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思洛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環顧了一下四下的環境。

云克頓伯爵府門前，蔦蘿大道盡頭的富人區，街上空無一人、靜謐依舊。

卡梅倫追魂奪命的飛刀，擅長奪人性命于悄無聲息之間——他剛才用飛刀接連斬殺了兩名侍衛，居然一丁點聲音都沒發出，也根本沒有驚動到伯爵府中和左鄰右舍。

兩具血淋淋的尸體倒在青石路上，仿佛從亙古以來就是如此一般安靜。

白金騎士，前所未見的強敵，和霍倫芬那種白銀騎士相比，簡直不像一個次元的生物。

蘭思洛自忖，自己恐怕在這位卡梅倫手下活不過半秒。

他晃晃腦袋，排除掉無關的思緒，把視線轉向等待著自己回應的施佩爾公爵。

“施佩爾先生……哦不，現在應該叫您施佩爾公爵大人。”蘭思洛瞇起眼睛，審視著施佩爾皺紋略顯、威嚴不改的面容，“為了我們繼續合作，我希望您能如實回答我的幾個疑問。”

施佩爾點了點頭：“請問吧。我說過了，我把您當成我的盟友，和您分享情報是應該的。”

情報。

這正是蘭思洛來到這個世界以后，最缺少的東西。

施佩爾公爵將成為一個寶庫，一個信息的寶庫。

蘭思洛的嘴角，揚起一個隱秘的弧度。

“首先，施佩爾公爵大人，我的第一個疑問是，”蘭思洛沉聲道，“您搞這一出‘受托獵魔’的鬧劇，到底是為了什么？”

“蘭思洛先生，您的第一個問題，就讓我十分難以回答啊……”施佩爾公爵苦笑道，“但我會想辦法給您說明白的……首先，我必須問一句，您對帝都、乃至整個帝國的政治局勢，有了解嗎？”

政治局勢？蘭思洛茫然地搖了搖頭。

施佩爾公爵沉吟片刻，和侍衛隊長亞歷山大對視一眼，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對于帝國的一般子民來說，喬爾喬諾的皇帝陛下就是大權獨攬的帝國象征……”施佩爾遙遙朝西南方皇宮的方向比劃了一下，沉聲道，“但實際上，在喬爾喬諾帝國漫長的歷史中，絕大多數時期，皇帝陛下的權力都被其他的強大勢力架空，成了一個毫無作用的皇權的傀儡。”

蘭思洛點點頭——表面上應該是最高統治者的皇帝，卻被權臣宦官一類的強權人物架空實權，這樣的事情在地球上也不少見。

“蘭思洛先生，以您的聰明才智，能不能猜出，一直以來，到底是誰架空了皇帝？”施佩爾先生問道。

誰？蘭思洛略一沉吟：在帝國之中，究竟是哪一方勢力足夠強大，甚至連堂堂皇帝都無法與之抗衡？

答案呼之欲出。

“教會！”蘭思洛大聲答道，“一定是勢力遍布帝國全境的神圣教會！”

“沒有錯，教會，正是架空皇權的主要勢力！”施佩爾公爵咬緊了牙關，“神圣主神是帝國子民的共同信仰，靠著這種宗教上的認同感和統治力，教會足以在帝國橫行霸道、不用把任何一位皇帝放在眼里！不過，除了教會，架空皇權的，其實還有第二股勢力！”

第二股？蘭思洛愣了一下。

“這第二股勢力，就是帝國中大大小小的世襲貴族！”施佩爾公爵冷笑道，“帝國中有兩種貴族——像我，雖然貴為公爵，但這頭銜乃是當今皇帝封賜，不得世襲繼承，我死以后就會銷毀；而帝國中另有一些貴胄家族，從開國之初就已存在，他們的爵位世襲罔替，連皇帝陛下也無權剝奪他們的頭銜！這些世襲的尊貴家族有恃無恐，不斷挑戰皇帝陛下的權威，還霸占了帝國宮廷大量的實權部門！”

貴族……教會……蘭思洛苦笑了兩聲。

若是再加上外部的聯邦國敵人，偌大的喬爾喬諾帝國，還真稱得上內憂外患兼具，這高高在上的帝國皇帝陛下，看來也不是好做的。

仿佛是看透了蘭思洛心中所想，施佩爾點頭道：“蘭思洛先生，如果您去讀一讀帝國的編年史，就會發現，喬爾喬諾帝國的歷史，就是皇帝、貴族、教會這三股勢力傾軋斗爭的歷史！有時候，登基的皇帝暗弱無能，教會和貴族就會把持朝政；若是偶有明君現世，那他也一定會試圖從教會、貴族手中奪取實權。”

施佩爾公爵望向天際的浮云，臉上浮現出一絲回憶之色。

“三十年前，”他輕聲道，已經不再像是給蘭思洛講述，反倒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當今的皇帝陛下以太子身份登基。他的父皇，不過是一介無能之輩，但陛下卻聰明睿智、野心勃勃，取得皇位以后，一心想要徹底鏟除教會與貴族的勢力，還帝國政壇一個清明平靜！三十年來，陛下一直和教會、貴族保持著表面上的和諧關系，但背地里，卻無時無刻不在暗中謀劃……”

他頓了一頓，輕嘆道：“而陛下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提拔了一批新進的平民貴族，并且將他們安置在各大實權部門，借以牽制教會與貴族兩大陣營。不瞞您說，我，所謂的‘施佩爾公爵大人’，也正屬于陛下的這批提拔對象……因此，蘭思洛先生，您可以認為，我就是陛下手中的一枚棋子。”

三股勢力……皇帝……教會……貴族……蘭思洛若有所思地捏著下巴：既然施佩爾公爵屬于皇帝一方，教會自成一方，那么……

“云克頓伯爵，和他的父親蕭伯倫公爵，是不是屬于三股勢力中，世襲貴族的那一方？”蘭思洛指指身后的伯爵府大門，開口問道。

“您猜的沒有錯！”施佩爾先生贊許地點點頭，“貴為當今宰相的蕭伯倫公爵，正是世襲貴族陣營的頭號人物！”

蘭思洛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皇帝陣營的施佩爾先生，之所以假扮教會，跑到貴族陣營的云克頓伯爵家中獵魔搞事，當然是為了——

“——我今天的行動，就是為了挑撥教會與貴族陣營的關系！”施佩爾先生厲聲道，“這兩個陣營貌合神離，只需一點小事就會反目成仇！這件小事，可以是一次摩擦、一次爭執……也可以是，一次突然上門、然后出了‘差錯’、‘誤傷’了云克頓閣下的獵魔行動！”

好一條挑撥離間的錦囊妙計！

施佩爾他們只要偽裝成“教會武裝”，然后在獵魔過程中，“不小心”傷害到身為貴族陣營核心成員的云克頓伯爵，恐怕就足以引發教會、貴族這兩個陣營間的緊張對立！

這空手套白狼的碰瓷把戲，一旦成功，就能惠而不費地分裂皇帝陣營的兩大敵對勢力，端的是陰狠毒辣！

——只可惜，卡梅倫撞破他們的偽裝后，教會恐怕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栽贓嫁禍的計劃，終究是無法成功了。

蘭思洛又贊嘆、又惋惜地點了點頭。

“這些年，在陛下的授意下，我逐漸浮出水面，帶領著被稱為‘狼黨’的政治團體，開始入侵教會與貴族的權力圈子。今天的‘獵魔行動’，本能成為一次完美的開戰訊號，只可惜……”施佩爾又看向了卡梅倫離開的方向，一陣咬牙切齒。

蘭思洛沉吟片刻，抬起頭道：“那么，施佩爾先生，我的第二個疑問是，您為什么需要我呢？”

蘭思洛是施佩爾組建的隊伍里唯一的魔法師，又是施佩爾親自指定的、跟隨他和亞歷山大先一步進入伯爵府的交涉人員。

他才不信，施佩爾對自己沒有什么特別的看法和安排。

“我的蘭思洛先生，因為您是教會千方百計追殺的魔法師啊！”施佩爾先生笑道，“教會很忌憚您——對我來說，這就足以成為招徠您進入我們陣營的理由了！”

所以，施佩爾先生看重我，只是因為教會要殺我？

蘭思洛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怎么樣，蘭思洛先生，您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為皇帝陛下效力？只要成功，你一定能獲得想象不到的封賞！”施佩爾終于按捺不住，向蘭思洛拋出了橄欖枝。

如果你知道我是立志毀滅世界的邪神特使，還會不會這么殷勤？

蘭思洛帶著一絲戲謔，迎上了施佩爾公爵熱情的眼神。

“蘭斯洛先生，您就答應公爵大人吧！”一旁的亞歷山大也忍不住勸道，“我們陣營實力相對較弱，但也足以和教會、貴族抗衡！雖然今天的‘獵魔行動’看來是失敗了，但……”

蘭思洛舉起一只手，打斷了亞歷山大的繼續發言。

“親愛的施佩爾先生，亞歷山大先生，請先等一下——是誰告訴你們，今天的計劃已經失敗了？”

蘭思洛朝呆若木雞的兩人露出了一個陰險的微笑。

日后，大陸上的無數居民都會記住這個笑容。

他們管它叫“邪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