子施禮:“夫子,卻不知什么情況?”
朱夫子一臉悲痛,搖頭道:“醫師方才傳話出來,傷了肝胃,已用不得藥,讓把孩子抱回去?!?
正說著,館里出來兩人,當先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手里打橫抱著一個孩子,一臉悲戚。燕慶認得,這正是黃家家主黃倫。
那黃倫一見燕杰,咬牙切齒道:“惡賤之徒,養的好兒子,今日要你兒來墊棺材。”
燕慶驚的六神無主,唯唯喏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街上有七八個漢子朝著這邊急趕而來,黃倫看到,正是自家兄弟、長年,便喊道:“快快捉住這幾人,冤有頭,債有主,莫讓他們跑了?!?
眾漢子一擁過來,不由分說,就要來扳燕慶,徐師傅橫臂擋住一人,喝道:“爾敢?!?
燕慶慌忙陪罪道:“莫要動粗,萬事有商量,我等跟著走?!秉S倫冷哼一聲,騰出腳來,重重的先踢了燕慶一腳,方才喝道:“帶走?!?
一群人押著燕家父子到了黃家,黃倫下令將人綁在柱子上,徐師傅空有一身武功,此時也發作不得,只好任著他們綁了。
黃倫抱著兒子,坐在上廳,眼見兒子進氣少出氣多,立馬就要不行了,心中痛如刀割。只不停的把手撫著兒子的肚子。流著淚安排下人去買棺木,這邊又吩咐下人卸了廂房的門板,騰著地方。
黃家太太路上還哭哭涕涕的,一聽老爺這般安排,哭一聲“我的兒呀……”便暈了過去,被兩丫環手忙腳亂的抬進后宅去。
張翼與啞伯綁在一起,雖有啞伯一手牽著他,但身子還是止不住發抖,眼見對面柱子上的少爺尿了一地濕,張翼也覺得自己便意綿綿,隨時要撒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黃老爺要吃人的眼神壓迫下,誰也不敢說話,連大氣也不敢喘,只幾個忙碌廂房的下人輕手輕腳的在搬著東西。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上廳黃老爺長嘆一口氣,啞聲吩咐:“給少爺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