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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當然不是我說什么他就信什么。他把我帶到管理員那里,并站在一旁以防我給那位先生制造什么麻煩。管理員用對講機聯絡翁德東克,證實他的確在等我,然后把我交給電梯操作員,電梯操作員負責把我和天堂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大約五十碼。電梯里有一個攝像頭,我盡量不去看它,同時也不要表現出我在躲避。這種情況下,我的自在程度大概跟第一天當上空姐的女孩差不多。電梯十分豪華,四壁鑲著黃檀木板,金屬部分是打磨光亮的黃銅,腳下鋪著酒紅色的地毯。有些人全家老小住的地方都沒這么舒服,但我還是很高興能離開這里。

我在十六層出了電梯,操作員指給我看是哪扇門,然后等在附近,直到門打開,屋主讓我進去為止。由于拴著鏈子,門只打開了兩英寸,但足以讓翁德東克看清楚我是誰,并露出微笑。“啊,是羅登巴爾先生。”他邊說邊摸索著門鎖。“你能來真好。”然后他說,“謝謝你,愛德華多。”這時候電梯才關上門下去。

“我今晚真是笨手笨腳的。”翁德東克說,“好了。”他說完解開門鏈,把門打開,“請進,羅登巴爾先生。這邊請。現在外面的空氣還是跟之前一樣好嗎?你要喝點兒什么?如果你想喝咖啡的話,我剛好煮了一壺。”

“咖啡就好。”

“加奶精和糖嗎?”

“都不用。”

“內行。”

他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滿臉風霜,鐵灰色的頭發整齊地梳成側分。他體形偏矮且瘦小,也許他那種軍人般的舉止就是為了補償這一點。又或者,也許他以前就是軍人。不過我并不認為他曾經當過門衛或者厄瓜多爾的海軍總司令。

我們在他家客廳里一張大理石面的桌旁喝咖啡。地毯是奧布松(注:奧布松(Aubusson),法國中部地名,以出產地毯及掛毯出名。)出產的,家具多是路易十五時代的式樣。墻上掛了幾幅二十世紀的抽象畫,鑲著簡單的鋁框,和屋里的古典家具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其中一幅是乳黃色的底,上面有藍色和米色的不規則形狀,看起來像是漢斯·阿爾普(注:漢斯·阿爾普(Jean Hans Arp,1887—1966),法國抽象畫家及雕刻家,達達主義運動的重要成員。)的作品,另一幅掛在亞當式(注:一種十八世紀家具裝潢的風格,其特征包括直線條、表面裝飾、傳統圖樣,如彩飾花圈、大型徽章等。)壁爐上方的則絕對是蒙德里安的作品。我對繪畫的眼光并非絕佳,有時候也會分不清倫勃朗(注: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荷蘭十七世紀最偉大的畫家之一,也是世界美術史上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和哈爾斯(注:哈爾斯(Frans Hals,1582—1666),荷蘭畫家。),或者畢加索和布拉克(注:布拉克(Georges Braque,1882—1963),法國畫家,立體派創始者。),但蒙德里安就是蒙德里安。黑格子、白底、兩個原色的正方形——這個人確實有他自己的風格。

壁爐兩旁的書架從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這就是我來此地的原因。兩天前,戈登·凱爾·翁德東克逛進巴尼嘉書店,看起來就像是個來買《我們街上的鼓聲》或來賣《鱗翅目》的普通客人。他略作瀏覽,問了兩三個合情合理的問題,買下一本路易斯·奧金克洛斯(注:路易斯·奧金克洛斯(Louis Auchincloss,1917—2010),美國作家。)的小說。走出店門前,他停下腳步,問我是否替別人的藏書估過價。

“我并不想賣我的書,”他說,“至少我是這么想的,盡管我在考慮要搬到西岸去,與其把那些書運過去,不如賣掉。但有些書是我多年的累積,也許我應該為動產買個保險以免碰上失火,而如果我真的要賣,嗯,也應該知道我的藏書值不值幾百塊或幾千塊,對不對?”

我不怎么替人估價,但我喜歡這種工作。酬勞不算高,但按照小時計算起來,總比我坐在店里守柜臺賺得多,而且有時候估完價還有機會買下那些書。“唔,如果這些書值一千塊,”顧客可能會說,“那你會出多少錢?”“我不會付一千塊,”我可能會回答,“所以告訴我你打算要多少。”啊,討價還價可真有趣。

接下來我花了一個半小時,拿著筆在我那本黃色橫條筆記紙上記下數字,再加起來。我看了壁爐兩旁胡桃木開放式書架上所有的書,還到另外一間類似書房的房間,查看了一排裝有玻璃門的桃花心木架上的展品。

他的書很有趣。翁德東克沒有特別收集什么東西,只是累積了多年以來買的書本,不時淘汰掉一些。他有幾套皮面書——一套不錯的霍桑,一套笛福,還有不可或缺的狄更斯。“限量版俱樂部”的書大約有十二冊,值不少錢,還有幾十本“傳承出版社”的書,零售價雖然一本只有八塊或十塊錢,但銷路很好。有些他喜歡的作家作品的初版書——伊夫林·沃、J. P.馬昆德、約翰·奧哈拉、華萊士·史蒂文斯。還有一些福克納、海明威和早期的舍伍德·安德森。另外還有些相當不錯的歷史書籍,包括一套基佐(注:基佐(Fran?ois Pierre Guillaume Guizot,1787—1874),政治家和歷史學家,法國第二十二任首相。)所著的《法國》,還有歐曼(注:歐曼(Charles Oman,1860—1946),英國軍事歷史學家。)的七卷本半島戰爭史。沒什么科學書籍。沒有《鱗翅目》。

他讓自己損失了不少錢,和許多不做收藏的人一樣,他把大部分書的防塵書衣扔掉了,無意之中大幅降低了書的價值。許多現代初版書,如果有書衣的話價值一百美元,沒有書衣就只值十美元到十五美元。翁德東克得知這一點時大吃一驚——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

我坐下來計算數字,他又端來一些咖啡,這次還拿來了一瓶愛爾蘭密斯特(注:加冰塊和檸檬皮的威士忌或其他烈酒。)。“我喜歡在咖啡里加點酒。”他說,“你要不要也來一點?”

聽起來很誘人,但不守規矩怎么行?我啜飲著我那杯什么都沒加的黑咖啡,繼續計算數字,結果超過五千四百美元。我告訴了他。“我估計的可能比較保守。”我補充道,“這是現場估的價,沒有參考相關資料,我傾向于估得偏低一點。整數六千美元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這個數字代表什么?”

“零售價。公平市價。”

“那么如果你以書商的身份來買這些書,當然這是假定你對這些東西有興趣的話——”

“我有興趣。”我承認,“像這些東西我可以出一半的價錢。”

“也就是說你愿意付三千美元?”

我搖搖頭。“我會以先前估的那個價錢為準。”我說,“我可以付兩千七百美元。當然,其中包括了搬運的費用。”

“我明白了。”他啜著自己那杯咖啡,將細瘦的腿交疊起來。他穿著剪裁合體的灰色法蘭絨寬腿褲,和一件犬牙格子花紋、皮紐扣的居家外套。鞋子可能是鯊魚皮的,非常優雅,完全展示出了他的小腳。“我現在不想賣,”他說,“但如果我真的要搬家——也確實有這個可能——我會考慮你開的價碼的。”

“書價時漲時跌。幾個月或一年之后價錢可能會變高或變低。”

“這我明白。如果我決定處理掉這些書,優先考慮的會是方便而不是價格。我想接受你的出價會比到處比價簡單得多。”

我越過他肩頭看著那幅蒙德里安,不知道它值多少。隨便猜猜,也有他那些書的公平市價的十倍、二十倍甚至三十倍吧。他這幢公寓則大概是那幅蒙德里安的三倍或四倍,所以幾本舊書多賣或少賣一千塊對他大概不會太重要。

“我要謝謝你。”他說著站起來,“你跟我說過你的費用。是兩百美元嗎?”

“是的。”

他掏出皮夾,又停下動作。“我希望你不反對收現金。”

“我從來不反對收現金。”

“有些人身上不喜歡帶現金。我能理解,這年頭不安全。”他數出四張五十美元的鈔票交給我,我拿出皮夾,給那些鈔票安了個新家。

“不知能否借用你的電話——”

“當然。”他說著將我引到書房。我撥了先前撥過的那個號碼,又讓它響了十二聲,但差不多在響到第四聲的時候我開始對著話筒講話,就像有人接聽一樣。我根本不知道翁德東克是否能聽到我說話,但既然做了,就要把事情做好,何必拿著一直響著沒人接的話筒傻站太久,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呢?

因為太專心于表演,我想我大概讓電話響了超過十二聲,但有什么關系?反正沒人接,我掛斷后回到客廳。“嗯,再次謝謝你這筆生意。”我邊說邊把筆記紙放回我的公文包里,“如果你真的決定買保險,我可以提供書面的估價——如果保險公司這么要求的話。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把價錢調得高一點或低一點。”

“我會記住的。”

“如果你真的決定處理掉這些書,請一定告訴我。”

“我會的。”

他將我帶到門邊,打開門,和我一起進了走廊。指示燈顯示電梯在一樓。我的手指在按鈕上虛晃一下,但并沒有真的按下去。

“我不想耽誤你的時間。”我對翁德東克說。

“不麻煩的。”他說,“等等,是我的電話在響嗎?好像是。那么我就跟你說再見了,羅登巴爾先生。”

我們很快地握握手。他匆匆回到公寓里。門關上了。我數到十,迅速跑過走廊,猛地拉開逃生門,然后跑下四段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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