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位堂兄弟
- 閘邊足跡
- (英)羅納德·A.諾克斯
- 7535字
- 2019-02-20 15:36:25
一個人將死之時有權對自己的財產做出處置,這是合乎常理的行為規范,雖無可爭辯卻又往往令人困惑不解。他的財產,那些祖宗傳下來的田產,那些辛苦賺來的錢,如今對他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種下的每一棵樹,除了擺在棺木上的松柏枝,也是不大可能跟隨它們短命的主人而去的。不過,在手和腦的合作關系被完全解除之前,他在遺囑結尾處寫下的那幾句炫耀之詞,卻可以使窮光蛋在一夜之間暴富,或者剝奪一個揮霍浪費者的遺產繼承權,又或者在為實現許多毫無意義、稀奇古怪的目的的過程中被繼承人揮霍掉。不管怎樣,他的財產對他一點用處都沒有了。過去曾經有這么一種說法,一個人如果在今世將財產的使用交代清楚,米世可以更加幸福美滿,不過我們早就已經摒棄了這種觀念。他的財產對他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但是對于期待已久的他的子孫甥侄們,對于救生艇基金管理機構和貓科動物棲息地,對于因遺產稅稅收不足而勉力維持的英國財政部而言,卻大有用處。他是所有這一切的主宰??墒牵械臋嗤詴几嬲]我們,金錢對于我們,往往是利大于弊的。既然這樣,當這一切發生之時,我們為什么要把這種傷害交給(我們姑且假定)某個即將離世的人來處理呢?遺囑人從今往后除了擁有不可剝奪的墳墓之外,對自己的財產便沒有任何保留權了,這時,為什么還要讓他對自己財產的毫無意義的揮霍浪費做出安排呢?
以上這些疑惑正是約翰·博托爾爵士在所立的最后一份遺囑中,條理清晰地一一列舉出來的。他是維多利亞女王統治末期的一位頗有些名望的出庭律師,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對政治沒有任何欲望,對爵位也沒有什么奢求。在偉大的維多利亞女王去世之后不久,約翰·博托爾爵士就退休了,他把世界交給兩個年輕力壯的兒子約翰和查爾斯去闖。他身體健壯,其他方面,他只對在鄉間捕獵略有些興趣。不過,最終要了他命的不是他的歲數,而是一九一八年那次肆虐全球的流感。那個時候,他的兩個兒子已經先于他而去世了,兩個人都是在一九一五年獲授軍銜的,又同時在兩年后喪生。約翰的妻子老早就過世了,查爾斯的遺孀再嫁后定居美國,老爵士和她早已斷了聯系。因此,在約翰·博托爾爵士的遺囑,也就是這篇故事的起因中,他把自己大部分的財產,大約五萬英鎊,都留給了他的長孫德里克,如果德里克不幸故去,這筆遺產將歸查爾斯的兒子奈杰爾所有。
讀到這里,你或許以為這位老紳士可能會對律師采取欺騙手段,去世之前不留下任何遺囑以便對如何處理自己的財產加以說明。然而事實是,附加在這份遺囑中的某些特定條件使其成為了一份頗為重要的文件。這位遺囑人經過深思熟慮后認識到,他的兩個孫兒,一個是孤兒,另一個沒有父親,雖然有個母親卻也和沒有差不多。在這樣一個社會動蕩不安的時代,他們不得不在沒有父母監管的情況下長大成人。于是,他非常明智地將五萬英鎊(這些錢并不是他財產的全部,只是絕大部分)委托給一個財產管理機構,直到德里克(或者,如果德里克去世了,就由奈杰爾)年滿二十五歲時才可以接管這筆遺產。在這段時間里,兩位堂兄弟很少去看望他們的祖父,自然他們的祖父也不甚歡迎他們。他們的舉止態度中帶有一種少年老成式的乏味,這令老先生非常惱火,雖然這在他們那個年齡的年輕人中是一種非常典型的現象,但是他的內心仍然感到很痛苦。這兩個孩子性格的形成,或許正是受到他出于厭惡而對政治、藝術、道德和宗教所進行的譴責的影響。大多數時候,德里克都和這個家族的老朋友們一起住在法國南部,他們任他恣意放縱、毫無約束,理由很簡單,“反正這孩子將來會有一大筆錢的”。奈杰爾比德里克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他對自己位于德里克之后繼承財產,倒是從未在意過。在家里,他是一個被放逐之人,家人對他的事從不過問;在學校,他則是一個不被賞識的叛逆者,他對自己的獨創能力抱著一種令人生厭的幻想,他要投入自己全部的精力成為一名唯美主義者。
無論在他們的祖父生前還是死后,這兩位堂兄弟都極少見面。兩個人的性格幾乎沒有共同之處,這也使得他們彼此之間根本沒有見面的欲望。他們各自上不同的學校,不過我并不想具體指明他們所上的學校的名字(因為學校怕有損自己的聲譽)。盡管批評者們近來一向不太友好,但是牛津大學確實有著與眾不同的寬大胸懷,在這個問題上:它并不需要將自己的名字隱去。堂兄弟二人一同被這所名校錄取,又一顗進入西蒙·梅格斯學院學習。像其他選擇一樣,究竟西蒙·梅格斯學院為什么批準博托爾兄弟二人入學,是個難解的謎團。不過,德里克在牛津虛度的這兩年時光想必已經提醒他們,不應該再嘗試冒第二次險讓奈杰爾入學。另一方面,盡管性情孤僻,過度奢侈,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周期性酗酒者,但總的說來,德里克還算是一個正常的人。有一點我們必須承認,他并不帶有奈杰爾身上所具有的那種令人無法忍受的做作之態。
德里克生活放蕩,想像力極度匱乏,任何一個時代的年輕人都有可能染上這些習氣。他沉溺于賭博,因為直到二十五歲才有人告訴他還有其他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方法。他酗酒,是由于這位愚鈍之人急著想要掩飾和忘掉自己的愚鈍。他的穿著,他的舉止,他的朋友,全都和騎馬有關;可他的興趣既不在馬身上,也不在馬術上,他只是喜歡在衣著、談吐和態度等方面表現出自己對馬有多么熟悉。他和學監之間沖突不斷,不過其放蕩不羈的行為中又有一定的規律性:你事先會知道他什么時候酗酒,以及酗酒到什么程度。在校方看來,無論朝著哪個方向,只要具有規律性,他們一概十分欣賞。他不夠聰明,想不出有預謀的惡作??;他太過懶散(看起來似乎是),根本不可能對誰心懷惡意。這位“誠心誠意接受懲罰”的男生(他期末成績報告單中的措辭),在被施以罰金、不準離校外出和數次暫時停學的處罰之后,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在牛津期間他幾乎沒有什么轟動之舉,很可能也從未有過什么仇敵。除了他的堂弟。
奈杰爾具有更加敏銳的洞察力,所以他的缺點也往往更加令人難以原諒。他是戰后受理想破滅思潮的影響長大成人的。對于那些為了某些單純的情感而與別人決斗甚至流血犧牲的人(特別是男教師們),他內心里充滿了嫉妒,卻以一種憤世嫉俗的形式表現出來。那他人所擁有的充分發揮自己所有潛能的一切良機,奈杰爾一概被拒之門外。他安慰自己,失去這種機會是值得的,那些人生來就是整頓這個世界的;雖然自己生不逢時,但他會對這該死的一切實施報復的,他要竭盡所能,使這個世界重新陷入混亂之中。他要反抗一切世人頂禮膜拜的東西,他要采取一切的反叛形式,不論這些形式有多么的庸俗,多么的老套。除了驚世駭俗之外,他別無其他的目標或是理想。在學校里,他有一種時刻做好行動準備的感覺,他把自己寫的那些充滿惡意的詩篇鎖藏起來,他要對周圍格格不入的環境進行報復,并從孤芳自賞中獲得一種秘密的滿足。人們稱他為“瘋狂的博托爾”,他很滿足于此,他像是另一個布魯圖布鈿圖(Brutus,公元前85一前42),羅馬貴族派政治家,刺殺愷撒的主謀者。后逃往希臘,集結軍隊對抗安東尼、屋大維聯軍,戰敗被殺。,靜待時機的到來。
牛津大學傳統上對唯美主義一直重視有加,每代人中總會有一小部分承襲這一古老的傳統,對依希斯女神依希斯(Isis),古埃及神話中地位最高的女神,司生育和繁殖。產生強烈的興趣與、激情。而且,他們對于自己能夠成為·群孤獨的先驅者感到十分滿足(因為大學的記憶只能存留三年)。在學校期間,奈杰爾閱讀了王爾德王爾德(Wilde,1854—1900),愛爾蘭作家、詩人,十九世紀末英國唯美主義的主要代表。的作品;他從薩基薩基(Saki,1870—1916),本名芒羅,蘇格蘭作家,薩基為其筆名。的作品中抄襲了大量的警句雋語,卻對其頗具諷刺意味的思想精髓毫無領會。他請客人喝苦艾酒,還常常解釋說其實自己并不喜歡喝,他之所以把這些酒放在房間里,只是為了考驗自己抵制誘惑的能力。他把自己房間的墻壁刷成淡紫色,在上面掛了幾張方形的空白粗面紙,聲稱要在上面畫蠟筆畫。他說,藝術之美在于它的希望,完成只會帶來理想的破滅與終結。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慢吞吞地拉長了調子,口齒不清,還有點結巴。在花費了很大的心思和精力之后,他講話的力式已經臻于完善。他從不去聽課,他總是抱怨說,大學生們來牛津的目的就是為了宣傳和鼓動他人,可那些老師們對此根本不理解。他只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家伙,卻自負得令人厭惡。
牛津這所古老的大學以寬厚之心容忍一切。在各個時期的各個學院里,總會有人披著表面上自以為是、憤世嫉俗而實際上庸俗之至的青春外衣,以極其粗暴的方式令這些唯美主義者們悲憤莫名。不過你只能在某一段時間內愚弄某些人。在西蒙·梅格斯,只要不受干擾,人們對于左鄰右舍在干些什么一概漠不關心。在那個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小圈子里,奈杰爾找到了他所提倡的運動的追隨者,或者至少也可以稱得上是志同道合之輩。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果你是那種喜歡這類事情的人,那么這正是你所喜歡的那類事情。十幾個來自不同學院的半精通文學、半裝腔作勢的年輕人時常出入他的住所,或者對服裝的款式爭論不休,或是彼此宣讀自己的作品。他們幾乎是虔敬地把自己稱作“生來就是制造邪惡的人”;他們宣稱自己的使命就是在大學生中鼓勵不道德行為,支持童子軍對布爾什維克主義的信仰,以及勸誘教師們的自毀行為。他們虔誠地相信,英國(更確切地說,是所有講英語的國家)是世界之輪的軸心。而奈杰爾這樣勸誡別人:“我為什么一定要對我出生的這個國家加以贊美呢?”而實際上,他提出的理由似乎也并不充分。他最喜歡講“我不喜歡它,它不是外國的”這樣的話,以此來表達自己對某種事物的譴責。
不難想像,這堂兄弟二人彼此談不上有什么同情心。事實上,這堂弟極力地裝腔作勢根本不會引起堂兄的任何一點興趣。牛津就像一條寬闊的溪流,每一條揚帆其中的生命之舟都可以順順當當地地到達彼岸。德里克太過懶散,不愿對任何行為做出譴責;他的朋友們,盡管大家都對奈杰爾不屑一顧,卻從未想到過德里克要為自己的堂弟承擔教養之責。在同一所學校里出現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向來都是不受歡迎的事。你的信件會被放錯地方;好心好意的人會把你們兩個搞混,把請柬寄到不是你的那個人手上。再者,這兩位堂兄弟的長相還真有幾分相似,博托爾家族的人都有著非常強壯的雄性血統,他們兩人酷似的肖像更是甚于其他的堂兄弟。他們兩人都屬于陰郁沉悶、身材矮小、皮膚白皙的人,總的說來,稱得上是相貌堂堂,但卻毫無生氣。有的時候,人們會稱呼德里克為奈杰爾的哥哥,這使德里克大為光火。更讓他生氣的是,奈杰爾的那幫點頭之交,往往會把他錯當成是自己的堂弟而大老遠地就和他打招呼。他故意避開他的堂弟,甚至盡可能地避免提及他的名字。
奈杰爾能夠立刻覺察到堂兄對他的漠視,他甚至都想好了報復的手段。他認為堂兄是個雜種,并遺憾地稱之為家族的敗類。他所表現出來的所有形式的節制,都是出于對堂兄的厭惡而強迫自己做的。他常常會這樣說:“我不能酗酒,人們一定會誤以為我就是那個雜種,而我也有可能因為酒醉而根本無從解釋?!薄安?,我不玩牌,黑桃王后的頭像有如維多利亞女王,她的樣子真是讓人無法忍受;每晚都要與她對面而坐,太可怕了。再者,那個雜種喜歡玩牌?!薄斑@學期我真的要努力學習了,這樣,院長的妻子也許就不會把我錯當成是那個雜種了。”人們都說大學是社會的縮影,但毫無疑問,有的時候它也像個揚聲器。類似這樣的言論(當然不是最為得體的語言表達)最終傳到了德里克的耳朵里,時不時地激起他隱隱的憤恨。
一年之后,德里克大學畢業離開了牛津去了倫敦,但是仇恨并沒有就此結束。奈杰爾也前往倫敦度假。要想避開你所厭惡的對象,倫敦可比不上牛津。好心但卻絲毫沒有察覺的聚會女主人總是把他們兩個拉在一起。兄弟二人的社會地位倒是不分高下,但是彼此間的疏離卻如同切爾兩Chelsea,英國倫敦西南部一住宅區,為藝術家和作家的聚居地。和梅費爾Mayfair,倫敦西區高級住宅區。之間的一座惱人的分水嶺,兩人各自占據一方,老死不相往來。德里克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善辭令,他總是令人聯想到他的堂弟的存在。“哎,是的,奈杰爾是個迷人的家伙,你最近見過他嗎?”“請告訴我,博托爾先生,你的那位才華橫溢的堂弟奈杰爾,他在做什么?”這些空洞乏味的談話,就如同鞭子一樣抽打著德里克的自尊心。然而,還有更糟的事情等著他呢。在倫敦社交界的某些地下團體里,這堂兄弟二人頗有名氣。在那樣一個漠視原則、渴望獨創能力的圈子里,奈杰爾顯得出類拔萃,是一位少年老成的行家里手。他對人毫無誠意,又沒有什么長處,但他素負盛名的社交才能卻令女士們為之傾倒。曾經有一位女子自殺身亡,她是一個癮君子,報紙對此事竟然未作任何報道。不過有些人,其中也包括德里克,相信正是奈杰爾的冷酷無情導致了這場悲劇。
其間,奈杰爾正在牛津大學聽任事態的發展。他模仿葬禮的儀式慶祝了自己的二十一歲生日。蒼白的陽光下,他躺在烏黑的靈柩臺上,朋友們站在一旁,喝著苦艾酒,緬懷他已逝去的青舂。德里克比奈杰爾大兩歲多,因此在不久的將來,他就可以繼承期望已久的遺產了。除了律師以外,其他人也開始猜測那五萬英鎊最終會落到誰的手上。那個時候,德里克在牛津欠了一屁股債,可是每當想到正等待著自己的那筆財富,他就會覺得很安心,并且越發揮霍無度,無所顧忌。他在倫敦也欠了很多賬款,這些新債主們遠比他的舊債主急切得多,他們總是糾纏不休地催他還錢。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不顧顏面地向陌生人借錢。許多私人貸款出資人在這個從今往后不再是小人物的年輕人身上找到了絕好的商機。只要再等上不到兩年的時間,他就可以獲得一筆數量相當可觀的資金了。一切進展得非常順利,雙方都懷著熱烈而誠摯的情感。終于有一天,債主的內心感到了隱隱的不安。德里克的欠款越積越多,似乎完全不顧及后果,這五萬英鎊眼看著就要被揮霍一空了。德里克似乎也已經感覺到,今后將不會再有誰提供給他足夠過溫飽生活的財產了,他開始斷送自己的健康,而這又似乎表明他可能挺不了太長的時間,無法獲得那筆先于奈杰爾留給他的遺產了。他現在幾乎是在一刻不停地酗酒,甚至還傳出了有關他吸毒的謠言。一般人對他能否活過二十五歲當然全然不感興趣,可是卻有為數不多的幾位平常并不熱衷于宗教信仰的紳士,此刻正在誠摯地祈禱德里克可以活過二十五歲。因為如果德里克在他二十五歲生日之前死去的話,這五萬英鎊就會落入奈杰爾之手,那么,債主們就再也拿不回自己的貸款了。萬分恐慌之下,他們拋開了彼此間的罅隙,再次滿足了德里克提出的提供膳宿的要求,但有一個不容置辯的前提條件,他必須為自己投保壽險。
經過一番慎重的考慮之后,一家著名的保險公司最終不愿冒這個風險,婉言謝絕了德里克。他們的醫生皺著眉頭辯白說,他從未見過這么年輕的體質居然會受到如此嚴重的損害,如果博托爾先生保重身體的話,那么他無疑會有公半均等的機會活到二十五歲,但是……說實話,他不能肯定博托爾先生是不是有這個意愿,如果有的話,靠著自己的意志,或許可以徹底改掉自己的壞習慣?!皩τ谙竦吕锟诉@樣的家伙,”奈杰爾是這樣對報道這一事件的記者發表自己的看法的,“世人應該為自己投保,以防范他活著而不是死去的風險?!?
但是,總會有辦法打破僵局的,它就是“難以形容”保險公詞。假使哪位讀者對這家大型保險機構的名字和特色尚不了解,就請他回憶一下那位最近搭乘飛機前往新地島的百萬富翁的名字吧,支付給他的保險金額是每秒鐘一個先令。想起來了嗎?是的,那家保險公司就是難以形容保險公司。人類的智慧目前尚無法想像還有哪種形式或是程度的風險是難以形容保險公司不準備(為了錢什么都愿意干)承擔責任的。接下德里克·博托爾這筆單子是否妥當,對難以形容保險公司來說根本無關緊要。收取一筆合理的保險費之后,他們同意擔保他活到二十五歲,而對于他以后的命運如何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好奇。
不過,他們確實提出了一個條件——即使是難以形容保險公司也會提條件。德里克·博托爾先生必須接受一名醫療顧問的指導。但遺憾的是,難以形容保險公司自己的醫生不可能承擔這項任務。(這是件關乎聲譽甚至收入的事,再者,難以形容保險公司的那位醫生拒絕其他任何形式的從醫執業。)可是,假如博托爾先生不反對,他們希望可以看到他接受西蒙斯醫生的指導。西蒙斯醫生是一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事實上,他一生都在從事自制能力缺乏方面的研究。因此,就在距離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二十五歲生日還有大約一個月的時候,在雙方都沒有提出反悔的情況下,德里克被帶到西蒙斯醫生位于威格波爾大街的診室里。而與此同時,他的堂弟正在作獲得學位和畢業離校的準備。
“你得參加戶外活動,”西蒙斯醫生說道,“那正是你所需要的。轉移你對酒的注意力,這樣你才可以恢復健康。明白嗎?”我猜你是想讓我作一次該死的航海旅行吧?!钡吕锟吮г怪?,“你們這些家伙,似乎總是想把人打發到天涯海角去,巴不得他在回來之前就死掉呢?!?
西蒙斯醫生突然打了個戰栗。準確說來,他并不是難以形容保險公司的職員,但(我們該怎么講呢?)和他們過從甚密。想到這個來日無多的寶貴生命即將飽受風浪的侵襲,他覺得這個主意并不怎么樣。
“噢不,不是航海旅行。要是航海旅行,你肯定得成天泡在船上的酒吧間里。我講話很直率,請不要介意好嗎?不,必須將戶外活動與體育鍛煉結合起來,當然不能是特別劇烈的體育鍛煉,這對于你來說并不適合,但得是能夠占據你身心的什么事情,明白嗎?去泰晤士河吧,怎么樣?在泰晤士河上旅行過嗎?”
“我和朋友一起去過一次亨利鎮名,即泰晤士河亨利區。。”
“噢,好的,注意聽,我會告訴你該怎么做。你租上一條小船,當然,如果是獨木舟的話會更好;別讓自己的心臟冒什么風險;乘船順流而下,到達牛津后帶上一個朋友和你同行,然后溯河而上去往勒赤雷德、克里克雷德。只要獨木舟不擱淺,能走多遠你就走多遠。要放松,但是注意,要一直不停地走,能走多遠走多遠,然后你回到我這里來,我會向你推薦一些運動和飲食的,到時候我們再來看看會把你治療和恢復成個什么樣子?!?
聽說德里克正準備著沿泰晤士河泛舟而上時,他的朋友們著實吃驚不小,這可算不上是什么有趣的事。然而更令他們吃驚的是,和他一同結伴出游,坐在舟中另一位子上的人竟然是奈杰爾。不過,這么安排自有其道理,奈杰爾需要在學位考試和口語考試之間的空隙打發時間;他正待在牛津,會劃獨木舟,也知道到哪兒才能租到那些見鬼的東西,再者,他們身后還有個姑婆,她特別表達了自己想要看到這兩個孩子比以前相處得更好的愿望。盡管兩個人很久沒有去看過她了,但他們知道阿爾瑪姑婆的經濟狀況甚是寬裕,而且,她也沒有其他的合法繼承人。至于奈杰爾,他向朋友保證,自己絕對不能容忍一個雜種搖身一變成為一只河馬的。再者,在英國鄉間游歷一番一定會很有趣;再看看基督教信徒的人數是否和自己之前所想的數目一樣寥寥,他定會心滿意足。還有,不管你多么不喜歡河流,至少你不得不承認,正是河流見證了大英帝國的日趨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