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紅心大過方塊

一轉眼,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榮軍紀念日已經過去了約莫十天。這一天,彼得·溫西勛爵正坐在他的書房里翻閱一本珍貴的十四世紀的《查士丁尼法典》的手稿。手稿中有大量以烏賊墨水繪就的插圖,雖然題材五花八門,但是畫工之精細可謂巧奪天工。這本手稿給了他極大的閱讀快樂。他身邊的小桌上立著一個長頸玻璃瓶,里面是極其昂貴的陳年波爾多葡萄酒。讀到盡興處,溫西時不時會端起酒杯輕啜,小心地將嘴唇探入酒中,然后慢慢享受那醇厚的余味。

突然,他被公寓大門口的一陣門鈴聲驚擾了。他脫口說了一句“噢,見鬼”,同時支起耳朵分辨這個冒失的來訪者的聲音。顯然,結果還是頗令人愉快的,于是他合上了手稿,在房門被打開的剎那在臉上堆起了表示歡迎的微笑。

“莫伯斯先生,我親愛的大人。”

走進屋來的小個子老先生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的家庭律師,除了有一顆至善的心以及特別愛吃碳酸氫鈉止咳糖以外,可以說沒有任何其他突出的個性。

“希望我沒有打擾您,彼得勛爵。”

“老天,當然沒有,先生。每次見到您都很高興。本特,給莫伯斯先生來杯酒。我真高興您來這里。您知道,有知音相伴,這種年份久遠的科克本[1]葡萄酒喝起來味道才會更好。我以前認識一個家伙,竟然抽著特里其雪茄糟蹋這種酒,此后再也沒有人愿意邀請他。過了八個月,他就自殺了。我不是說這是葡萄酒造成的,但是他確實沒有得到善終,對嗎?”

“您嚇到我了。”莫伯斯先生嚴肅地說,“我見過許多人因為一些在我看來是非常值得同情的原因而犯罪,結果被送上了絞架。謝謝,本特。你近來可好?”

“好極了,先生,謝謝。”

“很好。最近拍了什么照片沒有?”

“拍了一些,先生。但是,容我大膽地說,那都僅僅是些圖片記載。最近有關犯罪學的素材真是少得可憐。”

“說不定莫伯斯先生正要給我們提供素材呢。”溫西建議道。

“可惜,”莫伯斯先生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科克本葡萄酒舉到鼻子下方,輕輕搖晃著酒杯讓酒氣散發出來,“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我跟您說實話,我確實是想借助于您受過嚴格訓練的觀察推理能力,但是我恐怕——事實上,我敢斷言——這件事情里頭沒有什么會給人帶來麻煩的因素。事實上,”等本特退出房間關上門后,他繼續說道,“芬迪曼將軍在貝羅那俱樂部不幸離世這件事引發了一個奇特的問題。我想那天您是現場的一個目擊者吧。”

“如果您是這樣想的,莫伯斯,”溫西勛爵含糊地說,“我只能說您想得有點兒過頭了。我可沒有看著將軍死去——我只是看到人們發現他死了——這兩件事可是天差地遠。”

“這個‘天差地遠’到底是多遠?”莫伯斯先生熱切地問,“我想要弄清楚的就是這個問題。”

“您可真是問問題的高手。”溫西說,“我想您最好……”他舉起酒杯,將它微微傾斜,看著酒液沿著纖細的花瓣樣紋路,從邊緣一直流到花莖,“能夠確切地告訴我您想知道什么……以及為什么想知道。畢竟……我也是俱樂部的會員……可能主要是家族聯誼性質的關系……但事情就是這樣的。”

莫伯斯先生敏銳地看了溫西一眼,但是他好像正全神貫注地瞧著手中的波爾多葡萄酒。

“確實如此。”律師說,“很好。事情是這樣的。如您所知,芬迪曼將軍有一個妹妹,叫弗利西蒂,比將軍小十二歲。她在出嫁之前是一位容貌出眾、嬌蠻任性的姑娘,原本完全應該配一個好人家的。可是,芬迪曼家雖然地位尊貴,那時在經濟上卻非常困窘。根據當時的慣例,家里攢起來的錢都花在兒子的教育上面了,他們幫他在最好的軍團里買了一個職位,供他過著一個芬迪曼家的人應該過的生活。結果他們就沒錢給弗利西蒂置辦嫁妝了,這在六十年前對一個姑娘來說不啻于一場災難。”

“那么,弗利西蒂厭倦了整天被迫像清潔工那樣穿戴著經過縫縫補補的棉布裙子和手套,出席各種社交場合——而且她也有勇氣反抗在她的婚事上她母親所堅持的相親策略。當時,有一個疾病纏身、荒淫無度的上了年紀的子爵,一心想要挽著她那樣一個十八歲的漂亮姑娘的手站到圣壇之前,而她的父母——我不得不遺憾地說——想盡辦法逼迫她接受這個可怕的婚約。事實上,他們當時已經宣布訂婚了,連婚禮的日期也定好了。令整個家庭大為震驚的是,某天早晨,弗利西蒂非常冷靜地通知他們,她在早餐之前偷偷跑出去正式結婚了,以一種極其不體面的秘密和匆忙的方式嫁給了一個叫多默爾的中年男子。此人誠實忠厚,家境殷實,但是芬迪曼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愿意跟他家聯姻的,因為他是一個成功的制造商。事實上,他造的是扣子——用混凝紙漿之類的東西,襯一個他享有專利的不會斷裂的扣環。這位任性頑固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小姐就嫁進了這么一戶人家。”

“這件事自然成了一個巨大的丑聞。弗利西蒂的父母以女兒還未成年為由,想方設法地試圖取消這樁婚姻。但是弗利西蒂非常徹底地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事實上,我恐怕,她竟然從臥室的窗口爬到一棵樹上,再順著樹干爬下來進入了后花園,身上還穿著襯裙——就這么跟著她的丈夫私奔了。之后,多默爾非常迅速地就讓新娘懷有身孕了。考慮到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姑娘的父母只好盡最大的努力按照維多利亞時代的習俗來美化這件事情。他們承認了這樁婚事,把女兒的衣物都送到了她在曼徹斯特的新家,但從此不許她再回家,以免有辱門庭。”

“處理得相當妥當啊。”溫西喃喃自語,“我已經鐵了心不要孩子了。摩登時代與從前良好傳統的決裂使得做父母這件事完全沒有什么意思了。我要把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財產都投入到科學研究中,尋找出一個最好的方法可以高雅而又低調地把人從蛋里孵出來。這樣,父母的全部責任都可以交給孵卵器來承擔了。”

“我希望您別這么做。”莫伯斯先生說,“家務事可是我的主要業務啊。我們繼續說下去。年輕的亞瑟·芬迪曼的觀點似乎跟他父母的一般無二。有一個做紐扣的妹夫,對此他深以為恥。而他的同伴、朋友對這件事的種種嘲笑使得他跟他妹妹的關系也日漸破裂。他逐漸變成了一名堅不可摧的職業軍人,固守他那個時代的道德標準,完全拒絕承認任何姓多默爾的人的存在。您必須知道,這個人是一名出色的軍人,完全沉浸于軍隊的思維方式之中。到了適當的時候,他也結婚了——不過并不是一門很好的親事,因為他的條件還不足以讓他娶到一個貴族太太,但是他又不愿意像那個他恥于言及的弗利西蒂那樣自貶身價入贅豪門。他娶了一個身價幾千英鎊的好人家的女兒。她后來過世了——我個人以為,在很大程度上那是因為她的丈夫按照軍隊的習慣要求她為他生兒育女——留下好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由她丈夫撫養。當然,最后只有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了,就是您也認識的羅伯特·芬迪曼少校和喬治·芬迪曼上尉的父親。”

“我和羅伯特不是很熟,”溫西插嘴道,“我倒是見過他。非常精神的一個人,典型的軍人。”

“是的,他跟老芬迪曼一樣。而可憐的喬治,我恐怕他那種脆弱的神經遺傳自他的祖母。”

“嗯,他容易緊張。”溫西說。他顯然比律師要更清楚喬治·芬迪曼所承受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壓力,戰爭對于身居要位而又生性愛幻想的人總是格外嚴厲。“而且您也知道,他又老是喝得醉醺醺的。”他略帶遺憾地補充道。

“一點兒都不錯。”莫伯斯先生說,“羅伯特還是單身,一直待在軍隊里。他也不是特別富裕,自然啦,芬迪曼家的人都是這樣,用現在的話說叫財運不濟。但是他在軍隊里干得很不錯。至于喬治——”

“可憐的老喬治!好啦,先生,您不用跟我解釋他的情況了,那都是些陳詞濫調的故事。體面的工作——草率的婚姻——一九一四年拋棄一切加入軍隊——因傷退伍——工作也丟了——身體也毀了——身無分文——英勇的太太擔負起養家糊口的重任。這些事兒就別專門展開講了,就當已經說過了吧。”

“是啊,我不用細說他的情況了。那么,他們的父親已經過世了,直到十天前,芬迪曼家的老一輩里只剩下兩個人了。老將軍靠他妻子的遺產和自己的退休金過活兒,每個月有一小筆固定的收入。他在丹佛大街有一間安靜的小公寓,有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仆,但他基本上就等于住在貝羅那俱樂部。此外,就是他的妹妹弗利西蒂了。”

“她怎么會成為多默爾女爵的?”

“噢,這就是我們這個故事的高潮部分了。亨利·多默爾——”

“那個做紐扣的?”

“那個做紐扣的。他后來變得非常富有。事實上,他向某個我們不必提及姓名的大人物提供了財政援助。因此,過了一段時間,因為他對我們的國家所作出的巨大貢獻——具體是什么貢獻,則沒有在榮譽名單上說明——他就成了亨利·多默爾從男爵[2]。他有一個獨生女兒,也已經過世了,而且顯然他們不可能再有別的孩子了,所以他自然也就沒有什么理由不給自己捐得這么一個準男爵的頭銜了。”

“您可真刻薄。”溫西說,“毫無敬意,毫無單純的信仰,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有沒有一個律師能上天堂啊?”

“對此我確實一無所知。”莫伯斯先生干巴巴地回答,“多默爾女爵——”

“他們的婚姻結果如何?”溫西問。

“我相信那是一樁非常幸福的婚姻,”律師回答道,“當然從某個角度來說,也造成了一個很不幸的結果,它消除了一切跟女方的家人和解的可能性。多默爾女爵是一位和善、大度的老太太,多次向娘家伸出橄欖枝,但是老將軍一直倔強地不肯接受好意。他的兒子也是一樣——部分原因可能是對他父親的意愿的尊重,但是我個人以為,主要原因是他隸屬于一個派駐印度的軍團,常年隨軍團駐扎在國外。然而,羅伯特·芬迪曼對老太太卻比較關心,時不時地會去看望她。有一陣子喬治也會去。當然這一切都是背著老將軍進行的,否則他肯定會氣得抽筋。戰爭結束之后,喬治就把這位姑婆給完全冷落了——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我倒能猜出一二。”溫西說,“要工作沒工作,要錢沒錢,您也知道,他一定不想被人看到這副樣子。諸如此類的原因吧,對嗎?”

“很有可能。或者,也許是他們之間有過什么爭執吧。我不知道。總之,事實大致就是如此了。希望我說的這一大堆沒有讓您覺得無聊。”

“我還在洗耳恭聽呢,”溫西說,“等著您講重點部分,也就是錢的部分。您眼中正閃爍著法律之光呢,先生,我想這意味著精彩的部分快要到來了吧。”

“完全正確。”莫伯斯先生說,“我們現在就要說到——啊,謝謝您,我再喝一杯。感謝上帝我沒有患痛風病。是的,啊——我們現在就要說到十一月十一日的那個悲傷事件了,請您務必全神貫注地聽我說。”

“當然。”溫西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多默爾女爵,”莫伯斯先生繼續說道,同時他熱切地將身體向前傾,每說一句話,就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著的鑲金眼鏡輕輕地敲一下,“已經上了年紀,身體也一直不好。但是,她仍然保留著做姑娘的時候那種固執而活潑的個性。十一月五日的晚上,她忽然心血來潮要去水晶宮看焰火表演——也可能是別的什么地方,我忘記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天氣陰冷,但她就像個勁頭十足的小孩兒似的,無論如何都要去看表演,固執任性地置身于夜晚的寒氣之中。結果她染上了重感冒,兩天之后發展成了肺炎。到十一月十日,她已經奄奄一息,眼看著熬不過那個晚上了。于是,跟她住在一起的一位年輕女士——一直負責照顧她的一個遠親,安·多蘭小姐——給芬迪曼將軍捎了一個信,說如果他還想見到他妹妹,就得立即過去一趟。我很高興地說,這個消息讓老先生出于人的天性,沖破了由驕傲與固執構筑已久的樊籬。他當時就趕去了,見到了他的妹妹,她雖然非常虛弱,但還很清醒。他們在一起待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然后他就離開了。當時他還強硬得像桿火槍,但是態度已經很明顯地軟化了。那是下午四點左右。此后不久,多默爾女爵就昏迷不醒了,之后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到了第二天上午十點半,她在睡夢中安靜地離開了人世。”

“我們完全可以想見,同這個長期疏遠的妹妹的見面所引起的震驚和緊張,超出了老將軍原本就很脆弱的身體的承受極限。如您所知,他在差不多的時間于貝羅那俱樂部去世——具體的時刻尚不能確定,但確實是在同一天,十一月十一日。”

“那么,您一直非常耐心地聽我這樣嘮叨地解釋這一切,現在終于說到我們需要您提供幫助的部分了。”

莫伯斯先生喝了一小口波爾多以振作精神,帶著些許熱切的表情看向溫西。他已經閉上雙眼,看上去差不多快睡著了。于是莫伯斯先生繼續說下去。

“我想我還沒有解釋我自己是怎么卷進這件事情的。我的父親就是芬迪曼家的家庭律師,在他去世后,我自然接了他的班。芬迪曼將軍名下的財產雖然不多,但是他不是那種不留下遺囑對財產作出安排而稀里糊涂死去的人。他的退休金當然會隨著他的離世而被停止發放,但是他對他的其他私有財產還是很明確地進行了分配。錢并不多——五十鎊留給他的男仆,他是一個盡職的好人;另有一兩筆小額財產留給他從前軍隊里的朋友和貝羅那俱樂部的侍者,包括戒指、獎章、武器和一小筆現錢。接下來就是大頭,大約有兩千英鎊,被投資在可靠的有價證券上,每年大約能產生一百鎊多一點兒的收益。這些證券的名稱和金額都有非常明確的記錄,將軍在遺囑里很清楚地指出,將其全部留給他的小孫子喬治·芬迪曼上尉。同時,他也說明了這并非立遺囑之人出于偏心而冷落大孫子羅伯特少校,而是因為喬治更加需要經濟支持——他身有殘疾,又已經結婚了,等等,而他的哥哥有自己的工作,也沒有家庭負擔,因此喬治更應該得到這筆錢。在遺囑的末尾,羅伯特被指定為遺囑執行人和剩余財產的繼承人,能夠繼承遺囑中未詳加分配的個人物品和錢款。這么說您清楚么?”

“非常清楚。羅伯特對這樣的安排滿意嗎?”

“噢,上帝,是的,非常滿意。他事先就知道了遺囑的內容,并且認為這樣的分配非常公正。”

“無論如何,”溫西說道,“從表面上看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您一定還藏著什么爆炸性的消息,說出來吧,老兄,說吧!無論是多么令人震驚的事情,我都準備好接受了。”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莫伯斯先生說,“是直接傳到我這里的。上星期五,多默爾女爵的律師,林肯旅館的普里查德先生給我寫來一封信,讓我告知他芬迪曼將軍去世的準確時間,要精確到小時和分鐘。當然,我回信說,考慮到這一事件發生的環境和當時的具體情況,盡管我很愿意,卻無法精確地回答他的問題,但是據我所知,彭伯西醫生估計將軍死亡的時間為十一月十一日中午之前。普里查德先生于是問我能不能盡快跟我見一面,因為他要討論的事情非常緊急,也至關重要。所以我約他星期一下午來見我。普里查德先生如約而來,向我說明了以下情況。”

“如我所說,多默爾女爵生性極其大度。多年以前,她就立下了一份遺囑,當時她的丈夫和女兒都已經去世了。亨利·多默爾有幾個親戚,但他們都相當富有。亨利本人在自己的遺囑里已經給這些親屬留下了足夠多的財產,而把他剩余的財產,大約有七十萬英鎊之巨,都留給了他的妻子,并且明確指出這筆錢完全歸她所有,她可以盡著自己的心意來花,完全不受任何限制。因此,除去一些慈善捐款和個人的遺贈之外——這些我就不必費事向您解釋了——多默爾女爵把這一大筆財產分給了幾個因為種種原因獲得了她的好感的人。其中,她留給安·多蘭小姐一萬兩千英鎊。其余的錢她全部留給了她的哥哥芬迪曼將軍,條件是她去世之時將軍仍然健在。如果他在她前面去世,情況則完全相反,大部分的錢會留給多蘭小姐,而只有一萬五千英鎊的錢在羅伯特·芬迪曼少校和他的弟弟喬治之間平均分配。”

溫西輕輕地吹了一下口哨。

“我完全同意您的想法,”莫伯斯先生說,“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尷尬的狀況。多默爾女爵在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十點三十七分去世。芬迪曼將軍也是在同一天上午去世的,我們可以假設是在十點之后,因為將軍通常是在這個時間到達貝羅那俱樂部的。另外,當然是在晚上七點之前,人們發現他去世了。如果他死于十點整和十點三十六分之間,那么多蘭小姐將成為多默爾女爵遺產的主要繼承人,而我的客戶,芬迪曼兄弟每人只能得到七千多英鎊的遺產。而如果將軍之死發生在十點三十七分之后,哪怕只晚幾秒鐘,多蘭小姐就只能得到一萬兩千英鎊,喬治·芬迪曼根據他父親的遺囑將得到一小筆遺產,而羅伯特·芬迪曼,作為剩余財產的繼承人,將得到超過五十萬英鎊的巨額遺產。”

“那么,”溫西說,“您想要我做什么呢?”

律師輕輕咳了一聲,回答道:“啊,我認為,您具有——如果我能夠這么說的話——過人的推理和分析能力,也許能解決這個極其棘手、敏感的問題,也就是確定芬迪曼將軍去世的準確時間。人們發現他已經去世的時候您也在場,您親眼見到了尸體,并且對當時的環境和在場的人都很了解,再加上您的聲望和個性,只有您最適合對相關問題進行必要的調查,而不會引起任何——呃——公眾的不安,或者——呃——丑聞。不用我多說您也明白,這樣的情況如果出現,會對所有相關的人造成巨大的痛苦。”

“這件事很尷尬啊,”溫西說,“非常尷尬。”

“確實如此。”律師以友善的口吻說,“因為從現在的這種狀況來看,哪一份遺囑我們都不好執行,或者——簡而言之,我們什么都不能做。不幸的是,在——呃——在芬迪曼將軍的遺體還方便供我們檢查的時候,我們對這種情況并不了解。普里查德先生也不清楚老將軍之死被發現時的情況,而我當時也完全不知道有關多默爾女爵的遺囑的事情,所以我也沒有想到僅有彭伯西醫生開具的死亡證明還不夠,還需要做別的工作。”

“您能不能讓幾方達成某種協議呢?”溫西提議道。

“如果我們無法就將軍死亡的時間得出令人滿意的結論,恐怕也只好這樣解決問題了。但是目前還存在著一定的困難——”

“有人貪心了吧?我想您不愿意說得過于明了,是不是?嗯,站在事不關己的立場上看,這還真是一個挺有趣的小問題呢。”

“這么說您愿意接受這個工作,彼得勛爵?”

溫西伴著一段精巧繁復的賦格曲,用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地敲打。

“如果我是您的話,莫伯斯,我還是會盡量讓他們以協議的方式解決問題的。”

“您的意思是,在這個案子里我的客戶的狀況不是很樂觀?”莫伯斯先生問道。

“不是——不能這么說。對了,莫伯斯,您的客戶到底是哪一位——羅伯特還是喬治?”

“啊,總體上講是整個芬迪曼家族。我知道羅伯特的獲利其實就是喬治的損失。但是,我相信各方都愿意看到這件事里的事實能夠明確下來。”

“我明白了。這么說,無論我最后發現的事實是怎樣的,您都能夠接受?”

“當然。”

“不論它們是不是合您的心意?”

“我只管接受事實,不能有別的企圖。”莫伯斯先生干巴巴地說。

“這我知道,先生。但是——啊,我的意思只是——聽著,先生,您小的時候有沒有拿細長的棍子去戳過看起來平靜、神秘的水塘,只為看看底下究竟有什么?”

“常常這樣做。”莫伯斯先生回答道,“我對自然歷史非常感興趣。而且,如果隔了那么長的時間我還可以這樣說的話,我收集了相當多的池塘生物標本呢。”

“您有沒有在這樣的過程中不小心碰到了什么腐臭的垃圾?”

“我親愛的彼得勛爵——您可真是讓我很不自在了。”

“噢,千萬別這樣。您知道,我只是泛泛地提醒您一下。如果您愿意的話,我當然同意試著調查一下這件事。”

“您真是太好了。”莫伯斯先生說。

“不用客氣。我自己會很享受這個過程的。如果我查出了什么古怪的事情,那可就是您的麻煩了。您知道,這種事情都說不準哪。”

“如果您認為無法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莫伯斯先生說,“我們總還是可以退一步的,協議解決。我相信誰都不想把事情鬧上法庭的。”

“以防在訴訟中白白耗費錢財,是吧?非常明智。希望這個計劃切實可行。您有沒有做過什么初步的調查?”

“沒什么重要的發現。我更希望您能從頭開始調查。”

“很好。我明天就開始調查,并且會隨時向您報告進展的。”

律師向他表示了感謝之后就告辭了。溫西坐在那兒又沉思了片刻,然后按鈴召來了他的男仆。

“本特,請給我準備一個新的筆記本,在封面上寫上‘芬迪曼’,并且準備好明天跟我一起去一趟貝羅那俱樂部,記得帶上照相機和其他工具。”

“好的,大人。我想這表示大人又接了一個新的案子了?”

“是的,本特——全新的案子。”

“我能不能冒昧地問一句,大人,這個案子難辦嗎?”

“有點兒棘手。不過箭豬身上也有刺呢。沒關系,先不管這些,本特。要想培養一種超脫地看待生活的態度,必須要經歷痛苦的過程。就拿警犬來說,不論是追蹤一個弒父者的蹤跡,還是尋找一瓶茴香,它所付出的熱情都是一般無二的。”

“我會記住您的話的,大人。”

溫西緩緩地穿過書房,來到墻角的黑色鋼琴前。

“今晚可不能彈巴赫,”他喃喃自語道,“等到明天開始著手解開謎團的時候再彈吧。”他的手指下流淌出深情而輕柔的帕里[3]的旋律。“因為人辛苦勞作……積累了財富,卻不知道誰又將坐享其成。”[4]溫西大笑起來,音樂突兀地變成了一個現代作曲家使用七個升半音音符創作的試驗作品,顯得古怪、嘈雜,毫無韻律可言。

注釋:

[1]科克本(Cockburn),波爾多葡萄酒的一種。

[2]從男爵(Bart),地位在男爵之下,騎士之上。此爵位通常被授予平民,為世襲擁有。

[3]這里作者指的可能是休伯特·帕里(Hubert Parry,1848—1918),英國作曲家,曾在牛津大學和皇家音樂學院供職。

[4]出自《圣經》的語句。

主站蜘蛛池模板: 龙口市| 呼伦贝尔市| 茶陵县| 齐齐哈尔市| 池州市| 孟连| 文安县| 婺源县| 炉霍县| 台北市| 清原| 离岛区| 河西区| 广灵县| 康保县| 乐东| 务川| 托克逊县| 奎屯市| 高清| 皋兰县| 安义县| 巴东县| 沂南县| 若尔盖县| 吉安县| 镇沅| 东城区| 磴口县| 韶山市| 新绛县| 普格县| 扎兰屯市| 英超| 盐边县| 合肥市| 清水河县| 汪清县| 额敏县| 沈阳市| 潢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