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在經濟中(修訂版)
- 王玉霞
- 1071字
- 2019-08-08 18:36:31
果樹的“悲哀”
也許是為了感念女兒來到人間,在我出生那年父親在庭院中種了一棵家鄉特有的被稱作“沙果”的樹苗,斗轉星移,當我上小學的時候,它已經碩果累累。每年八九月份,是我最快樂的時節。暑假來臨,每日里坐在綠蔭環繞的樹下讀書,伸手就可以摘下紅紅的沙果,心中十分愜意。在那個食品匱乏的年代,酸中有澀的果實滋潤了我童年對零食的渴望。
待我上大學的時候,身為果樹專家的姨父將我家的沙果樹與蘋果樹嫁接,滿樹小小的酸果,夢一般地變大變甜。暑假過后返校,我那一兜鮮紅的在當地被稱作“123”的禮物,讓生于南國的女友好生驚嘆:“世上還有這么漂亮的水果!”
大學畢業后我在異地結婚生子,歸屬海內游子一族。每次榮歸故里,將先生帶到那高高的果樹下,與他分享我童年的快樂。先生對“123”的喜愛比我尤甚,以至于每到八九月份,母親捎來沙果都美其名曰:“姑爺愛吃。”老家庭院中那棵幾經滄桑飽含親情的老樹,多少次卷入我思鄉的夢境。
然而美夢不長,現在我和先生已無緣享用那酸甜的美味了,那棵老樹早就傷痕累累、奄奄一息了。
說起來毀掉果樹的始作俑者也是我,每次回家看見年邁的父母仍居住在既無集中供暖,又無衛生間的老宅,總是牽動我那顆做女兒的心。我幾次欲勸父母賣掉老宅,終因舍不得那印滿童年痕跡的故居而放棄。前年在兒女的資助下,父母終于搬入新居,舊宅租給三戶打工族,那棵果樹的厄運由此開始。
老宅出租,名義上果樹與老宅的產權仍歸父母,但由于監督成本太高,果樹的所有者形同虛設。它成了事實上的三戶打工族的公共品,三戶打工族都想在這棵果樹上獲得最大利益,在不摘白不摘的理念下,三戶打工族開始了消費該公共品的博弈。三戶打工族的占優策略均為采摘,而且若要在采摘果實的競賽中超過對方,就要盡早下手。結果采摘的時間越來越早,未待果實成熟,青果便被摘光了。這棵果樹給他們帶來的福利大大降低,因為無論是誰吃,青果畢竟沒有熟果好吃。此外,三戶打工族均不愿為公共品的投入付費,喪失了為果樹澆水、施肥、剪枝、噴藥的激勵。
暑假時我又見到了那棵老樹。正值金秋八月,枝頭卻看不見果實,樹頂端的枝杈已被人折斷,樹干被纏繞著鐵絲以懸掛洗曬的衣物,原本翠綠的葉子因為蛀蟲而過早枯黃。目睹兒時的“伙伴”被浩劫式地剝奪摧殘到如此地步,我不由得潸然淚下。我無意責怪三戶打工族,在現有的制度下,他們的行為充滿了理性。倘若我父母將老宅出租給一戶而不是三戶承租者;倘若在出租時就明確地將果樹的收益全部讓渡給唯一的承租者(哪怕是作價),這棵老樹又怎能遭此厄運?
歸來的途中,我突發奇想:那些困難重重的國有企業是否也如同一棵棵等待著制度創新的老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