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平時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了，怎么就沒看出來那人是個官呢？”

老頭兒似乎在對誰說話，然而并沒有得到回應。

“當官的和咱們尋常百姓是不一樣的，我不是告訴過你多次了嗎？這些人眼有威嚴、極度自信，說話時語氣肯定、多愛命令，而且他們還喜歡通過不停地打手勢來增加自己的說服力，這些你都忘了嗎？”

對方仍然沒有做出回應。

老頭兒在屋里說的這些話，傅云平在外面聽得十分真切。

他不禁在腦子里想了想知縣顧平安和縣丞雷大富兩個人，覺得這個老頭兒說得還真沒錯，這兩個人平時的舉止神態確實是如他所說的那個樣子，幾乎一點不差，心下不覺對這老頭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唉，你說你運氣不好，撞上了那個雷縣丞倒也罷了，甩掉就是了，然而偏偏又能碰上這么扎手的一個捕頭！”

老頭兒還在那兒自言自語著。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不能怪你，你說誰能想到這個小小的清平縣里怎么還能有這種高手呢？太讓人不可思議了，我看這樣的捕快就是調到大理寺里去當差八成也是能夠勝任的。”

老頭兒斜眼向對面看了看，發現對方不理他，便又接著訴起苦來：

“想當年你爹我那也是京里的大人物，當真是威風八面，沒人敢不給面子的。卻不成想今日淪為乞丐，馬上還要受那牢獄之災，可憐我這一把老骨頭怕是要扔在里面了，也看不到你成親嫁人的那一天了......”

老頭兒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一滴眼淚也沒有。

然而就當他說到這兒的時候，屋里終于傳出另一個聲音，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清脆干凈似風鈴被風吹動一般，十分很好聽。

“哎呀，爹呀！你就別嘮叨了，你還真當我沒打聽過是怎的？你擔當的那個‘序班’其實就是鴻臚寺里一跑堂的！而且追我的那個捕頭早就被我打發掉了，現在估計正在衙門里生悶氣呢！干嘛說得那么晦氣！”

“是馮巧香的聲音！”傅云平聽了這女人說話，不由得精神一振，知道自己果然找對了地方，心下大喜。

“什么跑堂的？我是管跑堂的！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從九品朝廷命官！你是不知道啊，那些個瞧不起我的大人物都不知道吃了我多少的口水，就連當朝首輔大人都吃過我吐過口水的菜！”

那老頭翻了翻白眼，似乎是很不服氣的樣子。

“算了算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我看咱們還是趕快走掉的好，聽你說了那捕頭的種種作為，我覺得此人絕非什么易與之輩，這里實在是太危險了，若是他不肯就此善罷甘休的話，估計要不了多時也就查到這里了，咱們現在就走，只要沿途給孩子們做下記號，想必也不會有誤！”

老頭兒說完便翻身起來收拾東西，傅云平透過墻縫看著他，發現他瘸得很厲害，似乎胯骨部位有些什么毛病。

“哎呀，爹呀，你可別折騰了！”

隨著那女子一聲燕語，一個窈窕的身影走向了老頭兒，同時也進入了傅云平的視線。

“呦！好漂亮的女人！”

傅云平見了這女子的面容，心中不覺一動，一股熱流在胸口蔓延開來。

那女子與他所見到的“馮巧香”可是大有不同：瓜子臉、柳葉眉、高挺的鼻梁、櫻桃小口，膚白如雪吹彈可破，長長的睫毛下一雙俏目帶著三分的英氣，嫵媚而不失凌厲！

傅云平又看了看那個老頭兒，心中不禁暗自嘀咕：“他這個女兒怕不是撿來的吧？”

“馮巧香”來到老頭兒面前，從他手里搶下了兩件衣服扔在一旁，又重新扶著他坐下來。

“爹，你就放心吧，咱們走南闖北浪跡江湖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你見過哪個官差真的就那么死纏爛打的？我不過是詐了那個胖縣丞十兩銀子而已，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他們不會那么上心的。再者說了，就算他們搜來了，以咱們爺兒倆的武功還怕不能全身而退么？您可是受過大內高手親自指點的呦？”

“馮巧香”美目一翻，給了他爹爹一個搞怪的眼神，十分的俏皮。

“唉，那好吧，這次就賭上一把！說來你也確實該休息休息了，咱們連續奔波這兩天一夜也真是難為你一個女孩子家了。”老頭兒嘆了口氣。

“小玲啊，你今年也二十二歲了，這要是在富貴人家八成早就當上了少奶奶，每天相夫教子過著其樂融融的生活。而我這個當爹的從小就領著你在這江湖上漂泊，不知讓你吃了多少苦頭！最近我這個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尤其是這兩天更是頭昏腦漲，什么都做不了。萬一哪天我要是突然去見了閻王，你一個女兒家將安身何處啊？”老頭兒不由得感慨起來。

“爹啊，你快別說這么晦氣的話。大不了咱爺兒倆今后再縮減些開銷，看看能不能多攢些錢，等攢夠了錢，咱們就買上一間茅屋，租上幾畝薄田，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女兒我哪兒也不去，誰也不嫁，就一直伺候著您！”

“馮巧香”說著就坐在了老頭兒的旁邊，雙手托著香腮，眼中似乎滿是希望。

“話是這么說，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啊，世間的事情哪會按照咱們的規劃一步一步來呢？”老頭兒仿佛陷入了沉思。

“孩子啊，我看實在不行就這樣吧，如果我要是先被那牛頭馬面拉去了，你就找個青樓寄身怎么樣？我覺得以你的容貌當個‘頭牌’肯定沒問題！”

老頭兒一說到這兒，屋外的傅云平差點沒樂出聲來，心說：“這恐怕真不是親爹吧？哪有當爹的讓女兒去青樓賣身的？”

果不其然，那“馮巧香”聽她爹這么一說也在屋里也嚷了起來：“哎呀！你是我親爹嗎？哪有當爹的讓女兒去青樓賣身的？！”

“唉！爹當然也舍不得你去青樓啊，可要是我沒了，你還能去哪兒呢？去那青樓你失的是身，在江湖上飄著丟的可是命啊！而且說不定被那個富家公子看上了，到時再從良不也是個辦法么，咱們這貧賤百姓還能做什么打算呢？”

聽老頭兒這么一說，傅云平樂不出來了。

他仔細想想，或許真就是只有親爹才會為孩子做這種安排吧？

像他們這樣的窮苦人家還能想出其他的出路么？他們所身處的環境和條件也與傅云平是大大的不同，所做出的決斷自然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內的了。

屋里的父女二人顯得有些憂郁，于是不在閑聊，而傅云平則在外面暗暗做著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