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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度過嚴峻的困難歲月

這時,國內經濟建設卻面臨著十分嚴峻的形勢,“大躍進”所導致并不斷積累深化的經濟困難越來越突出地暴露出來,終于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這些問題的暴露,有一個逐步發展的過程,并不是所有人在最初就能清醒地看到的。廬山會議結束后,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了反右傾、鼓干勁、爭取新的“大躍進”的高潮,許多人頭腦再度發熱。一些人指責八屆六中全會以來對生產指標的調整是不對的,甚至說:“反右反早一點可以不調整。”周恩來在國務院全體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1月20日。對這些言論和思想,周恩來多次提出批評。他指出:“調整指標是必要的,是實事求是的”, “調整指標同反右傾是兩回事,要區別開來”。他反復說明:調整指標是把不實的東西去掉,落實以后可能稍微低一點,這是“為了站穩腳跟,繼續前進,爭取超過,那是積極的,而不是消極性的”。周恩來在中共中央召開的省、市委文教書記會議上的報告記錄,1959年11月19日。但是,這種努力終究無法阻擋“左”的錯誤重新泛濫開來。

周恩來從廬山回到北京后,一面處理中印邊界第一次武裝沖突問題,一面根據毛澤東在廬山會議的提議,立即抓緊落實一九五九年國民經濟計劃的指標,主要是鋼的生產指標。這時,離年底只有四個月的時間,雖然國務院根據八屆八中全會的建議,在八月十六日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將鋼的生產指標(不包括土鋼)從年初確定的一千八百萬噸調整到一千二百萬噸,但是要完成它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十月中旬,周恩來先后到河南、陜西、甘肅、內蒙古等地視察洛陽第一拖拉機廠、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蘭州煉油廠、包鋼等,幫助解決生產中的實際困難。在包頭期間,周恩來參加了包鋼一號爐的剪彩慶祝大會。他鼓勵工人們要為新中國成為一個現代化的社會主義強國做出貢獻。十二月,周恩來又到東北視察,并參加東北三省協作會議。由于當時正處在反右傾的高潮中,各地區、各部門一味追求高指標,盲目躍進的勢頭無法遏制,在爭取完成一九五九年國民經濟計劃的過程中,出現拼設備、拼資源和國民經濟比例嚴重失調的情況。到年底,鋼產量完成一千三百八十七萬噸,超過調整后的指標,比上年增長百分之七十三點四。但是,全國農業總產值在一九五九年比上一年下降百分之十三點六。這是建國以來農業生產第一次出現下降現象,下降幅度之大,也超過以后下降年份中的任何一年。其中,糧食總產量比上一年減少百分之十五,但由于虛報產量和城鎮人口大量增加,糧食征購量卻比上一年增加百分之十四點七,農民口糧大幅度減少。它的背后隱藏的是一場即將席卷中國大地的嚴重經濟困難。


一九五九年國慶的到來,標志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走過了十年的探索歷程。在這艱辛的十年中,中國人民取得了偉大的成就,也從正反兩個方面積累了許多經驗。周恩來在國慶十周年時發表的《偉大的十年》一文,反映了這兩方面的情況。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人也從“大躍進”以來遇到的挫折中開始感到,對社會主義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律的認識還很不夠,不少人對社會主義的基本任務是什么、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區別是什么等等都沒有搞清楚。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毛澤東曾經多次倡導讀書,希望通過這個辦法,“使自己獲得一個清醒的頭腦,以利指導我們偉大的經濟工作”。毛澤東致中央、省市自治區、地、縣4級黨委委員的信,1958年11月9日,手稿。最初擬定廬山會議的議程時,毛澤東提出的第一項任務就是讀書,他說:“不要整年整月事務主義,搞得很忙亂,使他們有時間想想問題。”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59年7月2日。這個愿望由于會議后期錯誤地批判彭德懷而沒有能夠實現。一九六〇年初,毛澤東再一次號召全黨開展讀書活動。他指定讀的書是蘇聯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一九五九年一月第三版)。當時中國和蘇聯在如何認識和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上已經出現明顯的分歧,為什么毛澤東還要求全黨讀這本書呢?他曾經這樣回答:對社會主義的探索,在理論上成系統的東西還不多,除了斯大林的《蘇聯的社會主義的經濟問題》外,只有這本書。他說:這本書“缺點有,但比較完整”。

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初,劉少奇在海南島首先組織了學習這本書的讀書小組,得到毛澤東的肯定。一九六〇年一月十七日,毛澤東在上海會議上建議:中央各部門、各省、市、自治區都要以第一書記掛帥,組織讀政治經濟學的小組,先讀這本書的下半部,五一節以后讀上半部,讀的方法是用批判的方法,不是用教條主義的方法。他說:“你不讀,我們也不了解蘇聯,不了解他講些什么事情,同時我們要寫教科書,也沒有比較。”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1月17日。隨后,毛澤東也組織了一個讀書小組。一九六〇年初,全黨掀起學習政治經濟學的熱潮。

這年二月,周恩來擠出時間到廣東從化組織讀書小組。去從化前,他先參加了一月七日至十七日在上海舉行的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一九六〇年度的國民經濟計劃。隨后,在二月六日至十日,先后到海南島榆林海軍基地、興隆華僑農場、文昌縣和儋縣等地視察,特別關心如何在亞熱帶種植橡膠樹。到海口后,在同中共海南區黨委領導人談話時,囑咐他們一定要做好開發海南的規劃。周恩來滿懷憧憬地說:“三年小變,五年大變,八年全部變。到那時,到處是熱帶作物,到處是花園芬芳,真是南海一明珠。”周恩來會見中共海南區黨委領導人的談話記錄,1960年2月10日。

二月十三日,周恩來到達從化。參加這個讀書小組的有李富春、陶鑄、宋任窮、吳芝圃、許滌新、胡繩、薛暮橋、王鶴壽、呂正操、陳正人等。事前,周恩來曾委托薛暮橋進行準備。讀書小組用三個星期時間,把《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社會主義部分通讀了一遍。胡繩在會上宣講了參加毛澤東讀書小組的同志整理的關于“毛澤東讀《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下冊的筆記”。周恩來學習十分認真,薛暮橋回憶說:“每天上午討論三個小時,總理沒有一次缺席,下午他又忙于處理從北京報來的重要工作。”薛暮橋:《在周恩來同志領導下工作的回憶》, 《懷念周恩來》,人民出版社1986年1月版,第38頁。在學習期間,周恩來作了兩次系統的發言。他聯系蘇聯的經驗和教訓,對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進行了理論上的反思和總結。

二月二十三日,周恩來在第一次發言中主要談過渡時期的問題。他說:中國十年的歷史證明,這個過渡時期要貫穿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的整個時期,是一個比較長的過渡時期,任務是兩句話,“把革命進行到底”, “生產力不斷提高”。周恩來認為,過渡時期的方針有五條:第一,認真貫徹“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他解釋說:“上游”就是客觀存在,是無止境的;如何爭?要鼓足干勁,發揮最大限度的主觀能動性;多快好省就是有計劃按比例地發展。第二,兩條腿走路。一九五九年五月三日,周恩來對文藝界人士的講話中曾說過:“兩條腿走路,就是對立的統一。”“對立統一本身就是兩條腿,既要有機地結合,也要有主導方面(也就是矛盾的主要方面)。這是我們的哲學思想,也是我們的重要的工作方法。”周恩來會見參加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全國政協會議的文藝界代表和委員的談話記錄,1959年5月3日。周恩來在這次學習發言中說:蘇聯的教科書不注意這個問題,有片面性,而我們提倡兩條腿走路“就是要對事物進行全面的分析,要排除片面性”。第三,五大革命:包括經濟方面的三大改造,政治思想方面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以及技術革命、文化革命、所有制方面的革命,“在過渡時期缺一不可”。第四,四個現代化。周恩來指出,它的主要內容是:“工業、農業、科學、國防四個現代化”。這個提法比他在一九五四年第一次提出的“四化”內容,即“現代化的工業、現代化的農業、現代化的交通運輸業和現代化的國防”周恩來在全國人大一屆一次會議上作的政府工作報告記錄,1954年9月23日。又進了一大步。第五,逐步消滅三大差別。周恩來在從化學習班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2月23日。這五條方針反映出周恩來那一代中國共產黨人試圖擺脫蘇聯的模式,走出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道路所做的努力。

二月二十五日,周恩來作第二次發言,主要講如何發揮人的思想的能動作用。這是教科書中講得不夠的地方。周恩來指出:“在生產關系革命,也就是經濟革命的同時,要不斷進行上層建筑的革命,也就是通常說的思想意識的革命。思想意識的革命常常是居先的,只有思想先變革了,才能變革所有制。”但是,“思想認識又常常是落后于客觀現實的。先驅者的作用,就是在事物還處在萌芽狀態,甚至還在胚胎之中就能認識它,并推動人們去認識它,實現它。馬克思、列寧的作用就在于此。所以,我們要認識思想意識的領先和落后兩個側面。有時思想就是認識了,但事物在不斷發展,一時認識了,一時又不認識,這個問題認識了,那個問題又落后了”。那么究竟怎么來解決這個矛盾呢?周恩來強調應該“不斷認識”,“學到老,做到老”。周恩來認為中國共產黨正是本著這種精神,在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建設道路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的思想體系,這就是毛澤東思想。周恩來說:“要把毛主席的著作前后貫穿起來看。至于整理毛澤東思想,要靠秀才,更重要的是靠少奇、小平同志這樣的黨的領導人來總結。”周恩來還說:“把毛澤東思想學好一點,我們批判教科書、寫論文才有武器。”周恩來在從化學習班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2月25日。

二月二日,讀書小組最后一次會上,周恩來作總結,著重闡述了毛澤東思想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關系。他說:“不能把毛澤東思想說成是個人的,更不能和馬克思主義割裂開。我們把毛澤東思想說過了不好,毛主席也不會同意的。”周恩來指出:“中國是個大國,革命又在發展,必然生長出自己的理論家。毛澤東同志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列主義,是有他的歷史條件的,有他的發展背景的。毛澤東思想是有他的根的,這個根當然首先是人民革命運動,理論基礎還是馬列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革命實踐的結合。這個結合不僅是運用了馬克思主義,而且發展了馬列主義。”周恩來還指出:毛澤東思想是在中國的土地上發展起來的,是馬列主義的普遍真理,但也不能要求別人照抄,馬列主義要創造性地運用。周恩來在從化學習班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3月2日。

三月六日,周恩來回到北京。他發現西花廳的家發生了變化。原來,主管行政生活和警衛工作的秘書何謙為周恩來的健康考慮,把他從來沒有裝修過的住所修繕了一下。這次裝修只是在潮濕的磚地上鋪了木板,從廚房到飯廳打了個帶棚通道,為了改善室內光線,把頂燈改了一下,窗簾換成白色的。因為走廊立柱的油漆全掉了,太破舊,也漆了一下。周恩來一進門就愣住了,發了脾氣:國家正面臨著經濟上的嚴重困難,怎么能帶頭為自己修房呢?他感到十分不安,當晚沒有在那里住,住到了釣魚臺。周恩來對何謙說:“你跟我這么多年了,早就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我的心思。房子不是不能修,可是不能修得太好嘛!現在要我去住,我心里不好受,要是我總不回去住,你們心里又不好受。這樣吧,你們把屋內陳設全換回原來的東西,我回去住。”這件事使何謙“既受教育,也受感動”。何謙:《再度聚散 一片深情》, 《周恩來和他的秘書們》,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3月版,第284頁。


這個時期,中國共產黨對如何進行社會主義建設,在理論上進行了一些有益的探索,但實踐中還在繼續走著彎路。當時提出的一九六〇年經濟建設的總方針是:“在一九五八年和一九五九年連續躍進的基礎上,要爭取一九六〇年國民經濟的繼續躍進。”

年初的時候,周恩來已經看到:“今年又有‘左’的苗頭。”周恩來在從化學習班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2月25日。他在從化學習時說到:“總不能天天躍進,總有波浪。”周恩來在從化學習班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2月25日。但是,在反右傾的形勢下,他所做出的種種努力很難取得成效。中國在“開門紅,滿堂紅,紅到底”的口號聲中進入一九六〇年。這已經是“大躍進”的第三年。

由于一九五九年已經提前完成了第二個五年計劃的主要指標,在國內經濟建設中有兩個問題急需確定:一個是一九六〇年國民經濟的年度計劃,另一個是第二個五年計劃后三年的補充計劃。前一個,由國家計委起草出《關于一九六〇年國民經濟計劃的報告》,提交一月在上海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確定,并經四月召開的全國人大二屆二次會議通過。后一個計劃,一月上海會議上只討論了它的初步設想,到一九六〇年年度計劃確定后,國家計委才開始草擬。六月十四日至十八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和研究這個計劃。

周恩來三月上旬從從化回北京后,一直忙于處理棘手的中印關系問題;還同來華的尼泊爾首相柯伊拉臘舉行三次關于中尼邊界的會談,并共同簽署了有關協定和兩國政府會談公報。四、五月間,他的大部分時間到印度、緬甸等亞洲六國訪問,沒有更多的時間來過問國內經濟建設方面的問題。六月一日,周恩來結束對六國中最后一個國家蒙古的訪問。七日,匆匆趕往上海,準備參加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

這時,連續三年“大躍進”給國民經濟帶來的嚴重惡果已經越來越清楚地暴露出來。以鋼的生產為例,第一季度的產量已低于一九五九年第四季度,四、五月份的生產繼續下降。而五月以來中共中央批轉冶金部等提出的鋼產量三本賬的計劃(第二本賬是二千零四十萬噸,第三本賬是二千二百萬噸),并提出確保完成第二本賬、爭取實現第三本賬的口號,這個指標是無論如何也實現不了的。薄一波回憶說:當時,“不僅干部和群眾焦慮不安,處于第一線的經濟綜合部門更是緊張”。薄一波:《關于重大決策和事件的回顧》下卷,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6月版,第890頁。農業方面,也不斷傳來令人焦慮不安的消息。人們已普遍反映吃不飽。情況正在越來越嚴重,使中共中央領導人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對計劃采取比較慎重的態度。

六月十四日,毛澤東在政治局擴大會議開幕時指出:“建設時間還太短,認識不足,要經常總結,使我們的認識更加全面一點。不要隱諱我們犯的錯誤,只有抓緊總結,才能及時指導。”他提出,在議論計劃時“留有余地可以多一點,不要打得太滿,中央和地方都不要打得太滿”。談到后三年的補充計劃時,毛澤東說:“寧可打低一點,在年度中去超過。決不可以打得過高,以至于超不過。”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6月14日。他在會議期間所寫的《十年總結》中指出:“一九六〇年六月上海會議(指本次會議——編者注)規定后三年的指標,仍然存在一個極大的危險,就是對于留有余地,對于藏一手,對于實際可能性,還要打一個大大的折扣,當事人還不懂得。一九五六年周恩來同志主持制定的第二個五年計劃,大部分指標,如鋼等,替我們留了三年余地多么好啊!農業方面則犯了錯誤,指標高了,以至不可能完成。要下決心改,在今年七月的黨大會上一定要改過來。從此就完全主動了。同志們,主動權是一個極端重要的事情。”毛澤東:《十年總結》,1960年6月18日。

毛澤東請周恩來在會上談談農業方面的情況。周恩來雖然回國還不到半個月,仍系統地談了自己的看法。他已注意到農業方面正在日益突出地表現出來的種種問題,明確地指出這些年來由于高指標、高估產帶來的嚴重后果:第一,一九五六年八大上提出糧食五千億斤左右、棉花四千八百萬擔左右、豬三億頭的計劃,這三個數字基本上提得太高,很難達到。第二,對這三年的產量都估高了,一九五八年出現第一次被動,一直到去年廬山會議才改下來。今年一月把去年的產量又估高了,糧食報五千四百億斤,實際上只有四千八百億斤;棉花宣布四千八百二十萬擔,實際上只有三千八百萬擔,現在又被動了。第三,因為去年估高了,今年的計劃數字也高,就是在去年的數字上頭增加百分之十,即糧食五千九百四十億斤,棉花五千三百萬擔,現在看今年是完不成的。今年能夠保持去年的產量就了不起,就是很大勝利。現在,我們不但今年陷于被動,而且到一九六二年的計劃也有完不成的危險。他說:“兩年災荒之后,明年就很難保產了,要很大的人力去克服。所以估計一九六二年的計劃,就要放在一個比較保險的可能的數字上,來爭取實現或超過。”

周恩來十分贊成毛澤東提出的“一次把主動權拿過來”。他建議降低糧食、棉花和養豬的指標。他提醒大家:農業指標如果提高了,不僅直接影響人民生活,而且影響輕工業的原料,轉而又間接影響到人民生活,所以它比重工業感覺更靈,這是三年農業被動得比工業感覺更厲害的原因。大家反映吃不飽,我們就不安。毛澤東問:那么究竟怎么來轉這個彎子呢?周恩來說:既然不能完成,主席昨天也講了要轉入主動,必須在今年的黨代會上埋伏一筆,使今年年底的實際數字到明年公布時能夠得出為什么減產的結論來。他還說:不但要為今年著想,而且要為一九六二年著想,全部轉入主動,就是一九六二年提的指標跟原來八大的建議差不多或者比八大的建議還少一點都可以,這才能轉入真正的主動,不然還是不能主動。因此,后三年的補充計劃,無論是農業指標還是工業指標,就要把它提低,其目的為使我們留有余地。周恩來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6月14日。

會上,大家都很贊成毛澤東和周恩來的意見。劉少奇說:“完全贊成指標這么改,毛主席這個總結很重要,已有的經驗就需要學習。農業指標我們三年被動,能夠在這一次轉入主動就好了。”劉少奇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6月14日。鄧小平也認為這次會議提出爭取主動“是很大極大的好事”。他還強調:毛澤東的《十年總結》十分重要,“是提到認識論來解決這個問題,從思想方法上來解決這個問題”。鄧小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6月14日。由于中共中央主要領導人開始統一了思想,就為下決心調整計劃指標、爭取主動、扭轉困難初步奠定了基礎。正如鄧小平所說:“真正決定問題的,就是我們在座的人。”鄧小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談話記錄,1960年6月14日。


正當這個時候,幾年來已在日趨惡化的中蘇關系突然公開地爆發出來,這件事不僅給中國的政治帶來很大影響,而且使原已十分困難的中國的經濟面臨著新的更大的困難。

上海會議結束不久,從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傳來消息,正在那里參加羅馬尼亞工人黨第三次代表大會的十二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共產黨、工人黨代表準備舉行會談(通常稱為布加勒斯特會議)的前夕,蘇共代表團以突然襲擊的方式向各國共產黨、工人黨散發六月二十一日蘇共中央致中共中央的通知書,對中共中央進行全面攻擊。這件事不僅在社會主義陣營內,而且在全世界范圍內引起極大震動。因為,中蘇兩黨之間存在的矛盾長期以來一直并沒有公開,即使上一年中印邊界沖突發生后,蘇聯采取偏袒印度的態度,兩黨的矛盾也沒有完全公開,而這一次,由于蘇共單方面采取這樣的行動,雙方的矛盾就完全公開化了。

中共中央對中蘇關系的發展一直十分關注,在一月召開的上海會議、五月召開的杭州會議、直到剛剛結束的六月上海會議上都對這個問題進行了認真的研究,主張兩黨之間通過會談的方式來解決存在的矛盾。但是,蘇共卻采取相反的方式和態度。當散發他們致中共中央的通知書后,赫魯曉夫又在布加勒斯特會議上帶頭圍攻中共代表團,并且在事先沒有征求任何兄弟黨意見的情況下,使會議于六月二十四日強行通過會談公報。這個公報對一九五七年由各國黨共同通過的莫斯科宣言作了不恰當的修正。

事情發生后,中共中央立即指示中共代表團提出對公報的修正草案。與此同時,為了照顧社會主義陣營團結的大局,中共中央一方面同意代表團在六月二十四日會談公報上簽字,另一方面指示他們發表聲明,嚴正指出:蘇共中央代表團赫魯曉夫同志在這次會談中,完全破壞了歷來國際共運中兄弟黨協商解決共同問題的原則,完全破壞了在會談以前關于這次會談只限于交換意見、不作任何決定的協議,突然襲擊地提出了會談公報草案,對這個公報的內容沒有預先征求兄弟黨的意見,而且在會談中不允許進行充分的正常的討論,這是濫用蘇共從列寧以來長期形成的在國際共運中的威信,極端粗暴地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這種態度同列寧的做法毫無共同之處,這種做法在國際共運中開了一個極端惡劣的先例。這種態度和這種做法,將會在國際共運中產生非常嚴重的后果。聲明還指出:“我們保留我黨在公報修正草案上所采取的立場和觀點,我們并提議下一次兄弟黨的會議應該重新審查六月二十四日會談公報和我黨提出的會談公報修正草案。”六月二十五日,周恩來代表中共中央致中共代表團的信中具體部署了散發聲明的步驟和方法,同時指出:“對赫魯曉夫在嚴正批評之后,還要留有余地,拉他一把。”周恩來致彭真、康生、伍修權等的信,1960年6月25日。

六月二十八日,周恩來回到北京。七月六日,他又趕往北戴河參加中央工作會議。這次會議從七月五日到八月十日,整整用了一個月零五天的時間。會議的議程很多,主要是討論和研究國際形勢,同時,落實和安排國民經濟計劃。會議批準了李富春、薄一波提出的《一九六〇年第三季度工業交通生產中的主要措施》,通過了《關于全黨動手,大辦農業,大辦糧食的指示》、《關于開展以保糧保鋼為中心的增產節約運動的指示》等文件。會議還決定以后計劃不再搞兩本賬,只搞一本賬,不搞計劃外的東西。

會議期間,周恩來受中共中央的委托,在七月十四日和十五日用了兩天時間向各省、市、自治區委書記作了關于共產國際和中國共產黨的關系的報告。報告的中心意思是告訴大家,不要因為當前國際共運中出現的這些問題而灰心。他通過對共產國際歷史的回顧說明:“各國的革命和建設,要靠各國人民自己的實踐。只有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和本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才能使馬克思列寧主義得到補充和發展”; “各國的革命和建設,要靠各國黨自己獨立思考。只有獨立思考,才有可能避免國際的壞的經驗在本國重犯,使國際的好的經驗在本國得以發展。據我所了解,不獨立思考、盲從迷信的人是很多的,破除迷信、獨立思考是很不容易的。當然獨立思考并不等于狂妄自大,唯心武斷,拒絕國際提出的好的意見”; “各國的革命和建設,要靠各國自己獨立自主和自力更生”。《周恩來選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11月版,第301、302頁。

七月十六日,周恩來作報告后的第二天,蘇聯政府突然照會中國外交部,不顧國際信義地提出撤走全部在華的蘇聯專家。七月二十五日,蘇聯政府又通知中國政府,從七月二十八日至九月一日,將全部撤回在華專家一千三百九十人,停止派遣專家九百多名,并撕毀三百四十三個專家合同和合同補充書。蘇聯政府的這種做法是把中蘇兩黨之間的思想分歧擴大到國家關系方面,這在國際共運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周恩來說:“大家不要以為撤退專家是一件小事,這是把黨的原則上不同的意見、理論思想上的一些爭論引到兩個兄弟國家的關系上來了,是一件極不正常的事,違背原則的事情。”周恩來在中央直屬機關、中央國家機關、北京市各機關17級以上干部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10月17日。

由于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以來,蘇聯援助的三百零四個項目中還有二百零一個項目正在建設中,其中許多項目是由蘇聯專家負責的,這些項目又直接或間接地牽動著十二個方面的工作,所以完全打亂了中國國民經濟建設的安排。


面對蘇聯施加的巨大壓力,中國人民會屈服嗎?

中國共產黨人是有骨氣的,從來不會在橫逆面前低頭。鄧小平告訴蘇聯人,“你們給我們這么大的困難,我們怎么樣呢?我們準備吞下去。”七月三十一日,周恩來在北戴河會議上發言指出:蘇聯撤退專家,影響了我們各方面的工作,“想拿這個來壓我們,這怎么能壓得成呢?”大家回去要好好準備,迎接困難,決不能“掉以輕心”。他說:這場斗爭“比對帝國主義斗爭跟民族主義斗爭麻煩,這個就是輕是不行,重要重得適當”,希望“大家都兢兢業業、踏踏實實”。周恩來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7月31日。對于曾經幫助過中國革命和建設的蘇聯人民,中國人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八月十六日,周恩來為即將奉命回國的蘇聯專家舉行告別宴會,對他們為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做出的巨大貢獻表示誠摯的感謝。他動情地說:“我們分開了,但相信兩國、兩國人民的友誼是永恒的。”在座的蘇聯專家深受感動,有些人還流下了眼淚。

為了做好蘇聯專家撤走后的各項工作,中共中央采取緊急措施,成立由周恩來、陳毅、陸定一、王稼祥、廖承志、安子文組成的外事小組。下設機構中習仲勛、楊放之負責專家工作;安子文、蔣南翔、范長江、劉皚風負責留學生工作;張彥、姚溱負責宣傳工作;廖承志負責國際方面的活動;王稼祥負責對外文化工作;章漢夫負責外交工作;雷任民負責外貿工作;方方負責僑務工作;謝富治負責外僑工作;齊燕銘、孔原負責旅行社工作。另外還成立由李富春、賀龍、聶榮臻、宋任窮、程子華組成的經濟小組,負責處理對蘇的一些經濟關系,即有關的建設項目,包括科學技術合作、國防尖端、原子能等方面的問題。這兩個小組都對中央負責,并負責擬出一些原則和辦法來。

中蘇關系的破裂,給中國的對外貿易也帶來巨大影響。建國以來,面對帝國主義國家的禁運和封鎖,中國的進出口貿易主要是同蘇聯和東歐國家進行,其中同蘇聯的貿易往來幾乎占全部對外貿易額的一半。過去幾年在中蘇貿易中,中國方面進口多一些,出口能力差一些,時常不能完成,因此還欠了一些債。面對中蘇關系突然發生的變化,在這方面不能不采取斷然措施。如果稍有疏忽,就會釀成嚴重后果。周恩來提出,今后的辦法是,把進口的口子封死,如果蘇聯方面提出要保留一些,需要重新簽訂合同。為了嚴格控制進出口,周恩來建議由他和李富春、李先念全權負責這件事。他說:“我們三個要結成同盟,三人同盟。因為,我們也不能逃避這個責任啊!因為做政府工作嘛。”中共中央接受了這個建議,八月十日,發出《關于全黨大搞對外貿易收購和出口運動的緊急指示》。《指示》決定:由周恩來、李富春、李先念組成三人小組,并且建立對外貿易指揮部,指揮全國的收購、出口和調運,嚴格控制進口。周恩來的外交秘書馬列回憶道:“當時,進出口貨單、申請,都要由他們看后批準,抓得很細。總貨單由總理親自看,過問哪些東西要多買,哪些要少買甚至不買。他不僅要了解當年的情況,還要查問過去的合同執行情況,對各個部門的情況做具體的比較。”訪問馬列談話記錄,1987年2月26日。傅生麟感慨地說:“在國家困難的情況下,不這樣抓是不行的”, “就靠這樣,我們積攢了一些家底”。訪問傅生麟談話記錄,1987年3月5日。

那時,蘇聯的態度咄咄逼人,逼債逼得很厲害。這種情景,周恩來的經濟秘書顧明在幾十年后依然記憶猶新。他說:“有一次,蘇聯的一個外貿部副部長在人民大會堂和總理談判,要我們還錢。總理說,我們現在暫時有困難。談完后,總理送他出來,他看見門口有一塊三百多公斤重的大石英石,就對總理說,你們如果沒有別的東西,這個就很好。總理頂他說,你要你就拿走。”訪問顧明談話記錄,1987年2月26日。在蘇聯的逼迫下,中共中央決定,自力更生,咬緊牙關來還債。在那段艱難的歲月里,中國人民吃了很多苦頭,但是,終于提前兩年把債務還清了。親身參與過這項工作的李強說:“這是很不容易的,也是值得的,它表現了中華民族不屈服的精神。”訪問李強談話記錄,1987年2月27日。

中蘇貿易大大縮減,使中國對外貿易的重心不得不轉向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包括日本等國。對外貿易的方式也不得不從記賬貿易改為現匯貿易。那時候,中國缺少外匯。事情的變化是突然發生的。為了解決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周恩來做了很多工作。他約外貿部門的負責人一起開會,商議解決辦法。周恩來借鑒外國的經驗,提出一些很有價值的建議。他說:日本除很少一點煤炭資源外,其他重要資源都很少,工業生產原料都靠進口,是世界最大的資源進口國;英國資源也很少,很多原料靠進口;東歐的民主德國、捷克等國也是資源缺乏的國家。但是,這些國家的對外貿易卻很發達。這是為什么呢?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們進口原料,生產出口商品。我國生產出口商品的原料都有,但有一些還有待開發,解不了燃眉之急。發展對外貿易,完全靠我們開采出原料后再生產要慢一些。我們也可以進口一些急需原料,給國外加工產品供出口。如果采取這種辦法,我們既能發展對外貿易,獲得外匯收入,還能夠提高國內工業生產水平和提高產品質量。后來,外貿部根據周恩來的意見從國外進口部分原料,加工成產品出口,叫做“以進養出”。訪問林海云談話記錄,1987年2月12日。

在這個時期中,為了促進同日本的貿易關系,周恩來提出了著名的“政治三原則”和“貿易三原則”。政治三原則是:第一,日本政府不能敵視中國;第二,不能追隨美國,搞“兩個中國”的陰謀;第三,不要阻礙中日兩國關系向正常化方向發展。貿易三原則是:一、政府協定;二、民間合同;三、個別照顧。《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5月版,第289、290頁。隨后,周恩來進一步部署對日貿易工作:一方面,由中國國際貿易促進會同日本有關貿易促進團體簽訂貿易議定書,開展兩國之間的民間友好貿易;另一方面,由廖承志同日本自由民主黨元老松村謙三和曾任萬隆會議日方首席代表的高碕達之助等建立半官方聯系,簽訂了備忘錄,開展綜合的、長期的、易貨的、大宗的、包括延期付款方式在內的貿易。周恩來采取的一系列措施,為中國的對外貿易打開了新的局面。

中蘇關系的惡化也引起國際上的廣泛關注。為了防止帝國主義,特別是美國鉆空子,周恩來在這段時間內先后會見了英國的蒙哥馬利元帥、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他在談話中指出:如果美帝國主義進攻蘇聯或其他任何社會主義國家,中國是不會坐視不理的。中蘇之間雖然有原則上的分歧,但是西方帝國主義國家不能破壞社會主義陣營的團結和統一。至于中美之間,周恩來說要通過談判達成原則協議,協議包括兩點:第一點是中美兩國之間的一切爭端,包括兩國在臺灣地區的爭端,應通過和平協商求得解決,而不訴諸武力或武力威脅;第二點是美國必須同意將武裝力量從臺灣和臺灣海峽撤走,至于什么時候撤走,以及如何撤走是下一步的事情。周恩來還就國際問題同他們進行了廣泛交談。蒙哥馬利后來在一次宴會上談到他這次對中國的訪問時表示:“我所見到的中國領袖都是有學問的,并且是很有智慧的。西方所說中國領袖對世界了解得很少,是不正確的。”他說:“周總理對世界情況知道得很多,對人態度誠懇,談問題明確并且敏銳,在我所見過的世界各國領袖中是有數的人物。”


中蘇關系的破裂,許多重點建設項目因撤退蘇聯專家而陷于停頓或半停頓,完全打亂了中國國民經濟計劃的原有安排。而“大躍進”以來種種矛盾的積累,更導致國民經濟比例嚴重失調,工農業生產出現大滑坡。這兩方面的事實,迫使中國必須對原有的計劃進行大幅度的調整。

“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就是周恩來、李富春在這時提出來的。這個重要方針的提出有一個過程:在北戴河會議初期討論運輸問題時,李富春曾根據前段時間的生產情況,提出應該對工業進行整頓、鞏固、提高。但是,這個想法提出后,計委內部爭論很大,有人認為沒有必要這樣做。八月十一日,周恩來回到北京。八月三十日,李富春等到西花廳向他匯報工作,共同審議《關于一九六一年國民經濟計劃控制數字的報告》時,周恩來支持李富春的意見,并將報告中提出的對一九六一年國民經濟實行“整頓、鞏固、提高”的方針增加了“充實”二字。九月五日,他又將“整頓”改為“調整”,使它的含義更加明確。九月三十日,周恩來簽發中共中央批轉國家計委《一九六一年國民經濟計劃控制數字的報告》,第一次正式并且完整地表述了這八字方針,報告提出一九六一年要把“農業放在首位,使各項生產、建設事業在發展中得到調整、鞏固、充實和提高”。

對八字方針的含義,周恩來在一次國務院常務會議上做了進一步解釋,他說:“‘調整’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擴大再生產;‘鞏固’,是為了再前進;‘充實’,是為了搞好配套,使生產能力得到充分發揮;‘提高’就更容易懂了。”周恩來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12月12日14日。這八字方針在第二年就被確定為整個國民經濟在一個時期內的主要任務,成為指導中國人民從困境中走出來的根本方針。

為了加強中共中央對全國政治、經濟工作的領導,特別是建立區域性的比較完整的經濟體系,這年九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成立六個中央局,作為中共中央在各大區的派出機構,相繼任命陶鑄為中南局第一書記,宋任窮為東北局第一書記,李井泉為西南局第一書記,劉瀾濤為西北局第一書記,李雪峰為華北局第一書記,柯慶施為華東局第一書記。十月二十九日,周恩來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祝賀中央局成立時提出,中央局的任務是:“統帥一切,貫徹一切,承上啟下,頂上護下”。

但是,北戴河會議結束后,八字方針并沒有立刻得到很好的貫徹,過高的指標一時仍難調整下來。以鋼為例,一九六〇年計劃生產一千八百萬噸鋼的指標本來已經過高,為了向蘇聯爭一口氣,北戴河會議又提出“為兩千萬噸鋼而奮斗”的口號。袁寶華回憶說:“從當時的實際情況看,無論是鋼廠的能力、煤炭的供應,還是交通運輸情況,完成這樣高的指標都是困難的。但由于受一九五八年以來在經濟建設中產生的 ‘左’傾冒進思想的嚴重影響,一些干部包括一些高級干部,對當時出現的經濟困難的嚴重性認識不足,對進行國民經濟調整的必要性也認識不夠,或許是對反對右傾機會主義心有余悸,以致在一段時間內對實行調整的方針在思想上還轉不過彎子,因此都不愿首先提出調整指標的意見,而是強調客觀,互相推諉。”袁寶華:《周恩來領導我們搞經濟工作的幾件往事》, 《我們的周總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1月版,第147頁。

周恩來對這種狀況很不滿意,做了大量的說服工作。在北戴河會議期間,他曾致信李富春,提出:“必須確保計劃內的質量、品種和煉焦煤、生鐵、鋼材的分配數字,并且必須使鋼的前后左右能夠協同前進,不要造成寅吃卯糧、毫無余地,左支右絀、前后脫節的形勢。為防止這一情況出現,既要保重點廠礦地區,又要瞻前顧后,為明后兩年和第三個五年計劃留有余地,打下新的基礎。”周恩來致李富春的信,1960年7月21日。北戴河會議結束后,周恩來和李富春一手抓一九六〇年計劃的落實,一手抓一九六一年計劃的安排。

十月中旬,中央書記處連續召開會議研究第四季度的工業生產和一九六一年的經濟計劃。十月十日,周恩來在書記處會議上說出自己的擔心,他說:“我是一向鼓氣的,但也是一向擔心的”, “現在要鼓勁,不能泄氣,有困難就提出,大家幫助解決”。“北戴河說得很硬,做得稀松。現在已進入第四季度九天了,還沒達到去年最高點,說形勢有顯著好轉,我不同意,只能說明有好轉。”周恩來指出:“今年從上海會議就說不能追求產值產量,要注意品種和質量,但到現在還沒有扭轉過來”, “明年再不能搞這樣的數字了”。關于一九六一年的計劃安排,周恩來說:“生產數字變來變去,已經有兩年了,我們應當說有了經驗,把明年的計劃搞準一些。”“經驗的完整不只表現在領導思想上,還要表現為廣大干部和群眾能夠了解、掌握和運用。現在生產任務緊,下邊不可能沒有有右傾思想的人,應當反。但是,要把右傾的人和提困難想辦法的人分別開來,千萬不要聽到有人講困難,就打回去。有的人既看到困難,又主動想辦法,這不是右傾,反而是我們黨應當提倡的實事求是態度。不準講困難是不行的。像山東糧食問題,一直不聽下邊的困難,一經暴露,問題就嚴重了。不聽下邊的意見會閉塞頭腦。”周恩來在中央書記處會議上的發言記錄,1960年10月10日。

十月二十九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國內建設問題時,周恩來在發言中指出:“明年的指標不能照二千三百萬噸來提了,各地方都有此要求,覺得中央提的指標高了一些,這是兩年半來頭一次地方嫌我們這個指標高了,那就實事求是了。”對于如何制定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周恩來提出三條意見:一、從可能性出發,不要用指標把人框住;二、既要照顧今天,還要看到明天,布局一定要把城鄉問題結合,現在農業第一,無論如何,城市建設不要再擠農村了;三、分別輕重緩急,抓重點,趕尖端。這三點意見,是周恩來從“大躍進”以來的痛苦教訓中得出來的。

十一月十五日、十六日,周恩來連續兩天召集副總理開會,繼續研究一九六一年的計劃。在十六日的會議上,周恩來說:今后制定計劃,應將“大躍進的速度與按比例地發展相結合”, “否則就會違反客觀規律,就會受到客觀規律的懲罰”。周恩來在他召集的副總理匯報計劃工作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11月16日。十二月二日,他在中共中央主辦的報告會上說:我們的形勢總的方面是好的,但確實存在暫時性和局部性的困難。造成困難,客觀上是天災和經驗不足,主觀方面是缺點、錯誤,其中有政策和作風等問題。十來天后,他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又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周恩來說:我們做了錯事,看來有一半是由于經驗不足。打仗不就是這樣么?沒有經驗就打敗仗。經濟工作,看來我們仍是沒有經驗,連我們在座的各位在內。許多事都是我們提倡的嘛。今后必須慎重,要很好地總結經驗,吸取教訓。改變目前的情況,關鍵在于領導,在于決策,在于我們這些人。高指標幾年了,這次允許我們試一次低指標。低了怕什么?超產么!如果低錯了,我們承認錯誤就是了。明年減低速度,這決不是什么消極的措施。這是為了經過調整、鞏固、充實、提高之后,使我們的經濟工作有更大的改進,是我們主動搞的有計劃的“馬鞍形”。許多錯事中,人為的因素占三分之一以上。既然這樣下去不行了,就不得不主動地搞“馬鞍形”。周恩來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12月12日14日。

但是,在實際工作中,周恩來的這些重要意見一時還難以實現。人們的認識并不完全一致。上上下下都有許多人還是急于求成,不愿意把過高的指標壓下來。在國內外的種種壓力下,調整工作在這一年也沒有真正開展起來。十二月初,中共中央發出《關于保鋼問題的緊急指示》,繼續強調:“這是國內外矚目的一件大事,是一個政治性的問題。”在中央全力保鋼的號召下,經過大力突擊,一九六〇年勉強完成鋼產量一千八百六十六萬噸,付出的代價卻是,為了保鋼而造成各方面生產比例的進一步失調,國民經濟陷入更加嚴重的困難之中。


國民經濟陷入嚴重困難的最突出的表現是糧食問題。“一九五九年農業大減產,情況更為嚴重。但是公社干部不敢反映農民的呼聲。”《薛暮橋回憶錄》,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7月版,第265頁。一九六〇年夏天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出現前所未有的糧食供應緊張的局面。這年秋收將要到來的時候,全國糧食再度大面積減產已成定局,許多地方的糧食供應已到了難以支持的地步。如果人民的吃飯問題得不到基本的保障,其他就什么都談不上了。而中國這樣一個有著六億人口的大國,一旦發生糧食供應難以支持,就不是短時間能改變過來的。周恩來為此憂心如焚,用了大量時間來處理和解決這個問題。他在六月十四日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已經談到農業方面由于高指標、高估產帶來的種種嚴重問題。到這年年底的一次會議上,周恩來更是沉重地說:“這半年來,我們幾乎沒有哪一天不考慮這個問題。”周恩來在中央直屬機關下放干部座談會上的講話記錄,1960年12月8日。

造成糧食緊張的主要原因,是“大躍進”以來的瞎指揮和對糧食產量的虛報、浮夸和估產過高。一九五八年召開的北戴河會議曾公布糧食產量將達到六千至七千億斤。這年年底,各省、自治區、直轄市預計的糧食產量又被夸大到八千五百億斤,也就是全國平均每人占有糧食一千三百斤,造成一種糧食已經過關的假象。一九五九年,各地上報的糧食產量更達到一萬億斤。周恩來當時就指出這是虛報,沒有那么多。后來落實的結果,一九五九年糧食的實際產量只有三千三百多億斤,是上報數字的三分之一。這樣的高估產造成的假象,使一些人感到完全有條件實行高征購。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三年糧食平均征購數占到糧食總產量的百分之三十五點三,其中一九五九年達到百分之三十九點七(正常年景一般占百分之二十多),遠遠超過了農民的承受能力,所購的過頭糧中包括農民的一部分口糧和種子。于是,到一九六〇年,便相當普遍地因營養不足而發生浮腫病,有些地區(最嚴重的是河南信陽地區)發生餓死人的慘劇,給人民造成沉重的苦難。在這種情況下,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自然受到嚴重挫傷,導致糧食的進一步減產。

另一個原因是,一九五九年起連續兩年的嚴重自然災害。一九五九年初春,在河北、山西、內蒙古、陜西、甘肅、寧夏、青海、山東、江蘇、安徽、福建、河南、湖北、湖南、江西十五省出現春荒,在河北、山東等五省出現嚴重缺糧情況。周恩來收到中央救災委員會辦公室送來的兩件災情報告后,十分重視,立即送給毛澤東等傳閱。毛澤東閱后建議:在三日內,用飛機將這兩個文件送到十五個省的第一書記手中。為引起各省的注意,毛澤東還在兩份文件上安了一個總題目:“十五省二千五百一十七萬人無飯吃大問題”。毛澤東致周恩來的信,1959年4月17日,手稿。周恩來親自給各省第一書記寫了一封信,信中指出:“這兩個文件中反映的情況,有些地方一定已經處理,或者正在處理;可能有些地方的當地領導人還不知道,因而還未處理;也可能有些地方的實際情況與反映的情況不盡符合。請你們收到這兩個文件后,迅即核實情況,采取措施,調運糧食,以解除兩千五百一十七萬人暫時缺糧的緊急危機。”周恩來致河北、山東等15省省委書記的信,1959年4月18日。這一年的災荒所影響的還是農村的一部分地區,沒有發展到全國規模,它的嚴重程度仍多少被掩蓋著,容易被看作一時或局部的問題。到一九六〇年,情況就大不相同,災情比一九五九年嚴重得多。三月二十九日,周恩來收到習仲勛送來的一封群眾來信,反映安徽和縣銅城閘和無為縣發生的“餓死人事件”和“田地荒蕪”等問題。這時還在年初,盡管對情況的判斷一時還沒有把握,周恩來認為這封群眾來信中反映的問題決不能忽視。他立即將這封信批給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曾希圣,要求他派人前往兩縣調查。周恩來在信中指出:“也許確有此事,也許夸大其詞,但這類個別現象各省都有,尤其去年遭災省份,更值得研究。”周恩來致曾希圣的信,1960年3月29日。到這年秋后,情況就很清楚了:全國僅受旱面積就達到六億多畝,水災面積有一億多畝,再加上蟲、風、雹等災害共約九億多畝,占全國十六億畝耕地面積的一半以上。周恩來說:“這樣大的災荒那是我們開國十一年所未有的,拿我們這個年齡的人來說,二十世紀記事起,也沒有聽說過。”周恩來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發言記錄,1960年10月29日。而農村應付災荒的能力已經十分虛弱。這一年的糧食產量原計劃是六千億斤,而實際上只有二千八百七十億斤,比“大躍進”前的一九五七年還減少百分之二十六以上。

一九六〇年的嚴重缺糧危機,同樣突出地影響到城市。由于“大躍進”以來,工礦企業從農村大量招工,城鎮人口急速猛增,一九六〇年比一九五七年增加三千一百二十四萬人,比一九五一年增加近一倍。這在一方面大大減少了農村勞動力,另一方面又大大增加了需要向農村多征購糧食才能養活的城鎮人口,而糧食卻沒有那么多。據六月份國務院財貿辦的一份報告中談到:入夏以后,北京、天津、上海、遼寧等大城市和工業區的糧食庫存非常薄弱,北京只能銷七天,天津只能銷十天,上海已經幾乎沒有大米庫存,遼寧十個城市只能銷八九天。在最緊張的日子里,京津滬庫存只剩幾千萬斤,甚至還不到,形勢十分危險。一旦發生斷糧,后果不堪設想。另外,一九六〇年糧食出口收購計劃是一百億斤,而到五月底只能完成三十多億斤,在對外貿易方面也很被動。

如此嚴重的糧食危機,當時并沒有向社會公開宣布,以免引起人心的普遍恐慌。這副沉重的擔子,就壓在作為政府總理的周恩來的肩上。周恩來的秘書李巖回憶:“各省市天天向中央告急,搞得總理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訪問李巖談話記錄,1986年8月1日。為了救急,只能使用國家手中的為數不多的機動糧和進行地區間的調撥。這樣,擺在周恩來面前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要做好全國范圍的糧食調運工作。

這是一件異常繁重而又艱難的任務。以這一年第三季度為例,根據糧食部計算,國家要從有關省區調運六十點三億斤糧食,用來保證京、津、滬、遼和出口的需要,“這是一壓再壓的最低限度的需要數字”。為什么必須調出這么多糧食呢?據糧食部門分析:第一,京津滬遼主要城市第三季度預計銷售四十二點五三億斤,九月末比六月末需要補充周轉糧庫存二點三七億斤,共計四十四點九億斤。這批需要的糧食除掉京津滬遼本身征購七點九億斤外,其余的三十七億斤必須依靠外省調入。第二,供應出口的糧食至少需要十二點五億斤。第三,青海、西藏需要調入一億斤,省與省之間的季節調劑和品種調劑需要九點八億斤,共計十點八億斤。這樣大的調撥數字是歷年所沒有的,再加上當時全國可供糧食周轉的庫存十分緊張,只有三百億斤,是統購統銷以來最低的一年,而且許多糧食又存放在交通不便的地區,真是困難重重。

在那段艱難的日子里,周恩來親自指揮調運糧食,被稱為“糧食調度的總指揮”。根據周恩來的工作臺歷記載,那時,他每周要幾次約糧食部門的同志談話。當年任糧食部黨組書記的陳國棟回憶說:“去總理處,主要是談糧食問題。他一般都是晚上找我們去,地點經常是他的辦公室。有時是晚上九十點鐘或深夜十一二點去,談到第二天凌晨三四點鐘;有時是凌晨二三點才去。”陳國棟:《周恩來與糧食工作》, 《懷念周恩來》,人民出版社1986年1月版,第79頁。

周恩來在聽取匯報時,總是自己用筆計算數字,算了一省又一省,算了一項又一項。各地庫存有多少,每日銷售多少,可以調出多少,糧食存放在哪里等等,他都要問得一清二楚。當時,各省的糧食供應都十分困難,包括一些產糧區也很緊張,請他們拿出一些糧食并不容易,需要實事求是地弄清情況,并做大量深入細致的說服工作。周恩來親自同各省的領導干部談話,要他們顧全大局,支持國家統一調撥糧食。有一次,中央向黑龍江下達調撥二十八億斤糧食的任務,后來又增加二億斤的調撥任務。省委書記楊易辰想不通,覺得黑龍江已經調出了不少糧食,為國家做出很大貢獻,再要多調出兩億斤糧食,實在困難太大,如果省內糧食出了問題也無法向全省人民交代。因此,就向周恩來提出意見。楊易辰后來回憶說:

“總理表現出高度民主的作風。他并不打斷我的話,也沒有強迫我執行命令,而是耐心地聽我講完,然后循循善誘地與我談,要樹立全局觀念,服從大局。黑龍江有困難,但其他省份更困難,很多省死了不少人,國家要拿出糧食來幫助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全國上下團結一致,同心同德,才能渡過難關。每一個黨員干部,尤其是領導干部,一定要顧全大局,以黨和人民的利益為重,堅決支持和執行中央的統一部署。總理的一席話,使我深受教育。我感到自己確實是考慮本地區的利益多了,想整體的利益少了。思想通了,在行動上我堅決執行了中央的調糧計劃,想辦法做好各方面的工作,與全省人民一道完成了調糧三十億斤的任務。”楊易辰:《深情的懷念》, 《我們的周總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10月版,第115頁。

周恩來在調糧工作中從不主觀臆斷,而是事前做好充分的調查,做到心中有數。有一次,他到江西視察,江西省委負責人楊尚奎、劉俊秀等請他吃飯,當劉俊秀舉杯向他敬酒時,周恩來笑著說:“江西對國家貢獻是大的,特別是這幾年暫時困難時期,又多支援了國家糧食,應該受到人民的表揚。俊秀同志,你要敬我一杯可以,但有個條件!”劉俊秀問:“有什么條件?”周恩來說:“干一杯酒,要增加外調糧食一億斤!我們干三杯,增加三億斤好不好?”劉俊秀說:“總理啊,國務院今年給我們的外調糧任務十二億斤,我們保證一粒不少,堅決完成,再增加三億斤就是十五億斤了,怕有些困難啊……”周恩來接著說:“我有調查,江西老表口糧水平比較高,還有儲備糧,比嚴重缺糧的晉、冀、魯、豫好多了。增加三億斤雖有困難,還是可以的。”聽周恩來這么一說,劉俊秀痛快地答應了。他后來在回憶文章中寫道:“總理興奮地拿起酒杯與我們連干了三杯。后來經過省委研究,同意周總理的意見,決定增加三億斤外調糧,作為光榮的政治任務來完成。各地群眾愛國熱情很高,交售糧食很積極。當全省完成十四億六千萬斤外調糧時,中央來了電報說,現在到了七月,新糧已上市了,另外四千萬斤不再調了。”劉俊秀:《總理愛人民 丹心照千秋》, 《懷念周恩來》,人民出版社1986年1月版,第67、68頁。

在調糧的過程中,周恩來也十分體諒地方的困難,對確有難處的省份,周恩來給予了最大的幫助。例如四川原來一直是糧食調出省,由于一九五八年大煉鋼鐵,誤了農田的收割,以后又高估產,再加上自然災害,產量大幅度下降,造成糧食緊張。周恩來立即指示,停止外調糧食,省內自己調劑。后來,四川糧食告急時,周恩來又緊急調糧支援四川,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要做到在全國范圍內合理地調撥糧食,必須對各省糧食的真實情況心中有數,因此,周恩來設計了一種《中央糧食調撥計劃表》,上面按期記載著各省市的糧食收購、庫存、銷售和調撥數字,中央糧食收支情況等,看起來一目了然。這張表比較長,所以又被稱為“哈達表”,周恩來總是看得很細,記得很牢。他通過這張表隨時掌握動向,部署糧食工作,檢查糧食政策的執行情況。當他到各省視察時,有時對這個省的糧食情況比當地的領導干部還了解得更清楚。周恩來還經常召開省、縣一級的干部座談會,通過這種方式核實糧食生產的真實情況。一九六〇年核實糧食產量時,糧食部預計只有兩千八百多億斤,缺糧問題相當嚴重。但是,有些地區受到浮夸風的影響不肯承認糧食少了。周恩來聽取匯報后明確表示:農業生產的情況如何可以各說各的,但全國糧食收支計劃必須按糧食部門的數字安排。他同意和支持糧食部提出的對全國農業生產隊的糧食實行夠秤入倉的辦法。當時擔任糧食部副部長的楊少橋回憶說:“通過對一九六〇年產量的逐步核實,大家的頭腦比較清醒了。一九六一年以后的估產就比較接近實際,并留有余地,這對合理安排糧食購銷和調整政策起了重要作用。”楊少橋、趙發生:《周恩來與我國的糧食工作》, 《不盡的思念》,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年12月版,第230頁。

為了解決糧食調撥中的運輸問題,周恩來還同外貿部商量,迅速進口一千二百多輛汽車交糧食部使用,大大增加了中央的運糧力量,在調運糧食中起了重要作用。

他還一再強調:現在農業第一,要加強農業生產第一線,無論如何城市建設不要再擠農村,相反,還要動員一些人回農村。

周恩來對糧食工作所以能夠提出一系列正確的決策,在極端艱難的條件下一步一步地從困境中走出來,是同他對國家、對人民的高度責任感和深入細致的工作作風分不開的。當年在糧食部門工作的一些負責人回憶:

“周總理博聞善記,掌握著許多具體情況和信息數字。他要求我們講真話、辦實事。一次,總理請李先念同志、陳國棟和楊少橋同志商量糧食調撥計劃,談到夜里十一點。他說,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這個計劃表今晚要弄好,一會兒讓你們計劃司長來就可以。說完總理又忙于其他政務。當計劃司司長周伯萍次日凌晨將這份材料送到總理辦公室時,總理仍在伏案工作。他不顧通夜勞累,仔細審查了這份材料,連每一個附注都同周伯萍同志討論一遍,然后才同意印發。一九六一年在廣州召開中央工作會議時,有一次,總理同我們一起研究了分省的糧食調撥安排,排出表格,數字相加,發現有五千萬斤差數不能平衡,一時查不出原因。總理戴上老花眼鏡,在表格上,一個省一個省地核對,一筆一筆地計算。過了一會兒,總理問:‘當時研究調出時,給浙江省加上五千萬斤,加了沒有?’原來問題就出在這里,是我們漏記了。當即,加上這筆數,一打算盤,平衡了,這才松了一口氣。總理辦事認真,工作細致,待人平等,和藹可親,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楊少橋、趙發生:《周恩來與我國的糧食工作》, 《不盡的思念》,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年12月版,第235頁。

在國民經濟最困難的日子里,從五十年代以來在周恩來直接關懷下向香港市場供應鮮活冷凍商品的運輸工作卻一天都沒有中斷,并且得到逐步的改善。為解決貨物運輸中出現的問題,減少損失,鐵道部和外貿部想了很多辦法。一九六二年八月,開通了由武漢江岸車站直達深圳北站的向港澳供應鮮活冷凍商品的七五一次首列快運列車。當這趟列車開行一百列之際,周恩來指示鐵道部和外貿部,“由上海、南京至深圳也應組織同樣的快車”。根據這一指示,十二月十一日,鐵道部又增開了分別由上海新龍華和鄭州北站始發的七五三次和七五五次快車。至此,向港澳供應鮮活冷凍商品的三趟快車體系正式建立。三十多年來,這三趟快車成為保證港澳供應的“生命線”。


一九六〇年底,隨著災情的日益嚴重和受災范圍的繼續擴大,糧食收支逆差也不斷擴大,單靠省與省之間的糧食調撥已經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了。中共中央一方面發出一系列重要指示,號召全黨:大辦農業,大辦糧食,發展生產,控制消費,低標準、瓜菜代,艱苦奮斗渡難關;另一方面根據周恩來和陳云的建議,決定進口糧食。這可不是一件小事,當時不僅在外匯和糧食來源上存在著困難,而且還要承擔不小的政治風險。提出這樣的建議沒有足夠的勇氣和周密的計算是做不到的。正如當時任外貿部副部長的雷任民所說:“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吃進口糧是禁區,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周總理和陳云同志就是要突破這個禁區,解決國家的困難。”訪問雷任民談話記錄,1997年1月23日。

為什么要進口糧食呢?陳云是這樣解釋的:

“進來糧食,就可以向農民少拿糧食,穩定農民的生產情緒,提高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用兩三年的時間把農業生產發展起來,國內市場問題也就可以得到解決。農民手頭的糧食寬裕了,可以多養雞、鴨、豬,多生產經濟作物和各種農副產品,增加出口。總之,當前只有首先抓好糧食,整個局勢才能穩定,同農民的關系才能緩和,而且多種經營也才能好轉。沒有糧食是最危險的。”“這是關系全局的一個重大問題。”《陳云文選》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5月版,第157頁。

十二月底,周恩來出訪緬甸。行前,他在飛機場還在同陳云和外貿部部長葉季壯商量進口多少糧食,當時確定進口的數量是一百五十萬噸。周恩來到昆明后,外貿部打來電話,說中央決定進口糧食二百五十萬噸。當隨同出訪的雷任民將情況報告周恩來時,他很吃驚,立即打電話問陳云。陳云回答說:糧食太緊張了,要進口這么多才能渡過難關。一向考慮問題精細穩重的陳云都主張增加進口糧食,說明國內糧食緊張到什么程度。周恩來心里十分著急,很久沒有說話。雷任民:《回憶周總理對外貿工作的關懷和指導》, 《不盡的思念》,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年12月版,第254頁。

訪問緬甸期間,周恩來一直在思考糧食問題。訪問結束前一天,周恩來對雷任民說:你先不要回北京,直接去香港,確實搞清三個問題:一是能不能買到糧?二是運輸問題能不能解決?三是中國銀行能不能解決外匯問題?周恩來考慮問題確實周到,因為當時美國和蔣介石集團對中國大陸實行海上封鎖,運輸和資金問題顯得特別重要。雷任民從香港回到北京后,立即向周恩來報告說,經香港華潤公司和中國銀行等單位研究后,貨源、資金、外匯都可以解決。周恩來聽后,又從各種角度向雷任民提出了許多問題,直到雷任民一一作了回答后,他的心才踏實下來。在購糧運輸過程中,周恩來抓得很細、很緊,幾乎每天晚上都叫雷任民去匯報糧食訂購、運輸到貨、船只航行等情況。周恩來在事前還對價格進行了嚴密周到的計算,對大米和小麥的國際市場價格進行對比計算。當時,一噸小麥價格是六十多美元,大米價格是一百多美元,出口一噸大米至少可以換回一噸半小麥,這樣進口小麥的量雖然大于出口大米量,但在金額上出與進相差不多。在周恩來的親自督促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從加拿大進口的第一船糧食就到了天津港。

第二年三月,中共中央召開廣州會議,決定增加進口糧食到五百萬噸。從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五年連續幾年中,中國每年進口糧食五百萬噸。它占京、津、滬等幾個大城市和遼寧省用糧總數的百分之七十至八十;買這批糧食需要五億美元的外匯,在當時占中國擁有外匯總數的四分之一。為了解決外匯方面的困難,周恩來一方面請國家銀行進行調劑,另一方面下決心壓縮其他進口物資。五百萬噸糧食在中國糧食的總量中比重雖然很小,但是在全國糧食的調節上卻起了重大作用。它不僅減少了產糧區的調出,保證了重災區的糧食供應,避免了京、津、滬、遼糧食脫銷的危險,并且補充了部分國家庫存。

國民經濟好轉后的一段時間內,中國繼續進口糧食。周恩來認為這是對國家有利的,因為進口小麥供應北京、天津、上海、大連、廣州等大城市,除有利于農民休養生息外,還可以減少從內地糧區運糧食到大城市的運輸量,緩解運輸的緊張狀況,節省大量人力、財力;而且,小麥便于儲存以備急需。相反,靠陸路將糧食從內地運到沿海大城市,運費就比較高了。曾任外貿部副部長的林海云說:“周總理想問題是相當周到和深遠的。他是用戰略眼光來分析、處理這個問題。”林海云:《關于周恩來外貿思想的片斷回憶》, 《不盡的思念》,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年12月版,第260頁。

為了在那些艱難的歲月里,安排好全國人民的吃飯問題,周恩來真是日夜操勞,嘔心瀝血。翻開當年的歷史檔案可以看到,從一九六〇年六月至一九六二年九月兩年零四個月里,周恩來關于糧食問題的談話有一百一十五次,從總理辦公室退給糧食部辦公廳的現在仍然保存的三十二張報表中,周恩來的筆跡有九百九十四處,僅《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六三年度糧食包產產量和征購的估算》這張表上,周恩來用紅藍鉛筆做的標記就有一百四十五處,調整和修改數字四十處,在表格邊上進行計算六處,批注數字七十處,批注文字七處,整個表格密密麻麻地留下了他的手跡。正如當年參與糧食工作的負責人所說:“它生動地記載了總理在困難時期,為了解決全國人民的吃飯問題,所付出的心血。”楊少橋、趙發生:《周恩來與我國的糧食工作》, 《不盡的思念》,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年12月版,第232頁。


由于糧食嚴重缺乏而相當普遍地發生浮腫病是在一九六〇年初出現的。這年四月,中共太原市委第一書記、原總理辦公室副主任李琦,到上海出席大中城市副食品會議途經北京時,最早向周恩來匯報了這個情況,引起周恩來的重視。訪問李琦談話記錄,1996年12月25日。這年冬天,河南信陽地區出現在全國最嚴重的大批浮腫病人和非正常死亡,使周恩來更加感到痛心和焦灼。中共中央立刻派工作團前往信陽去處理這個問題。同時,周恩來指示衛生部全力以赴地研究防止浮腫病的辦法。由于糧食大幅度減產的狀況,即便做了極大努力,也不能在短期內得到解決。周恩來親自和有關人員一起計算男女老少最低限度的營養需要,指示衛生部門研制代食品。在周恩來的督促下,衛生部組織專家協同有關部門試制出小球藻、人造肉等代食品。在一次國務院召開的會議上,周恩來帶頭品嘗了這些代食品。十一月十四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立即開展大規模采集和制造代食品運動的緊急指示》,要求各地抓緊秋收完成的時機,廣泛動員群眾,采集和制造代食品;并根據科學院的建議,推薦玉米根粉等代食品。這些代食品很快得到推廣運用。中共中央還決定成立了以周恩來為首,李富春、李先念、譚震林、習仲勛參加的“瓜菜代”領導小組,并設立專門辦公室。同時,各地方也成立了相應的工作領導小組和辦公室。為了防治和搶救全國大量的浮腫病人,周恩來還指示衛生部要有專人負責這件事。當時任衛生部部長的徐運北回憶:“衛生部立即建立了防病治病辦公室,掌握疫情,組織交流防治經驗,每周向周總理作一次書面報告,緊急情況隨時向總理辦公室電話匯報。在黨中央領導下,全黨努力戰勝了嚴重災害,度過了困難時期,數以萬計浮腫病人得以治愈,眾多干瘦病人免于死亡。這條戰線的總指揮就是我們的周總理。”徐運北:《周總理領導我們開展人民衛生工作》, 《我們的周總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1月版,第461頁。

在最困難的日子里,周恩來和全國人民一起同甘共苦。他在家里很少吃肉。有一次,他聽到河北省反映口糧中的紅薯干的比例過大,就決定把薯干調到北京,適當搭配供應,并且帶頭吃薯干和其他雜糧。每次外出視察,周恩來都要向工作人員交代注意事項,要他們體諒地方的困難,不要搞特殊化,少吃肉、雞蛋和油炸食品,不準擺水果,擺了要撤回。為了減輕地方的負擔,他還讓工作人員帶上茶葉和餅干,作為工作夜餐。有一次,周恩來到長春視察,工作人員將周恩來的要求向地方的管理員講了,他們硬是不聽,結果,鄧穎超只好自己出面,把管理員找來,將親筆寫的山珍海味不準吃,肉、蛋和油炸的東西少吃,一切按標準做的種種規定交給他。做飯的老廚師看到后十分激動地說:“我當了這么多年廚師,做了這么多年的菜,沒少為大官掌勺。只見過點名要山珍海味的,還沒有見過像總理這樣這不準吃、那不準做的。”成元功:《北京的老百姓能否吃到這樣的菜》, 《周恩來和他的秘書們》,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3月版,第389頁。

在困難時期,周恩來特別注意嚴肅黨紀。一九六〇年十月,調運糧食最緊張的時候,青海省一方面要求中央給他們調進糧食,一方面又給中央送來五萬斤魚。周恩來得到報告后十分生氣,在中央書記處會議上提出了嚴厲批評。他說:“青海送中央五萬斤魚,簡直胡鬧。為什么要中央調糧又送魚?請你(指李富春——編者注)起草通知,全國從今以后,不許送中央一針一線一條魚,要做全面通報,嚴格禁止。本來禁了多年,自大躍進以來又起來了。這是走后門,不拿一個省開刀不行。”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記錄,1960年10月10日。

會后,周恩來指定習仲勛、齊燕銘、汪東興、童小鵬、賴祖烈起草了《中共中央關于不準請客送禮和停止新建招待所的通知》。通知規定:一、一切單位都不準向任何單位和個人贈送禮物,也不準借用任何名義變相送禮;二、各廠礦、企業、人民公社試制成功的新產品,除對其直接主管部門可以送一份樣品外,不許以獻禮或其他名義贈送給上級機關或其他單位和個人;三、中央和地方各級負責人員下去視察工作或參觀時,當地負責人不要迎送,嚴禁組織群眾迎送。生活招待應當從簡,并按標準收費、收糧票;四、精簡會議;五、除必要的宿舍外,今后七年內,一律不準新建招待所和其他非生產性設施。周恩來在正文的“精簡會議”后還加寫:“凡不需要或者可以不開的會議,應當一律不開;凡可開可不開的會議,應當不開;凡性質重復、任務相同的會議,應當合并召開。”周恩來在《中共中央關于不準請客送禮和停止新建招待所的通知》上的修改,1960年10月23日,手稿。

對中央提出的要求,周恩來總是率先執行。一九六一年初,淮安縣委給周恩來和鄧穎超送來一些家鄉的土產。周恩來請秘書寫信轉告他們:“你縣送給周總理和鄧大姐的藕粉、蓮子、馓子、工藝品以及針織品都已收到了。你們對周總理和鄧大姐的熱愛和關懷他們是知道的。但是,周總理和鄧大姐認為,在中央三令五申不準送禮的情況下,你們這樣做是不好的。現在周總理和鄧大姐從他們的薪金中拿出一百元寄給你們,作為償付藕粉、蓮子、馓子、工藝品的價款,其他的一些針織品等以后有便人再帶給你們。”周恩來還將中央關于不準請客送禮的通知寄給他們,請他們“仔細研究,并望嚴格執行”。國務院總理辦公室致淮安縣委的一封信,1961年1月16日。

對廣大群眾,周恩來十分關懷。當時,煤礦工人的糧食定量從六十斤降低到四十五斤,而且大部分是粗糧,其他副食品,如肉、酒、糖等供應也很少,工人的體力大大下降,難以擔負繁重的勞動,嚴重影響煤炭生產。情況匯報到周恩來那里后,他多次召集國務院有關部委的負責人開會,反復進行研究,使問題得到妥善解決。井下工人的糧食定量恢復到每月六十斤,而且粗糧、細糧進行適當搭配,便于工人下井帶干糧,其他酒、糖等井下工人生活必需品也得到適當解決。周恩來說,為井下工人祛寒,需要供應酒;并問清釀造一斤酒需要多少糧食,按供應酒的定量撥了糧食。周恩來聽說東北生活用煤得不到保障,公共場所和一些室內氣溫很低,有些演員手腳凍得麻木而影響演出時,除了要求有關部門保證正常的煤炭運輸外,還親自動員沈陽軍區用汽車幫助運落地煤和煤泥,保證他們生活用煤的最低需要。周恩來還給予知識分子特別的關心,他請國務院副秘書長齊燕銘起草了對在京的高級干部和高級知識分子在副食品供應方面給予照顧的有關報告,盡可能使他們多獲得一些營養。

在極端困難的那些日子里,正是由于周恩來極端負責的精神、堅韌不拔的頑強意志和細致周到的工作,由于他同老百姓患難與共的精神,使許多人和黨一起同心同德,共渡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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