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業:清朝開國史
- (美)魏斐德
- 2670字
- 2019-11-27 13:11:08
新式武器和進攻策略
這種歐式大炮的主要來源是澳門。那里有幾家世界上最好的鑄造廠,所鑄“紅夷”大炮在明朝人看來真是巨大無比,發射時則聲聞數十里。最先使明朝政府注意到這種武器的,是基督教徒。
1620年,利瑪竇的教徒徐光啟提出,可用葡萄牙大炮裝備明軍。其后,另一位教徒、南京禮部尚書李之藻,也提出了同樣的建議。于是,四門“紅夷”大炮于1621年被運到了北京。
不過朝廷內部對引進葡萄牙大炮并非全無異議。
由于這種新式武器同萬歷、天啟年間令人困窘的基督教有著某種聯系,一些大臣對使用這些洋炮深感厭惡。
例如,在天主教勢力極大的福建,張賡等教徒就希望基督教能將中國社會從混亂中拯救出來。而軍界官員則對西方國家的擴張憂心忡忡,并將基督教同這樣一種罪惡陰謀聯系起來,即企圖侵蝕中國固有的儒家正統思想,而后者正是使中國保持強大的法寶。
然而,反對派終于在洋炮的明顯優越性面前動搖了。廣寧陷落后,基督教徒孫元化同徐光啟一道研究了歐洲的數學和工藝學,建議用葡萄牙大炮裝備一支明軍,以加強東北防務。在侯震旸等東林黨人支持下,孫元化的建議終于被朝廷采納。1623年,4名葡萄牙炮手自澳門北上。孫承宗(1563—1638)、袁崇煥等關外駐軍,都裝備了歐式大炮,并投入了使用。孫元化本人則出任登、萊二州巡撫,將山東半島作為此項行動的中心。1630年,又有200名澳門炮手在高卡烏斯·特謝拉(Goncalves Texeira)和安東尼奧·德爾·卡波(Antonio del Capo)率領下,受雇前往登州。
雖然他們大部分行至南昌便被阻留,既而又被遣回澳門,但其中的翻譯喬奧·羅德里戈斯(Joao Rodrigues)神甫,卻得以抵達登州,并向孫元化及其部將(包括遼東武人孔有德和耿仲明)傳授了制造和使用新式大炮的技藝。
與此同時,在較為寬容的崇禎皇帝統治下,朝中的天主教徒,再次要求更多地相信和采用歐洲技術。經徐光啟推薦,傳教士湯若望主持了一次歷法改革,又于1642年7月應崇禎帝之邀去創建一座鑄炮廠。
這位耶穌會士雖然經驗不足,但還是勉強同意由他指揮工匠在皇宮附近修建這座鑄造廠,并鑄成了20門大炮,其中多數可發射40磅重的炮彈。
這樣,從1623年起,經過30年代,直至40年代初,明朝在東北的軍隊逐漸裝備了歐式槍炮,從而增強了防衛和進攻的能力。
由于具有了這種新的能力,明朝政府便決定去改變自己在遼東的命運。在這次軍事反擊中充當主要角色的是袁崇煥。此人來自廣東,原為文官,但長期以來對遼東戰事頗為關注,自詡是“邊才”。廣寧陷落時,他剛剛由南方的一個知縣調至朝廷任兵部主事,遂親自來到山海關,察閱形勢。回朝后,他立即上疏天啟皇帝,毛遂自薦,“與我軍馬錢谷,我一人足守此”。不久,他便被派往遼東前線。
袁崇煥的頂頭上司是王在晉。同其倒霉的前任熊廷弼一樣,王在晉也擔心采取進攻策略會缺乏后勤的支持。因此,他不準備去加強邊遠的前線陣地,而寧愿讓蒙古科爾沁部駐守關外,作為緩沖之計,還打算在山海關之八里鋪修筑重城,置4萬兵守之,以加強長城與北海接合處這一戰略要道的防衛。天啟皇帝對此計劃頗感興趣,遂遣親信大臣孫承宗前去檢驗其可行性。但孫承宗絲毫未被打動。相反,他向王在晉提出質詢后,回朝報告說,王在晉不打算從山海關調出4萬士卒,而準備向困難重重的兵部請求增兵。孫承宗認為,增加援兵并無明顯的必要。因此,他力勸天啟皇帝另作抉擇,包括考慮袁崇煥的更富有進取精神的計劃,將防御重點放在山海關以北200里處的寧遠,使之成為收復遼東的跳板。這時,皇上決定支持孫承宗、袁崇煥。1622年9月21日,王在晉被罷免,由孫承宗接替其職,又兼任大學士和兵部尚書,并授以處置前線事務之權。袁崇煥則奉命赴寧遠修繕城墻,以此作為收復錦州附近城鎮的基地。
天啟皇帝對孫承宗等人的支持沒能持續多久,因為他又從其他大臣那里聽到相反的忠告。事實上,這場防御策略之爭,日益明顯地卷入了“正直的”官僚士大夫與皇上身邊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之間的主要沖突之中。前者支持東林黨,主張恢復儒學在官僚政治中的基本價值而結束專斷專制;后者則是圍繞皇權的不受約束的內廷專斷權力的代表。此時,東林黨人的立場早已形成,那基本上是按照12世紀主張抗金的岳飛等民族英雄的模式來評述袁崇煥等人行事的老套。一些東林黨人認為,收復遼東、阻止女真繼續入侵的“進取”策略,定能成功,不應因為出了主張綏靖、首鼠兩端的熊廷弼之流而放棄。高攀龍和不久即被處死的楊漣等東林領袖的主張,通常是建立在對前線形勢真相全然不明的基礎之上的,因而他們支持這樣一種看法:議和并削減軍費的保守策略,等于怯懦和賣國。于是,將明軍防線置于何處的爭論,又常常被說成是愛國者同賣國賊之間進行的激烈的歷史性的斗爭。
反對東林黨之進攻策略的意見認為,袁崇煥的計劃并不現實,特別是在軍備甚少的情況下更是如此。而此時將注意力集中于遙遠的前線,更是目光短淺,因為這意味著放棄了鎮壓內地叛亂這一更為急迫的任務。徐如珂等人堅信,一旦平定了內地叛亂,外敵——關外夷狄——便不難平定。當時,遼東局勢還能維持,朝廷完全可以先解決內地的真正危機,然后再將主要注意力轉向遼東。然而另一些官員卻從這一誠懇明智的建議中,引申出極為陰險的含義,即:進攻策略不僅是剛愎自用的表現,還是東林黨人為謀求私利而策劃的陰謀。那位極力鼓吹收復失地的大臣、韓爌的門生袁崇煥,不正是東林黨的擁護者嗎?他不正是楊漣的同門生成基命一手提拔的嗎?
這些人不正是通過掩蓋遼東慘敗的真正原因,即內閣的腐敗無能,而互相保護的嗎?為什么每次被選來為戰敗承擔罪責的大臣到頭來都成為東林黨的政敵呢?這不就是朝廷大權漸漸落入結為“邪黨”的楊漣、左光斗等東林黨人之手的關鍵所在嗎?朝廷近來日趨腐敗,不正是由于他們對皇上不忠而結黨營私嗎?
在雙方的爭論更加激烈的1624—1625年,支持進取策略的大臣們,又要求將山海關守軍的一半調往前線,以奪回廣寧。魏忠賢則千方百計阻止孫承宗覲見皇上詳述其理由。此外,他還詆毀奉命前往山海關督師的孫承宗是軍閥,并暗遣手下宦官至前線軍中,為攻擊孫承宗搜集證據。
后當魏忠賢以受賄為罪名,欲將東林黨領袖楊漣下獄查辦時,孫承宗曾極力相保;但他自己也因部下一次小小的軍事失利,橫遭報復而受到彈劾,并被迫于1625年11月辭去遼東經略之職。其繼任者高第,則是公認的魏忠賢的同黨。
高第向天啟皇帝夸下海口,說他能整肅遼東的腐敗和弊政,包括設法清除潛在的叛徒,防止叛明降金之事繼續發生,令手下將領各負其責,改善部隊裝備,強化士兵的紀律。最后,高第認為最重要的是將防守薄弱、易受攻擊之處的軍隊全部撤回。他辯解說,與其千里迢迢向寧遠等鎮運送給養,不如全力加強關內防線。于是,錦州一線各城堡都被放棄,袁崇煥也被告知今后其給養將被削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