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匠做事，歷來都很順手。

只是從來沒吆過山羊，幾只山羊到他手里，就有點調(diào)皮搗蛋。他吆了好一陣，才終于吆到村子里面。村子里面盡都關門閉戶，他咕嚕道：“大白天的，關什么門嘛，一個二個小心眼。生怕我就來吃一頓混飯了。”

王鐵匠說著，走上前去，“嘭嘭嘭嘭”拍起門來。張金山聽見拍門聲，把門隙了個小縫，睜著眼睛看了看。

“張金山，李大爺送你兩只山羊，喊我?guī)兔哼^來，你收下吧。”

“山羊？他為何送我山羊呢？不要不要。”張金山生性膽小，感覺不對勁，擺了擺手，哐啷一聲，把門關了。

“唉唉唉，張金山，張金山，把門打開哦，關門做什么嘛……”

王鐵匠在外面，一邊拍門，一邊吶喊，還不停地嚷鬧。張金山怕王鐵匠多心，就再次把門開了半邊，心想解釋一下。可王鐵匠卻不管那么多。

“人家李大爺，說你們幾家人真的特別好。占了你們的地盤，連怨言都沒說一句。為了感謝你們，他借過年這個機會，專門買幾只山羊來送你們，一家兩只。”

“不行，不行。”

“誰說不行哦？你是第一戶，那幾只小，另一只是公羊，不給你。這兩只肥壯，肉多，你收下。”

“王鐵匠，你可能不知道，我歷來就這個性格。”張金山雖然頭腦簡單，但他向來都不貪財。“說來不怕你笑，人是窮點，但我從來不貪任何人一點便宜。”

“看你說到哪里去了，人家李大爺，一片好心。”

“不不不，你給李大爺說清楚，心意領了。山羊，你給他吆回去。”

剛剛開頭，就遇上張金山不收山羊，王鐵匠很為難。這李大爺真是，拿一個燙手山芋給我捏著，怎么辦吧？

“不行，人家李大爺專門交代了，你一定收下。”王鐵匠趁張金山的門還沒關嚴，便把山羊猛地往張金山家里趕。“要退，你親自退給他，千萬別來為難我。”

“真的不能收，真的不能收呀。”

“張金山，你就別為難我了。還有幾只，我還要挨家挨戶，給他們送過去。不然，人家李大爺就要說我王鐵匠，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還是替我想一下吧。”

“好吧，不為難你。我知道你這個人，實在。”張金山見王鐵匠也很固執(zhí)，實在推不掉了，才答應說，“兩只山羊，我暫時收下，等我把家務事情收拾清楚，親自給李大爺退回去。”

王鐵匠的確是個實在人。送了張金山以后，他又接連拍開張子山，陳駝背兒，李瞎子幾家人的房門。費了不少口舌，才把幾只山羊送了出去。

這次，李茂盛把面子事交給王鐵匠做。從內(nèi)心里面來說，王鐵匠還是比較高興。走進自家屋子，麻大嫂見他背上沒有干柴，卻吆了一只山羊回來，心中大吃一驚：“你……哪里來的山羊哦？是不是給人家……”

“你把我說來……李大爺買的，他說送給我們……”

“什么？送給我們？”麻大嫂眼睛一睖，“你怎么不動動腦筋？李大爺，那么奸詐一個人，他送我們……”

“真的。”

“太陽從西邊出來啦？肯定有問題……”麻大嫂把頭伸出門外看了看，嘭聲把門關了。“有沒有人看見？”

“你這個人真是，心眼為何那么多哦？人家李大爺，以前是當官的，銀子多。一路出來，他身上帶不少銀子呢。”

“我知道他當過官，有銀子。”麻大嫂問，“這山羊，他是怎樣給你交代的？”

“哎呀，你只管收下就是了。”王鐵匠說，“人家陳駝背兒、張子山、張金山、李瞎子他們幾家人，都有。他們還是一家兩只呢。”

“一家兩只？”麻大嫂想了想，“不行，把山羊給他退回去。”

“李大爺買小牛去了，他不在家。”

“那你趕快出去，背捆干柴回來。”麻大嫂吩咐說，“等李大爺回來，你抓緊時間，給他退回去，千萬不能貪別人的便宜呀。”

就在這時，山林那邊的羊腸小道上，急匆匆跑來了七八個西番人。早就站在小道邊上的李茂盛和李紹清，看見西番人后，主動迎上前去。

“唉。”西番人惡狠狠地問道，“見過有幾只山羊，走這里過去嗎？”

“山羊？有，有。”李茂盛用手指著村子方向，“就這前面不遠。一個矮個男人，臉上有斑。另一個是駝背模樣的人。他們吆了好幾只，正在往屋子里趕。”

西番人怒氣沖沖地走了，李茂盛和李紹清，保持距離，跟在后面。

“如果不出意外，”李紹清說，“馬上就有好戲看了。”

“早把他們算定了，一個都跑不了。”李茂盛說，“我們從旁邊繞過去，抓緊時間把麻大嫂給我?guī)ё摺！?

事實上，李茂盛再也沒有想到，王鐵匠手腳利索。他早把山羊送完，這會兒，又出門背柴去了。

西番人走進村子，看見了山羊糞便。咚聲一腳，把陳駝背兒大門踢開一看：嚯，山羊，果然就在院子里面。兩個西番人沖上前去，一把抓住陳駝背兒衣領。不待陳駝背兒反應過來，一刀落下，陳駝背兒當場倒地。陳駝背兒老婆黃幺嫂見狀，尖叫一聲，退回里屋。可憐黃幺嫂，房門都還來不及掩上，西番人就猛撲上去，狠狠一刀，黃幺嫂也一命嗚呼。

要知道，西番人并非蠻橫不講道理。你對他好，他會對你更好。當然，你不仁義，他也會更不仁義。本來，如果單是掉了幾只山羊。西番人肯定不會發(fā)這么大的火。可惡就可惡在他們不僅偷走山羊，為了轉(zhuǎn)移視線，還放了一把大火。接連燒了兩家西番人的草料場。讓他們的十幾頭牦牛，兩群山羊，這個冬天沒有草料可食。并嗆死了草料場里的一老一少，他們怎么不如此氣憤吧？

就在陳駝背兒，黃幺嫂，被西番人兩刀子結果的時候，隔壁張子山與老婆王大嫂，已經(jīng)聽見了響動。他們老兩口，雖然不知道陳駝背兒是什么事情惹怒了西番人，但憑他們多年的直覺，料大事不妙了，自己也將在劫難逃。

“搞快，搞快。”

老兩口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閃身，就躲進了茅房。果然，老兩口剛剛藏好，西番人就踢開大門，一窩蜂沖了進來。盡管張子山與老婆王大嫂沒有作聲，可西番人眼尖。很快就找到了老兩口，從茅房里把他們拖出來砍了。

一直犯疑的張金山，聽見張子山家里有響動。他想：可能是這山羊來路不正，惹出禍事。他慌忙喊出老婆，提著羊頭羊腳，乒乒乓乓，就把山羊甩到了墻外去。老兩口甩了第一只，正要甩第二只的時候，西番人沖了進來。張金山恨死了王鐵匠，這會兒人贓俱獲，辯解也是枉然。老兩口跪在地上，作揖磕頭。結果，張金山老兩口依然挨了幾刀，鮮血流了一地。

李瞎子聽見到處都有聲響，他知道出事了。兩口子剛剛溜出后門，也被西番人追上以后，瞬間斃命。

陳駝背兒他們幾家人，接二連三被砍了，王鐵匠卻還一點沒有察覺。他按照老婆吩咐，直接往西南方向的河坎上方走去。剛剛轉(zhuǎn)過山坡，忽見兩個西番人立在村口。手提大刀，守著幾只山羊。王鐵匠看見瞪著大眼的西番人，看見閃閃發(fā)光的大刀，又看見與剛才幾只一模一樣的山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

還好，西番人沒有看見他。他倒退幾步，躲進了林子去。在林子里，王鐵匠聽見村子里面有乒乒乓乓聲響，心中驟然一驚：

錘子錘，肯定出事了！王鐵匠感到事情不妙，我必須馬上回去，把家里的山羊抱來丟了。王鐵匠轉(zhuǎn)身一跑，就叫西番人看見了。他跑得慌慌張張，讓人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西番人當即追了上去。不過，雖然西番人個個驍勇，可王鐵匠也有一把力氣，他們沒有追上王鐵匠。

王鐵匠跑到山坡上時，又見前面有四五個西番人。提著大刀，抱著一只山羊，叮叮咚咚走了過來。

見此情景，王鐵匠簡直嚇悚了。他根本沒法顧及老婆孩子，轉(zhuǎn)身就往旁邊樹林里跑去。王鐵匠一跑，兩頭的西番人便對著他追來。

此時，王鐵匠既要不停地奔跑，還要不斷來回掉頭，估量西番人會不會把自己逮住。他跑著跑著，忽叫一個石頭絆他一腳。一個跟斗，滾下了山坡。山坡很長，亂石又多，王鐵匠不死也傷。西番人懶得管他，轉(zhuǎn)身走了。王鐵匠暈了一陣，醒來后感覺大腿疼痛難忍，隨手撿根樹枝，握在手上，慢慢爬上坡來。

“既然沒死，我得趕快回去，看看老婆孩子。但愿天老爺，保佑他們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