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朋友啊？”韓春有點羨慕的說——看到有人這么關(guān)心山青，愿意為她出頭，她還真是挺羨慕的。

“瞎說！”山青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直接跳了起來。

看她羞得通紅的臉，韓春抿嘴一笑——像極了十八年后的姝兒。

“你去哪吃飯？回家還是食堂？”山青問韓春。

“食堂，你呢？”

“我也是。”

還沒到飯點，也或者是第一天開學(xué)，住校生還有從家里帶來的熟食，食堂里吃飯的人稀稀拉拉的，山青領(lǐng)著韓春來到靠邊的一個窗口，那里負(fù)責(zé)打飯的阿姨正是山青的媽媽何秀。

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女兒和一個文靜清秀的女孩從食堂外面進來，還牽著手，何秀有點詫異，因為倔強的個性，女兒并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僅有的兩個能玩到一起的同學(xué)她都認(rèn)識，這個女孩子卻是頭一次見。

“這是我媽，媽，這是我同學(xué)，韓春。”山青給她們做介紹。

“阿姨好！”韓春很有禮貌地笑著問好，這是她的教養(yǎng)，更因為是山青的媽媽，長得還那么面善，讓她心生好感。

“你也好！”何秀點頭微笑，她一眼就看出這女孩子剛剛哭過，立即想到了昨天山青跟她說過的那件事，想到這里，

她又深深地看了韓春一眼，覺得這姑娘長得真是招人疼，不像自己的女兒山青——雖然也好看，但是總有一股野勁兒，這也許是因為從小那些沒家教的小孩，嘲笑她媽是個“瘸子”，她和人打架練出來的。

兩人點了套餐，何秀熟練地給她們打飯菜——經(jīng)過老板娘的多次批評教育和糾正，她終于養(yǎng)成了手抖的良好習(xí)慣，對自己的女兒也不例外。

她們剛找了一個清凈的地方坐好，那幫體育生就跟著來了，只有趙小龍到何秀的窗口，其余的人都自動到別的窗口去打飯。趙小龍在這個問題上是犯過錯誤的，當(dāng)初剛開始追山青的時候，他為了獻殷勤，指揮自己的小兄弟們都到何秀的窗口打飯，以為這樣的話，“未來丈母娘”就能早點賣完飯早點休息，卻不知道賣完了飯還要打掃衛(wèi)生，老板和老板娘怎會輕易放過你？反倒不如站在那里打飯還輕松一些，雖然她的一條腿不方便，這么多年倒也習(xí)慣了。直到山青發(fā)現(xiàn)了趙小龍的弄巧成拙，找上門去一頓臭罵，才給他糾正過來。

“阿姨好！”趙小龍每次都表現(xiàn)得彬彬有禮，不得不說這孩子很有追求異性的天賦，并深知“搞定女朋友就要先搞定丈母娘”的訣竅，放在那個房價還不是一般家庭的不可承受之重的年代，照此發(fā)展下去，幾年后他本來是很有把握贏得“未來丈母娘”歡心的——事實上何秀對他也的確印象挺好，也看得出這小子的心思，還曾側(cè)面考察過女兒的想法，生怕女兒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山青則一口否認(rèn)。

所以他們之間的事情就是這樣，性格大大咧咧，像個男孩子一樣的山青，根本就對困擾大多數(shù)高中生和少部分初中生，乃至今時今日的一部分小學(xué)生的早戀不感興趣，又因為媽媽是殘疾人的關(guān)系，性格中也有敏感早熟的成分——這一點和韓春倒是比較像。趙小龍的追求行動在她看來根本就和小孩子的瞎胡鬧差不多，她內(nèi)心別說波瀾了，就連漣漪都沒有，這種表現(xiàn)無意中又契合了“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的情場定律，引得趙小龍同學(xué)越發(fā)的蝶戀蜂狂，而山青這朵俏麗山花則完全無視對方的努力。

趙小龍打了飯，試探著朝山青她們走過來，他本來想借著有韓春在場，可以和山青坐一張餐桌上，但是山青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一瞪眼他就乖乖的改道，和朋友們坐一起了，引來大冬瓜他們的一陣善意的嘲笑聲。

韓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山青的臉就又紅了。

“他挺好的啊！”韓春說。

“你覺得好，我給你介紹介紹？”山青瞪大了眼，女人喜歡做媒的天性被成功激發(fā)。

“別鬧了，我才不要呢！”韓春也紅了臉，夾了一筷子菜吃著，也不由得想起自己收到過的“求愛信”，她皮膚本來就白，這時候更顯得白里透出粉紅來。

“你長得這么好看，肯定早就有男朋友了吧？”山青看到自己身上的火力被成功轉(zhuǎn)移，心中大樂，又看到韓春這神情，不知怎么的竟有點吃醋，仿佛那個想象中的“韓春男友”搶奪了自己剛得到的新鮮友情。

“沒有，根本沒有，要有我媽還不吃了我？”韓春斷然否認(rèn)。

山青做個鬼臉，搖頭晃腦的吃飯，明顯的不信。

“真的沒有！”她說，又低下頭說道：“我才不結(jié)婚呢！”

山青驚奇地看著她，覺得韓春真是與眾不同。那時候獨身主義或者剩女之類的新觀念和新詞匯還沒有大行其道，即使灑脫懵懂如山青，也從未有過不結(jié)婚的念頭。

“就算是結(jié)婚……我也不會要小孩，”韓春沉思著說道，少女清麗的容顏卻透著不相稱地沉重：“要是有了小孩，我就不離婚……我才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受這種罪呢！”

山青再一次大大的驚奇了，她是因為韓春作為一個高中生，說出和身份年齡如此不合的話語而驚訝，可是很快她就聯(lián)想到了韓春的身世，覺得韓春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

吃完了飯，時間還早，韓春說：“我請你去網(wǎng)吧玩吧？”

“我不去。”山青搖頭。

“那咱們回教室？”

山青又搖頭：“我……一會兒還要打掃衛(wèi)生呢！”

“體驗生活？”韓春恍然，以前在xx中學(xué)她和同學(xué)也曾在學(xué)校組織下，輪流去食堂幫忙——這就是所謂的“體驗生活”了。

“不是，是幫我媽干，我媽她……腿腳不好。”山青說著就低下了頭，雖然她從沒有為媽媽的殘疾感到過自卑甚或是羞恥，但是從小到大面對別人有意無意的歧視，要說對她的心理一點影響沒有那純屬自欺欺人，但是遺傳自媽媽的善良天性并沒有改變她的心性。

善解人意的韓春很快就明白了，她沒有多問，只說道：“咱們一起干。”

“不用，你還是回去睡午覺吧！”山青最怕別人的同情。

“我才不回去呢！回去看她們的臉？”韓春冷笑。

等食堂里沒有幾個用餐的學(xué)生了，幾個阿姨拿著抹布和不銹鋼盆走出來，她們的工作流程是先用抹布把餐桌上的食物殘渣收攏到盆子里面，再用抹布把餐桌擦干凈，然后掃地，最后拖地，干完這一切，就可以收工回家休息了，下午三點半再上工，準(zhǔn)備晚飯。在山青和山大海的強烈要求下，何秀現(xiàn)在只干半天，當(dāng)然工資也少得多，山青是心疼她媽，山大海則純粹是希望自己和女兒回到家能舒舒服服的坐下來吃口熱乎的，尤其是冬天，家里燒煤的土暖爐，沒人看火，那還不把人凍死？

韓春不顧山青和何秀的阻攔，把抹布搶過來就干，山青只好先掃地，引得那幾個婆娘又是一陣羨慕或嫉妒的七嘴八舌。

看著韓春那嫩蔥一樣的小手拿著油膩的抹布，熟練地擦桌子，何秀在一邊坐立不安，嘴里不住的說：“這咋行呢？這可不是你干的活啊！”

韓春笑而不語，手下的動作可絲毫不減速，山青也抓緊時間盡量多干活。她沒有像她媽那樣覺得不好意思，是因為她已經(jīng)真的把韓春當(dāng)好朋友了，要是和韓春交換身份，她也會這樣幫對方的。何秀就問韓春家是哪的？走讀還是住校？晚飯在食堂吃還是回家吃？韓春一一回答，報的都是爸爸家的資料。

“媽，你問那么多干嘛？”山青不滿的打斷她媽，生怕韓春會難為情。

“好好，我不問了。”何秀笑著投降，又對韓春說：“下午你放了學(xué)就跟山青一起回家吃，別吃食堂了，來回上晚自習(xí)也好有個伴。”

山青聽了大喜過望，原來媽媽問那么多是這個原因，覺得媽媽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不用麻煩了阿姨，我吃食堂就行。”韓春雖然聽了也高興，只是天生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加上在繼母那里剛剛遭受的打擊，讓她除了拒絕，不可能有別的反應(yīng)。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就這么定了。媽，晚上我要吃西紅柿炒雞蛋，韓春你想吃什么？”山青一口替韓春答應(yīng)下來，現(xiàn)在輪到韓春坐立不安了，覺得自己來幫山青干活好像就是來圖人家的回報似的。

人多畢竟力量大，何秀的衛(wèi)生區(qū)很快就被打掃干凈，此時也差不多快一點了，余下的這點時間再回家睡午覺顯然不現(xiàn)實，兩人決定回教室，何秀再三囑咐韓春一定要去她家吃晚飯。

教室里只有幾個不住校而又吃食堂的同學(xué)，都趴在課桌上睡覺呢。山青的座位在中間位置靠墻邊的地方，她的同桌吳愛美也在，幸好韓春的同桌住校，這時候還在宿舍，兩個人就臉對臉的趴到課桌上，可是誰也睡不著，又不能講話影響別人休息，都笑嘻嘻的看著對方，教室里有風(fēng)扇在頭頂上“呼呼”的轉(zhuǎn)動，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知了無休無止的吵鬧聲，可是她們偏偏覺得這一刻是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寂靜之時，兩個年輕干凈的心靈通過清澈的眼神，交流著對彼此的好感和信任，一直到慢慢被睡意催眠。

那天下午，有幾次在上課的時候，山青忍不住回頭看去，總能看到韓春正朝她看來，兩人相視一笑，繼續(xù)心不在焉的學(xué)習(xí)。

在山青的堅決要求下，推脫不過的韓春和山青朝她家走去，一路上東張西望，想找個賣水果的，從公路拐上小街后，才看到有個賣鹵下水的熟食攤。

“你喜歡吃哪個？”韓春指著那一大鍋紅通通油亮亮的內(nèi)臟問山青，覺得雖然不像水果那么適合用來當(dāng)禮物，總算聊勝于無。

此時懵懵懂懂的山青才如夢初醒，有點生氣韓春在禮節(jié)方面竟如此講究，拉著她就走，韓春已經(jīng)指名要一顆豬心——她覺得比起豬頭肉豬大腸啥的最起碼沒那么油膩。

賣鹵肉的老板迅速撈起來稱重，韓春和山青還在拉扯，老板已經(jīng)報價錢了。

韓春搶著掏錢結(jié)賬，山青在一邊空急眼——她身上那點零花錢還不夠買一顆豬心的。

“第一次去你家吃飯，總不能空著手吧？”韓春知道山青生氣了，陪著笑給她解釋，看山青還是不高興，又說：“我保證，下次再也不買了。”山青方才回嗔作喜，不過心里有數(shù)，回去肯定是要挨罵的。

走路的話，山青家離學(xué)校最多也就八九分鐘的路程，走到那天韓春抱頭痛哭的地方，山青故意不往那個墻根看，韓春卻主動指給她看，還說以后自己要是掙了大錢，就把那家的房子買下來，在墻跟那里立塊碑，上面刻上“某年某月某日山青遇韓春處”，她說的鄭重其事，山青被她逗得樂不可支，覺得聽她說話好有趣。

一進門，大黃就“汪汪”叫著撲上來，掙得鐵鏈子一片亂響，聲勢驚人。

“去！大黃，別叫了！”山青嘴里呵斥著，連忙擋在前面，正在廚房里做飯的何秀也趕了出來。

韓春并不害怕，她從小就喜歡貓貓狗狗，無奈有她媽在，別說貓狗，你就是想養(yǎng)條金魚也沒門。

“你好啊大黃！”韓春和大黃友好的揮揮手，笑靨如花，說來也怪了，大黃呆呆的看了韓春兩眼，就乖乖的搖了搖尾巴，不叫了。

“韓春你怎么弄的？”山青大吃一驚，簡直要懷疑她施了什么魔法，何秀也覺得古怪，這條狗連老鄰居進了門都要叫半天，怎么偏偏對韓春這么寬容？后來她不知道請教了哪位神人，對這件事是這么解釋的：狗是有靈性的，大黃也有些年紀(jì)了，除了靈性，更有經(jīng)驗加持，誰對它好，對它的主人好，它看眼睛就能看得出來。

“我也不知道啊？”韓春撓撓頭，笑嘻嘻的說，心里還是很高興的，覺得又得到了山青的一個家庭成員的認(rèn)可。

“你們?nèi)ハ词郑疫@就下餃子。”何秀招呼韓春去堂屋。

韓春心里又大大的感動了——客人來了包餃子，按照本地的習(xí)慣，那是只有最親近的親戚朋友登門才有的待遇。

“阿姨，我?guī)湍惆桑∥乙矔！表n春這話說得實心實意。

“不用不用，我都包好了，就等著下鍋了。”

韓春把手里裝著豬心的塑料袋提起來——情知大難臨頭的山青一捂臉——“阿姨，我在路上買了個鹵豬心。”

老實巴交的家庭主婦被一個高中女生給弄得手足無措：“豬心？哎呀！閨女你這是做啥？用不著這樣啊！”

“阿姨，我本來想買水果，路上沒有賣的。”

“閨女哎，你說這讓俺的臉往哪放啊？你個熊閨女，你咋不攔著點？”何秀說著，恨恨地在女兒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我攔了，沒攔住，真的！”山青委屈巴巴地說。

“阿姨，是我硬要買的，我喜歡吃豬心，你別怪山青。”看到山青被罵，韓春也覺得有點對不住她。

三個人正在亂哄哄的說話，一個男人騎著一輛小踏板摩托車慢慢的直接從大門外進來了，“干啥呢？這么熱鬧？”卡車司機山大海扯著嗓子問。

眾人一起盯著摩托車的車把，那上面掛個塑料袋晃來晃去，里面明顯裝著一顆……鹵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