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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月第一個星期四的午后三點,我正在整理巴尼嘉書店,準備打烊度周末。我把放特價書的桌子拖進來,關上門,窗上的標示牌也翻了面,從“營業中”轉為“休息”。我讓收銀機的紙帶跑了一遍,不一會兒就好了,然后將支票拿到后面房間的桌上,填好一張存款單,準備匯出存款。回來時,我帶了個一英尺多長的箱子,形狀像兒童畫里的小房子,尖屋頂什么的一應俱全,不過在放煙囪的地方是個提把。我打開箱頂的鎖扣,把箱子放在地上,然后四處張望,尋找拉菲茲。

它正在窗戶那兒享受微弱的陽光。我呼喚它的名字,如果它是只狗的話,這應該管用,但它不是,一直都不是。拉菲茲是只貓,一只被去了爪子、閹過的無尾灰毛公貓,即使它真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會假裝不知道。它一動也不動,不受我的聲音干擾,只是靜靜地躺在微弱的陽光下。

我揉了個紙團,這就有效了。我們有個訓練儀式,我把紙團拋給它,讓它追上去撲住并殺死目標。在心不在焉的旁觀者眼里,這可能像是個游戲,但其實非常嚴肅,用意是要磨煉它的捕鼠技巧。我猜這很有用;它搬進來以后,我再也沒有發現被啃過的書脊,以及書架上可疑的有機物殘渣。

我扔出紙團,它起身追逐,讓紙團在面前停住,以它對爪子的記憶,深深地插進去,然后送到嘴里咬,猛烈地搖晃,最后拋棄死去的紙團。

狗會將紙團叼回來,讓我能夠再扔一次。貓卻想都不會想。“做得好。”我說,然后又揉了個紙團,它便又來了一次干凈利落的撲殺。我再次稱贊它,準備好第三個紙團,然后輕輕地投入打開的貓籠。

它看了看紙團,又看看我,接著望向地板。

幾分鐘后,店門上傳來敲打聲。“我們打烊了。”我看都沒看就喊了一聲。我的眼睛注視著拉菲茲,它挪動身子到了哲學與宗教書柜的一處空位上,和伊曼紐爾·康德的胸像位居同一層架子。

敲門聲又響起,我的反應也一樣。“周末不營業!”我大聲喊道,“抱歉!”

“伯尼,開門。”

于是我開了門,沒錯,來者是卡洛琳,穿了件很長的連帽外衣,外表看起來比本人壯碩。她腳邊有個旅行箱,皺著眉頭。我讓她進來,她朝雙手哈氣,然后搓揉著。“我以為你現在應該準備好了,”她說,“我們還得趕火車,記得嗎?”

“都怪拉菲茲。”我說。

“它怎么了?”

“它不愿意進貓籠。”

她看看我,又看看貓籠,然后彎下腰從里面拿出兩個紙團。

“我以為可以讓它跟著紙團跳進去。”我說。

“你以為?哈!”

“嗯,那只是個想法。”我說。

“你有過更好的想法,伯尼。它到哪兒去了?”

“坐在那里,和義務論[1]之父在一起,”我說,“這倒是引人深思,因為要它進入貓籠算是個命令,但它卻抗拒這項義務。我不知道,卡洛琳,或許帶它去是錯誤的。我們只是離開三個晚上。如果我擺上很多食物和水,打開收音機給它做伴……”

她看了我一眼,搖搖頭,嘆口氣,然后用力拍手,大聲叫著貓的名字。拉菲茲從它的棲息處跳下來,趴在地板上。如果它的重心再低一英寸,就會摔到地下室去了。

她彎下身,抱起它,放進貓籠。“現在你待在這兒。”她以不容爭辯的語調告訴它,接著“砰”地關上籠蓋,讓它毫無選擇。“你不可能騙它們進去,”她解釋道,“必須強迫。好了嗎,伯尼?”

“我想是的。”

“我希望那件外套夠暖和。午餐之后,溫度一定下降了有二十攝氏度。而且氣象預報說城市北部會下雪。”

“會暖和起來的。”我說。

“真的嗎?”

“已經是三月了。我知道土撥鼠看到了它的影子,但冬天剩下的六個星期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即使還會有點雪,也不會持續很久。”我一只手拿起我的旅行箱,另一只手提著拉菲茲的籠子,卡洛琳幫我扶著門。到了外頭,我做了在紐約關上一家商店該做的種種事情——拉下鐵門,鎖上數不清的掛鎖。這些雜事最好是空著手做,我終于完成時,手指頭已經凍僵了。

“好吧,天氣是很冷,”我承認,“不過我們在加特福旅舍會很舒服。屋頂上有雪,壁爐里有火——”

“早餐有熏鯡魚。下午茶配奶油和凝脂司康餅。”她皺了皺眉,“我沒說錯吧,伯尼?或者應該是反過來?”

“沒錯,你說得對。早餐是熏鯡魚,司康餅配午茶。”

“這部分我知道沒錯,”她說,“問題是哪個應該是凝固的,是奶油還是司康餅,我確定是奶油。‘司康餅和凝脂奶油’。嗯,聽起來順耳多了。”

“現在哪一種聽起來都很好。”

“還有其他一些很棒的英國菜。香腸土豆泥、泡泡與吱吱[2]、洞中蟾蜍[3]。伯尼,到底什么是洞中贍蜍,你知道嗎?”

“不太清楚。”

“它總是讓我想到《柳林風聲》。不過我敢打賭那一定很好吃,而且會讓你覺得吃的時候非常放心,既妥當又舒服。那泡泡與吱吱呢?伯尼,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也許那是你把蟾蜍拉到洞外時,蟾蜍發出的聲音。”我提了個想法。

“還有雪利酒蛋糕,”她說,“我只知道那是一種甜點。”

“那聽起來像是個輕浮的女孩,”我說,“‘雪利酒蛋糕——她在讓你心碎時,升高你的血糖。’”

“這讓我想起幾個星期前在潘多拉見到的小可愛。”

“真的?”我說,“我想到了萊蒂絲。”

那就是談話的終點。在接下來的一小時左右,我們兩個人話都不多。我們乘出租車到中央車站,然后乘火車到惠特漢姆換乘站,在那里轉乘支線,往東北方向到帕特斯吉尼克,那是坐落在紐約州、康涅狄格州和馬薩諸塞州交界處的小村莊。我們可以在那里乘出租車,走完到加特福旅舍的最后三英里或四英里路。

在去惠特漢姆換乘站的途中,我們坐在火車的左側,可以觀看窗外的哈得孫河。我們的三件行李中,有兩件放在頭頂的行李架上。第三件放在地板上我的兩腳之間,不時發出喵喵聲。

“你會愛上那里的,拉菲茲,”卡洛琳向他保證,“地道的英國鄉村宅院,離紐約只有三個小時。”

“可能會比三個小時久一些,”我說,“而且也可能不那么地道。”

“已經夠接近了,伯尼。拉菲茲,那里說不定還有地道的英國老鼠。”

“我有一個很迷人的想法,”我說,“希望它們在過去的五十年里,不是一直在圖書館里啃書。”

“如果那是間真正的英國鄉村宅院,”她說,“他們會有自己的貓。”

“它們見到拉菲茲一定會很開心,”我用腳輕碰它的籠子,“我不明白我們為什么一定要帶著它。它在店里頭舒服極了。”

“留它在家太久了,伯尼。”

“你也留下了你的貓。”

“尤比和阿齊彼此有伴。此外,公寓另一頭的福瑞德每天會去一次,給它們食物和水。我也可以為拉菲茲這么做,但是既然你邀請了我——”

“我知道。”

她輕拍我的手。“還有,”她說,“我真的很感謝你,伯尼。你帶我同行真是太好了。”

“嗯,我不想一個人去。”

“一個人去是沒什么意思。”

“我會發瘋的,”我說,“只是坐著玩自己的拇指,等著司康餅凝固。”

“凝固的是奶油,伯尼。”

“無所謂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卡洛琳。我不想帶其他任何人到加特福旅舍。”

“你這么說真是貼心,伯尼。即使這并不完全是真的。”

“你這是什么意思?”

“伯尼,”她說,“你仔細體會一下現狀,好嗎?死寂的冬天里,英國鄉村宅邸的一個浪漫周末——”

“只是死寂的冬天結尾。已經三月了,幾乎是春天了。”

“忘掉日歷吧,伯尼。天氣太冷了,不適合在樹林里散步。壁爐里應該生起火,而床單上結了霜。”

“床單就像是床罩,”我說,“我希望我們的床單上不要有霜。”

“嗯,你知道我的意思。現在繼續,告訴我你不會寧愿和一個美麗女人共度周末時光。”

“你就是個美女,卡洛琳。”

“我算是具有相當的魅力,”她認可,“但我覺得說美麗有點夸張了。無論如何,那不是重點。你要的不是一個可能會對雪利酒蛋糕這種小可愛心醉神迷的女人,而是一個會對你心醉神迷的女人。”

“另挑時候吧,”我說,“此刻我要的只是一個朋友。”

列車長走過來。“下一站,惠特漢姆換乘站,”他宣布,“在這里轉車去往……”他說了一串沒有人聽過的地名,其中一個就是帕特斯吉尼克。卡洛琳輕輕碰我一下,指了指窗外,雪正在落下。

“嗯,他們說城市北部會下雪,”我說,“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城市北部,而且外面正在下雪。”

“這里美極了,”她說,“我希望雪不要停。我希望整個周末都下雪。”

如果我注意聽了的話,或許會反駁。但是我的心思都在別處,以至于我漏掉了她接下來的話。我聽了好幾句,卻沒有做出任何評論時,她說:“伯尼?”

“抱歉,我好像走神了。”

“她在你心里縈繞不去,不是嗎?”

“誰,萊蒂絲嗎?”

“是啊。沒關系,伯尼。這很自然。你的心真的受傷了,本來該和她一起來的旅行變成了和我旅行,你有足夠的理由花很多時間思念那個女人。”

“思念,”我說,“我是那個樣子嗎?”

“嗯——”

“我認為我不是在思念她,”我說,“事實上,我根本就沒有在想萊蒂絲·朗塞伯小姐。”

“沒有嗎?”

我站起身,將我們的行李從架上拿下來。“其實,”我說,“我正在想雷蒙德·錢德勒。”

注釋

[1]即categorial imperative,也可譯為“無上命令”或“絕對律令”,是康德所創的概念。

[2]一種炸的土豆蔬菜餅。

[3]面包拖盤烤香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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