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吹拂，水起微瀾。

在亡魂飄飛的渡口，云三嫂帶著郭大娘她們幾個婦女，燒幾一堆堆紙錢。紙錢遇風，輕輕飛舞，又慢慢熄滅。

云三嫂把眼睛都哭脬了，她以為鄉親們回來以后，日子會慢慢好起來。可郭公子他們慘遭殺害，又劈腦殼給她潑了一瓢冷水，讓她心中渴望已久的太平夢想，頓時化為泡影。她回想幾剛才軍兵在渡口嚎叫的情形，心里恐懼極了：“搞快點，男子漢些都走遠了。”

“日嘖，”李幺姑說，“哪百氣①就等你這句話。”

“看到你再緊倒不開腔，”陳二嫂也說，“我都想跑了。”

的確，在幾個婦女中，頭數云三嫂有些號召力。盡管大家都很害怕，她沒有開腔，誰也沒有離開。云三嫂發話了，鄭王氏嗖兒聲把手頭的紙錢丟在火里頭，提幾兜兜就開跑。可她剛跑兩步，身子便往側邊栽，好在云三嫂手腳呼靈，一把將她搊到。

云三嫂松了手，鄭王氏又是一個躥躥，差絲絲兒倒在地上②。

“呦喂，”陳二嫂吃驚地問道，“你，咋了？”

鄭王氏說：“沒有咋……”

“還說沒有咋？懸幾回了。”云三嫂說，“那不是鬼找到了是不？”

“咹，鬼找到啦？”郭大娘飛信迷信，將子聽到一說，她心頭頓時就疑兒了起來，“這塊踏踏常性死人，可能她火焰山矮……”

“我才信，是人都不找，單單把她找到了嚯？”李幺姑說，“你看她，臉都烏了，負責是凍住了。”

“沒來頭，我招來她許③一下。”

黃大嫂說著，咚聲跪在地上，合起雙手，替鄭王氏許了一番。

在前面不遠的大路上，兩架載著譚木匠和郭公子夫婦的平板車，正“嘎啾嘎啾”向前走去。車子離村口還有幾個田遠時，迎面來了一個小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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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哪百氣：早就。②差絲絲兒：差一點點。③許：讀悔，許諾。

小叫花子見曹興發和陳秀才他們，哭喪著臉，不知何事。好奇地走到車子旁邊一看，白色鋪蓋里子裹著的，盡是血肉模糊的尸體，頓時嚇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大叔，又死人啦？”

曹興發白了一眼，沒有說話。

小叫花子知道大人們心里難過，退到側邊，不再多嘴。遇上坡坡坎坎時，便出手幫忙，使勁揎揎車子。車子到了村口，忽見有個老頭，一趟①按幾過來，汪聲哭道：“我的兒呀……我的兒唉……”

不待小叫花子回過神來，又聽“咚”的一聲，那老頭猛地攔住前邊那輛車子，用他的頭，重重的撞在杠子康上。小叫花子隨之一抖，眼淚轟聲流了出來。

“郭老爺咋跑出來嘍？”事發突然，曹興發大聲問道，“哪個把他守到得哦？”

“楊郎中把他守到得吧。”郭大漢兒說，“曉求得他咋鉆出來了。”

曹興發還來不及勸起郭員外，冷不防郭員外，又是“咚咚咚咚”接連撞了幾下。曹興發和陳秀才，不得不一把將郭員外拉開，估倒將他拖到離車子一丈多遠的土地下。

郭公子出事以后，郭員外已經暈過去幾另了。經楊郎中按摩治療，神氣好了一些。剛才，他趁楊郎中去熬藥的那哈哈兒，又一趟跑了出來。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郭員外實在沒法接受兒子兒媳突然遇害的現實呀。

大家圍著郭員外，紛紛勸說，不料他口吐白泡子，“嗝兒”的一聲，再一次暈了過去。郭員外整兇了，一旁的曹興發急忙抬到他的下巴，大聲喊道：“郭老爺！郭老爺！郭老爺唉……”

幾乎就在曹興發弓下身子，去抬郭員外腦殼的同時，小叫花子也是唰聲甩了手頭的東西，一個箭步跳到前頭。用他一雙小手，在郭員外胸前，輕輕地揉來揉去。他也想讓郭員外快些緩過氣來。

“手癢！死愆責②。”

郭大漢兒惡狠狠地抬幾腳桿，把小叫花子攔腰一搟。小叫花子趲筋跶倒③，接連打了幾個干跘。然后回過頭來，沒奈何地把郭大漢兒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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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趟：形容速度很快。②死愆責：不聽話的孩子。③趲筋跶倒：趲，讀川，跌跌撞撞。

“哪里來的鬼日出娃娃哦？給我滾求開！”

小叫花子叫郭大漢兒方①他一手，只好立在一旁，沒頭沒腦地盯著鄉親們的一舉一動。

“郭大漢兒，還是你來，把你們大爸兒背回去。”

曹興發話音剛落，陳秀才、江泥水匠，嗖兒聲就把郭員外搊到了郭大漢兒背上。礙于曹興發面子，這盤，郭大漢兒沒有反幾干。

“郭二公子，你一路，搞點。”曹興發說，“不然，你屋頭還要出事。”

郭大漢兒與郭二公子，一前一后，飛一般地跑了。

車子繼續前行，走到陳紙匠房子前里，停了下來。

曹興發和陳秀才他們幾個男子漢，與后面追上來的婦女們，一起把譚木匠從車上抬下來，安放在陳家門前的竹林里。當小叫花子正在猜測前邊車上的人，究竟下與不下時，卻見曹興發把手一揮，車子隨即啟動了。

小叫花子又與眾人一起，往前走去。一直走到郭家大門口，待車子停靠穩當以后，大家才七手八腳，安頓郭公子夫婦。

周大爺問曹興發說：“人弄回來了，你看咋整咹？”

曹興發想了想，說：“大家先去躲一下，商量好了，歇合兒一燦火②出來幫忙。”

曹興發將將子把話說完，那些膽小的村民，貴兮就鉆到周大爺屋頭藏到去了。

江泥水匠說：“郭老爺突頭突腦遇到這事，想來他也沒得抓拿。看曹二爸可不可以進去一趟，把他胎實在③，如果不行，幫他出點點子。趁早處理了，大家好回去藏到。要是時間拖得太長，只怕整攏后蹄，沒得人敢出來幫他這個忙。”

“可以，陳秀才給我一路。你們幾個，暫行就這兒等到。”

曹興發與陳秀才正要進屋，卻見孫大貴從郭家走了出來，曹興發上前問道：“孫大貴，郭老爺說過咋整沒有？”

“唉呀，說不得，說不得，”孫大貴有點打得燃火④的味道，“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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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方：不給面子，語言行動不友好。②一燦火：一鼓作氣。③胎實在：把別人的意思、想法搞清楚。④打得燃火：心里不高興。

曹興發急忙問道：“咋吶？”

“他那氣就糊涂了，一車①喊把兒子兒媳給他埋了，一車又喊標忙嘚②，一車又說軍兵跟到叫來了。眾說一下浪說一下，硬把大家整來拿腳不手③。”

“既是這樣，那就先把譚木匠埋了。”曹興發說，“將就④這合兒大家都沒有走。”

“對，免得把事情整來并到。”云三嫂一口接過去說道，“譚木匠也是很好一個人，讓他早點入土為安。”

“我正想懇求各位，沒想到你們主動說了。”陳秀才與陳紙匠是堂兄堂弟，理起來與譚木匠是瓜葛親⑤。眼下陳紙匠沒有在屋頭，陳秀才不得不站幾出來，替他處理譚木匠后事。“今堂兄不在，由我做主便是。”

“有你這話就好。”曹興發說，“走！都去搭個手⑥。”

大家到了陳紙匠家門口，正要分頭行動，郭大娘領著郭家二公子，開趟子⑦跑了過來。

“曹二爸，曹二爸唉，你們等一下，你們等一下吧。”

郭大娘人很活泛⑧，與郭員外既是鄰居，又同為一姓人。她見郭員外精神上受到刺激，說話沒得戥盤星⑨，郭二公子又到尖不脫⑩，便主動來請曹興發他們去幫忙。

“我家大哥說了，高矮要請你們把他屋頭去轉一轉。”

“不存在，郭家歷來仁義，如今遇到事了，且有袖手旁觀之理？”曹興發說，“就是不請，這個忙，也肯定要幫。”

陳秀才也很理解郭二公子和郭大娘的心情，立即就叫大家把譚木匠的事情，暫行擱到，然后一起往郭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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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車：一會兒。②標忙嘚：別忙。③拿腳不手：不知所措。④將就：趁。⑤瓜葛親：間接的親戚關系。⑥搭個手：幫個忙。⑦開趟子：放小跑。⑧活泛：這里是主動幫忙，助人為樂的意思。⑨沒得戥盤星：即定盤星，主張，主意。⑩到尖不脫：還不完全明白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