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剛過不久，越發冷得厲害，天幕整日陰沉沉，像一個巨大的罩子，壓得皇城內陰郁不已。

眾人皆畏寒，一些可得偷閑的，汲汲將活兒做了，便躲到屋子里，圍著炭火，方得驅除身上冷意。

尤其夜晚，大家睡得比以往都早，天才黑盡，除了巡夜的人外，很少再見有宮人在道路上行走。

昏黃一盞孤燈，燭火熾烈，映射的橘黃卻微微弱弱，有氣無力的散落在有限的范圍內。它孤零零的立在漆黑的院落中，石階上青苔遍布，雜草無人修剪，顯然此地已經荒廢很久了。

水名靈手執一件如大海深沉的華貴舞衣，跪坐在叢生的雜草中，杏眸里也映了一片深藍，若忽略她臉上的紅疹，從遠處看去，她就像一個夜間的精靈，孤清而又富有靈氣，穿針引線認真的模樣，格外吸引人。

“名靈姐姐！”小何公公在空寂的長廊里快步奔走。

水名靈抬眼，他已然走到她跟前，白凈的小臉盡是燦爛笑意。

“今夜是你當值，怎么又偷跑？”她收回視線繼續做手中的事。

小何公公看她纖細的手不斷穿引，羞愧的撓撓頭，“嘿嘿，我和一道值夜的公公商量好了，彼此照應，他值一夜，我值一夜，若有什么事，便互相知會。”

“沒想到你也變成人精了。”水名靈嘴角輕輕上揚，唇瓣映了燭光的顏色，顯得越發潤澤，“既然好不容易偷得閑，便早早回去歇息罷！”

“我不累，習慣了值夜，這會子還睡不著。”小何公公在她身邊蹲下。

她斜睨他一眼，“可今天白日里我還沒見過你休息。”

一個人忙了一整天，還說晚上不累，睡不著，除非有心事，但繼舒婕妤那件事后，小何公公未曾再經歷什么，且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有心事，怎么會睡不著？

小何公公料想過如此說會被戳穿，但真正被戳穿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臉頰浮云上涌，卻不答她，轉而道：“你讓我幫你找的東西，找到了。”

他從懷里拿出一個平平無奇的木盒，小心翼翼打開，里面是一些細膩的粉末。

水名靈杏眸一亮，“人不大，本事不小，真讓你找到了！”

她的眼睛極是動人，瞧見粉末，其中似有星光爍爍，意外又驚喜的盯住盒子，然后從他手中接過來。

小何公公看她看得出神，驀然手中一輕，仿佛才想起什么，歡喜道：“名靈姐姐幫了我很多次，卻只跟我提了一個要求，若連這一件事都辦不好，我都無顏再見你了。”

“怎會？這件東西在宮中不常用，實在難尋，是我在為難你。”

“只要姐姐想要，我就不覺得為難！”

小何公公說得信誓旦旦，單純且認真的望向水名靈。

水名靈回望他，接觸到他眼底的真誠，怔了怔，心里似有暖流徐徐而過。

她不再爭辯，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只淺淺答應，“嗯。”

果然，同他相處最是舒暢！

小何公公見她笑，忍不住也笑，疑惑的問，“姐姐，你要這個東西有何用處？”

水名靈神秘的看他一眼，“能讓皇上回心轉意的法寶，秘密！”

接下來的日子，水名靈變得越發忙碌。

白天她需將自己的活兒做完，晚上便趁著眾人熟睡，溜出寢房，為答應舒婕妤的事做準備。

一連接著十來日，小何公公時常趁著值夜的時候去找她說話，而她縱然寡言不多語，只默默的聽，卻也覺得夜晚不再那么冰冷。

終于，在臘八節之后，大寒來臨之前，水名靈完成了。

這天不見太陽的影子，天上似蒙了灰色的布帛，嚴絲合縫，卻不知何處來的冬風，刮得寒涼刺骨。

水名靈外罩厚實的棉服，借由何公公差她送書的由頭，出了文青閣，一路往舒婕妤的芳語宮走。

外廷至內廷的路頗有一段距離，免不了被別人瞧見，為了以防萬一，水名靈特意選擇了眾人最不常走的道路。

她沿著朱紅的墻根，低著頭，走得極是恭順，步子看似不緊不慢，卻很快就穿過了重重宮門，也幸運的沒在路上遇見旁的人。

略略松一口氣，遠處卻漸漸傳來一道人聲。

這個時辰，怎么會有人出現在這里？

水名靈斂眉，遠遠瞧見七丈之外有兩個黑影，步履緩慢，似在交談什么，只聽得見他們在說話，但聽不清話語的內容。

她在宮中素來不愛與人來往，很少有人認識她，應該沒有什么大礙。

想罷，水名靈像原先一樣，順著墻根低著頭，規規矩矩的往前走。

慢慢的，那兩個人越來越近，她也聽清了他們交談的內容。

“果不愧是我朝第一才子，剛中榜的狀元也被你說得啞口無言。”說話的是一名男子，聽其略粗的嗓音和緩慢的語速，似乎已經年近四十。

“太傅過獎，本王才疏學淺，在你面前班門弄斧，實在羞愧，若有何說得不到之處，還望太傅海涵。”接話的人是一名年輕男子，嗓音清涼而溫潤，但他骨子里透著一份難掩的疏離，縱使語調不見鋒芒，卻也夾雜了一份孤潔不可觸犯。

水名靈呼吸一滯，就算沒有抬頭，她也知曉第二個說話的人是誰。

她波瀾不驚的眸子里閃過復雜的光，身子不覺繃緊，仿佛被人用布條緊緊纏繞，動彈不得，呼吸困難。

自從那日他還書以后，他們將近一月沒見了。

他說他不再來，果然便不再來，若非今日她繞道去芳語宮，他們可能要更長的時間不會遇見，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也許，永遠……

幽靜的宮道里，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一塵不染，探出宮墻的枝頭葉兒枯黃，經不住寒氣摧殘，落下一兩片，似蝴蝶翩翩，自水名靈清瘦的身側舞過，終將不甘的歸于塵土。

可就算見面了，又如何呢？

其實和沒見無甚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