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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警察逼近

  • 暗夜女子
  • (美)達希爾·哈米特
  • 10858字
  • 2019-02-27 18:13:12

路易絲走過去,朝他伸出手。“但這不能怪你,他們不能——”

“你沒弄明白。”他的聲音仍然毫無起伏。他轉過身,從她身邊走向大門,步伐很機械。“上一回他們就是這樣把我關進去的。那時候在小旅館里,大家喝醉了,發生了混戰,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酒瓶子。有個家伙死了,而我還不能說他們將罪名套在我頭上就是錯的。”他打開門,無意識地假裝朝外看看,又關上門,朝她走回來。

“那次就是一場屠殺。而這次如果康羅伊那家伙死了,他們就會說成是謀殺。懂嗎?我是有案底的殺人犯。”他抬起一只手撫摸著下巴,“真是天衣無縫。”

“不,不。”她靠近他,握起他一只手,“這是個意外,他的頭撞到壁爐上了。我可以告訴他們。我可以告訴他們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們不可能——”

他帶著苦澀的自嘲大笑起來,引用了格蘭特的話:“婊子和罪犯就是一丘之貉,也配讓人相信?”

她畏縮了一下,收回了手。

“他們就是要這樣對付我。”他說,這會兒語氣沒那么平板了,“如果康羅伊死了,我就一點兒機會也沒有了。如果他沒死,他們也會把我抓起來不準保釋,直到他們想出辦法來,以蓄意傷人致死或謀殺罪起訴我。你的證詞對我有什么用?羅布森的情人離開他投向了我?說出真相,事情就會變得更糟糕。他們會把我——”他的聲音揚了起來,“我不能再坐牢了!”他的眼睛猛地轉過去看著大門,然后抬起頭來,氣流摩擦過他的喉嚨,發出刺耳的聲音。他也許是在笑。“我們離開這里吧。今晚再待在這個屋子里,我會發瘋的。”

“好的。”她急切地說道,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望著他面孔的眼睛里半是驚嚇半是憐憫,“我們這就走。”

“你需要一件外套。”他走回臥室。

她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右腳那只。等他回轉時,她將左腳的那只鞋子遞向他。“你能幫我把鞋跟掰下來嗎?”

他將手里那件粗制濫造的棕色外套披在她肩上,接過那只鞋子,手腕一扭就把鞋跟掰下來了。他站在大門邊等她穿好左腳的鞋子。

她快速掃視了一遍屋子,然后跟著他走了出去。

她睜開眼,發現天已大亮。雨滴已經不再濺落在這輛雙門車的車窗和擋風板上,自動雨刷器也停了。她沒動,只看著布拉希爾。他松松垮垮地坐在她身旁,身體陷在座位里,一手放在方向盤上,另一手夾了一根卷煙,正擱在膝蓋上。他蠟黃的臉上很平靜,沒有一絲憂慮,眼睛正定定地看著前方的路。

“我睡了很久嗎?”她問道。

他對她微笑。“睡了一個小時。感覺好些了嗎?”他抬起夾著煙的手關掉車前燈。

“嗯。”她稍稍坐起身,打了個哈欠,“還要很久才到嗎?”

“一個小時左右。”他把手伸到口袋里,遞煙給她。

她拿了一根,傾身用儀表板上的電子點火器點煙。“你打算怎么做?”煙頭燒起來的時候,她問道。

“先躲起來,等我弄清楚情況再說。”

她側頭看看他平靜的臉,說道:“你看來也好多了。”

他有些慚愧地咧嘴笑了。“好吧,我當時昏頭昏腦的。”

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動作很輕柔,接著他們握住彼此的手,靜默了一會兒。然后她問道:“我們是要去你提過的那些朋友那里?”

“是的。”

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員開著黑色的雙門車迎面而來,與他們擦身而過,女人猛地扭頭看向布拉希爾,但他沒有絲毫動容。

她再次觸碰他的手,以示贊賞。

“我在屋外一切正常。”他解釋道,“讓我不正常的是墻。”

她轉頭朝后看去。那輛警車已經看不到了。

布拉希爾說道:“兩個警察不代表任何事情。”他搖低他那側的車窗,把煙扔了出去。外頭的空氣竄進來,新鮮而潮濕。“想停下來喝杯咖啡嗎?”

“我們這樣做比較好嗎?”

一輛轎車超過他們,超車的時候把他們擠到了路的邊緣,然后如子彈般射向前方。那是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車速在六十五英里以上。車上有四個男人,其中一人還回頭看了一眼布拉希爾的車。

布拉希爾說,“也許我們盡快找到藏身之處比較安全,但如果你餓了的話——”

“不,我也覺得我們應該趕路。”

黑色小轎車消失在前方的彎道里。

“如果警察找到了你,你會——”她猶豫了,“你會反抗嗎?”

“我不知道。”他憂郁地說道,“這就是我的問題所在。我從來都沒法事先知道自己會做些什么。”他憂郁的臉色恢復了一些,“擔心也沒用。我不會有事的。”

他們來到一個有十幾棟房子的住宅區,駛過小區里的一個十字路口,顛簸著開過火車軌道,然后轉上一條和鐵路平行的筆直長路。在和他們平行的一條路上,剛剛超過他們的那輛黑色小轎車正一動不動地停在路緣。一個警察站在車旁,另一側是他自己的摩托車。警察板著臉往小記事本上寫著什么東西,而小轎車里握著方向盤的男人正在激動地比畫著,說個不停。

路易絲·菲舍爾長出一口氣,說道:“唔,原來他們不是警察。”

布拉希爾咧嘴笑了。

他們都沒再說話。直到車子開進一條市郊的街道她才開口:“他們——你的朋友們——會不會不喜歡我們就這樣上門?”

“不會。”他無憂無慮地答道,“他們自己也遇到過這種事。”

他們越往前走,城郊街道兩側的房子就越廉價而破舊。不一會兒,他們就身處一條破敗的城市街道里,兩邊佇立著骯臟的工廠和倉庫。夾在它們之中的普通住房同樣沾滿塵垢,窗戶上掛著“房屋租賃”的牌子。過了一小會兒,布拉希爾把車開進一條稍微干凈那么一丁點兒的街道,但這里的出租牌子幾乎一樣多。

他把車停在一幢四層紅磚建筑前,褐砂巖的臺階處處龜裂。“到了。”他邊說邊打開了車門。

她坐在車里,注視著這幢房子并不可愛動人的外表,直到他繞過來替她開了車門。她的神情高深莫測。當她跟著布拉希爾走上破舊的臺階時,三名臟兮兮的孩子放下了手里在玩的一把雨傘的傘骨,直愣愣地看著她。

他轉動門上的球形手柄,臨街的大門就開了。他們走入一條充滿霉味的走廊,昏暗的光線映照出一度生動美麗而今卻污跡斑駁的墻紙、破爛的地毯和破損的包黃銅的樓梯。

“再往上一層樓。”他說,讓她先上樓梯,自己跟在后面。

樓梯盡頭正對著一扇才刷上油漆的棕色木門,看起來不像任何一種人們熟知的木料。布拉希爾走到這扇門前,按了四次門鈴——長,短,長,短。門后鈴聲吵嚷地響起。

一陣靜默之后,隱約有沙沙的腳步聲往門邊來,接著傳來一個很謹慎的男人的聲音:“誰?”

布拉希爾把頭湊近那扇門,壓低聲音回答:“布拉希爾。”

門搭扣松開了,一個矮小卻精瘦結實的白人打開了門。他大約四十歲,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綠色棉睡衣。

他光著腳,凹陷的雙頰和線條深刻的臉上掛著誠摯的笑容,聲音也同樣熱誠。“進來吧,小子。”他說,“進來。”他退后一步,給他們兩個讓開路。他那雙淺色的小眼睛把路易絲·菲舍爾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布拉希爾一手挽住女人的手臂,邊催促她上前邊道:“菲舍爾小姐,這位是林克先生。”

林克說道:“很高興見到你。”說完,他關上身后的大門。

路易絲·菲舍爾躬身行禮。

林克一巴掌拍上布拉希爾的肩膀。“看到你真開心,小子,我們一直都擔心你出了什么事。快進來吧。”

他領著他們走進一間需要通通風的起居室。衣服東一件西一件地散落著,報紙也是東一張西一張地亂放著,還有幾個沒喝干的玻璃杯和咖啡杯,以及滿地的煙蒂。林克從椅子上拿起一件背心,丟在另一張椅子背上,然后說道:“把東西放下來,坐下吧,菲舍爾小姐。”

一位年近三十的豐滿女人一邊叫著“老天爺,看看是誰來了!”一邊從門道里冒出來,大張雙臂跑向布拉希爾,使勁抱住他,親吻著他的嘴唇。她皮膚很白皙,粉紅色的絲綢睡袍上罩了一件同色的外套,腳上穿著一雙鑲有黃色皮毛的拖鞋。

布拉希爾說道:“你好,凡。”他張開雙臂抱住她,然后轉身向正在脫外套的路易絲·菲舍爾介紹:“凡,這位是菲舍爾小姐。這位是林克太太。”

凡朝路易絲·菲舍爾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她一邊說一邊熱情地握著她的手,“你看起來累壞了,你們兩個都是。快坐下來,我去給你們弄點早餐。等唐尼穿戴整齊,他會給你們弄杯酒的。”

路易絲·菲舍爾說道:“你們真是太好了。”她坐了下來。

林克說:“應該的,應該的。”說著,他走了出去。

凡問道:“整夜都沒睡嗎?”

“是的。”布拉希爾說道,“開了大半夜的車。”他坐在沙發上。

她目光銳利地看著他。“有什么是你愿意告訴我的嗎?”

他點點頭。“我們正是為此而來。”

林克現在已經穿上了浴袍和拖鞋。他拿了一瓶威士忌和幾只玻璃杯進來。

布拉希爾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把一個家伙揍翻了,而他沒再爬起來。”

“傷得很嚴重?”

布拉希爾苦笑道:“也許快要死了。”

林克吹聲口哨,說道:“你揍人的時候,小子,他們就只有挨揍的份兒。”

“他自己把腦袋撞到了壁爐上。”布拉希爾解釋道。他皺眉看著林克。

凡說道:“好了,沒必要現在就擔心。你要做的是往胃里填點兒吃的,再好好休息一下。來吧,唐尼,弄點烈酒來,讓大家都放松放松。”她朝菲舍爾微笑道,“你坐著就好,我很快就做好早餐。”說完她匆匆離去。

林克倒了點威士忌,問道:“有人看見了嗎?”

布拉希爾點頭。“嗯……呃,不該看見的人。”他疲倦地嘆了口氣,“我想避避風頭,唐尼,等我看看事情會變成什么樣再說。”

“這個垃圾堆就是你家。”林克說道。他分別遞了一杯威士忌給路易絲·菲舍爾和布拉希爾。那女人不看著他的時候,他就打量著她。

布拉希爾一口喝干了整杯酒。

路易絲·菲舍爾啜了一口,就咳了起來。

“要解酒的飲料嗎?”林克問。

“不,謝謝你。”她說,“酒非常好。我只是淋了點雨,有點感冒。”

她一直握著酒杯,但沒有再喝。

布拉希爾說:“我把車停在門口了。我得去把它藏起來。”

“我去就行了,小子。”林克允諾道。

“我還希望有人能去邁爾谷看看那邊的事情怎么樣了。”

林克點著頭。“哈利·克勞斯會搞定的。我會打電話給他。”

“還有,我們兩個都需要幾件衣服。”

路易絲·菲舍爾開口了:“我得先賣了這幾個戒指。”

林克的淺色眼睛一亮。他舔舔嘴唇,說道:“我知道有——”

“這可以等等,”布拉希爾說道,“戒指不燙手,唐尼。你不用費很多周折。”

唐尼看上去挺失望。

女人說道:“但是我沒錢買衣服,除非——”

布拉希爾說道:“我們有足夠的錢買衣服。”

唐尼看看這個女人,對布拉希爾說道:“而且你知道我總是能弄點錢來給你,小子。”

“謝謝,這個到時候再說。”布拉希爾把空杯子遞向唐尼。唐尼給他倒滿酒,他又說:“去把車子藏起來吧,唐尼。”

“放心吧。”金發男人走到凹室里去打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布拉希爾喝干手中的酒。“累嗎?”他問道。

她站起身走向他,從他手中拿走威士忌的空杯子,和她自己的酒杯一起放在桌上。她那杯幾乎沒動過。

他輕聲笑起來,問道:“昨天晚上見到了太多醉鬼,都不想喝酒了嗎?”

“是的。”她回答,但沒笑,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來。

唐尼正在講電話:“你好,是‘公爵’嗎?……哦,我是唐尼,我家樓下停了輛車。”他描述了一下布拉希爾的雙門車,“你能幫我藏起來嗎?……是的……最好連同車牌也換了……是的,就現在,行嗎?……好的。”他掛了電話聽筒,回來對另外兩個人說道,“搞定。”

“唐尼!”凡的聲音從房間外的某個地方傳來。

“來了!”他應聲而出。

布拉希爾朝路易絲·菲舍爾俯下身體,壓低聲音說道:“別把戒指給他。”

她驚訝地凝視著他。“但是,為什么呢?”

“他會把你騙到地獄里去,自己跑了。”

“你是說他會欺騙我?”

他點點頭,咧嘴一笑。

“但是你說他是你朋友,剛剛你又那么相信他。”

“就收留我這件事來說,他很好,會幫忙。”他安撫她,“他從來不出賣別人。但牽扯到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總之,就算他沒打算騙你,他找的那些買主也一定會認為這是贓物,連一半價錢都不會肯給的。”

“也就是說他是個——”她猶豫了。

“騙子。我們一度是監獄里的室友。”

她皺起眉頭說道:“我不喜歡這樣。”

凡來到門邊,微笑道:“早餐準備好了。”

經過走廊的時候,布拉希爾一轉身,猶豫不定,想向大門那邊逃去,但當他接觸到路易絲·菲舍爾的目光時,他控制住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跟在她和金發女人身后走進餐廳。

凡沒有和他們一起坐下。“我不能這么早就吃飯,”她告訴路易絲·菲舍爾,“我去給你放好洗澡的熱水,鋪好你的床,因為我知道你肯定筋疲力盡了。等你吃完,我就都搞定了。”

她走出去,壓根不理會路易絲·菲舍爾禮貌的拒絕。

唐尼用叉子叉起一小段香腸,說道:“現在來說說戒指吧。我可以——”

“那不急,”布拉希爾說道,“我們還有錢過上一陣子。”

“也許吧,但是最好手里有錢跑路,萬一出事就能用上。”唐尼把香腸放進嘴里,“多多益善。”

唐尼使勁咀嚼著。“好吧,比方說,咱們拿‘瘸子’本·德佩林當例子。你還記得本吧?坐牢的時候,在木匠室做事的那個,記得吧?就是那個一只腳不方便的高個子。”

“我記得。”布拉希爾回答得毫無熱情。

唐尼戳起另一根香腸。“唔,本以前待過一個叫‘美好天堂’的地方,他——”

“我們認識他的時候,他待在籠子里。”布拉希爾說道。

“是的,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那都是因為本以為——”

這時凡進來了。“全都準備好了。”她告訴路易絲·菲舍爾。

路易絲·菲舍爾放下她的咖啡杯站起身。“這早餐真棒,”她說,“但我太累了,吃不了多少。”

她一離開房間,唐尼又繼續說了:“就是因為——”

凡把路易絲帶到公寓盡頭的一個房間。房里擺著一張寬大的木頭床,上面光滑的白色床罩已經掀開了。一件白色女式長睡衣和紅色的浴袍放在床上,地板上還有一雙拖鞋。金發女人在門口停下,伸出一只粉紅色的手比畫了一下,說道:“要是你還需要別的什么東西,叫一聲就好。浴室在走廊另一頭,我已經放好水了。”

“謝謝你,”路易絲·菲舍爾說,“你真是太好了,我實在太麻煩你——”

凡拍拍她的肩膀。“親愛的,只要是布拉希爾的朋友,對我來說就不會是麻煩。好了,你趕緊去洗個澡,再好好睡上一覺。如果你想要什么,叫一聲就行。”她出去關上門。

路易絲·菲舍爾站在房門內,緩慢而仔細地打量著這間擺著廉價家具的房間,然后走到床邊,開始脫衣服。她穿上紅色浴袍和拖鞋,把長睡衣挽在臂上,穿過走廊來到浴室。浴室里充滿了溫暖的水蒸氣。她放了冷水到浴缸里,開始拿掉膝蓋和腳踝上的繃帶。

洗完澡,她在洗臉盆上方的小柜子里找到了新的繃帶,重新裹好膝蓋,但腳踝就算了。接著她穿好睡衣、浴袍和拖鞋,回到臥室里。布拉希爾已經在那兒了,背對著她站著,看向窗外。

他沒有轉身,卷煙冒出的煙霧上升到他頭頂上,然后飄向他腦后。

她緩緩關上房門,背倚著門板,靈活的唇角帶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傲慢微笑。

他沒有挪動身體。

她慢慢地走到床邊,坐在離他最遠的一側。她沒再看他,只盯著墻上一幅馬的照片,神色冰冷而驕傲。她說:“我還是我,但我會付清我的欠款。”這一刻,她聲音中刻意做出的冷靜變成了傲慢無禮,“是我給你惹了這個麻煩。好吧,現在,不管你想怎樣使用我——”她聳聳肩。

他不疾不徐地從窗邊轉身走來,古銅色的眼睛和臉上沒有一絲感情。他說:“好的。”他把香煙摁在梳妝臺上的煙灰缸中,捻熄了火頭,然后繞過床來到她身旁。

她站起來,挺直背脊,揚著頭等他。

他貼著她站了一會兒,望著她,不摻雜個人感情地衡量她的美麗,仿佛她不是個有生命的人。跟著,他粗魯地把她的頭朝后推,吻了她。

她沒有動,也沒發出任何聲音,把自己徹底交給他,任他撫弄。當他放開她,退后一步之后,她就和他一樣,毫不動容,仿佛戴了一個面具。

他緩緩搖著頭。“不,你可沒做好你的工作。”突然,他的眼睛燒灼起來,攬她入懷。當他親吻著她的嘴唇、雙頰、眼睛和前額時,她攀住了他,喉頭帶出輕柔的笑聲。

唐尼開門進來。他會意地斜睨著分開的兩人,說道:“我剛打了電話給克勞斯。他說一吃完早餐就趕過來。”

“好的。”布拉希爾說道。

唐尼一邊斜睨著兩人,一邊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這個克勞斯是誰?”路易絲·菲舍爾問道。

“律師。”布拉希爾心不在焉地答道。他若有所思地皺眉看著地板。“我想他是我們最好的賭注,雖然我聽說過他的事——”他不耐煩地住了口,“反正被逼得走投無路時,總得冒點兒險。”他眉頭皺得更深了,“你最好是做好最壞的打算。”

她握住他的手,熱切地說道:“我們離開這里吧。我不喜歡這些人。我不信任他們。”

他的臉色由陰轉晴,再度一手攬住她的肩。但是門后忽然響起的門鈴聲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門外靜默了片刻,接著他們聽到唐尼戒備的聲音問道:“誰啊?”

他們聽不到回答。

唐尼抬高了聲音:“誰?”

又是一陣短暫的寂靜,什么也聽不到。房門外的地板上傳來吱嘎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靜默。唐尼開了門,他五官都縮在了一起,臉上露出夸張的警戒之色。“條子,”他小聲說,“從窗戶走。”他整個人充斥著慎重的神色。

布拉希爾扭頭看向路易絲·菲舍爾。

“快走!”她叫出來,把他推向窗戶,“我不會有事。”

“當然,”唐尼說,“我和凡會照顧她。快跑,小子,脫了身再給咱們捎個話回來。身上錢夠嗎?”

“嗯。”布拉希爾吻著路易絲·菲舍爾。

“快走,快走!”她大喘著氣。

他蠟黃的臉還是那么冷淡平靜,言語還是那么簡潔。他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說完,他沖向窗子。窗戶完全拉開的時候,他才剛剛跨出窗臺,另一只腳立刻跟上。接著,他轉過身,壓低身子,朝路易斯·菲舍爾快活地咧嘴笑了。下一剎那,他就跳出了他們的視線。

她跑到窗邊朝下看去,他已經從沒打理過的后院的雜草叢中冒出頭來。他的腦袋快速地左右轉動,動作利落,看上去沒有絲毫猶豫。他奔向左邊的柵欄,躍過去,跳進隔壁鄰居家的后院里。

唐尼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從窗邊拉回來。“別靠著窗,你會暴露他的行蹤。他不會有事的,雖然說耶穌總是保佑那些擋住他去路的警察——如果說他們已經到了附近的話。”

公寓一樓大門的門板上傳來極為沉重的撞擊聲。一個洪亮而威嚴的聲音傳來:“開門!”

唐尼朝大門的方向斜睨了一眼。“我想我最好是讓他們進來,不然他們會把我的大門拆成一根根牙簽。”他瞧上去挺樂在其中。

她茫然地凝視著他。

他看看她,看看樓下,又回頭看看她,辯解道:“聽著——我愛那小子,我愛他!”

大門上的撞擊聲越來越響。

“我想我還是去開門吧。”唐尼說著走了出去。

從敞開的窗戶那端傳來一聲槍響。她跑到窗邊,手按在窗臺上,探身出去。

朝左五十英尺的地方,也就是那道長長的柵欄盡頭那兒,布拉希爾蹲下身一動不動。那柵欄圍住了附近幾家的后院,盡頭過去就是一條小巷子。路易絲·菲舍爾正看著,就聽到又一聲槍響,而布拉希爾跌倒在柵欄外的小巷中,再也看不到人了。她嗚咽起來,都忘了呼吸。

大門的敲擊聲戛然而止,她縮回探出窗外的頭,收回按住窗臺的手,表情木然,像個機器人。她拉下窗戶,卻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當一名滿臉倦容、衣服皺巴巴的大個子男人出現在門口時,她就站在房間中央,挑剔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甲。

男人問道:“他人在哪里?”

她抬起頭,視線從指甲上落到他身上,目光仍是那么挑剔:“你說誰?”

男人擔憂地嘆口氣:“布拉希爾。”他走向衣柜,拉開門,“你就是那個叫菲舍爾的女人?”他關上門,又走到窗戶邊,環視整個房間,但沒看她,似乎對她沒什么興趣。

“我是路易絲·菲舍爾。”她對著他的背說道。

他拉開窗戶,探身出去。“怎么樣,湯姆?”他朝下面的某個人喊道。無論他聽到了什么回答,房間里的人都聽不到。

他轉回身看她時,路易絲·菲舍爾已經收起了打量指甲時的專注。“我還沒吃早餐呢。”他說。

唐尼的聲音從公寓另一邊的門道里傳來:“我說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他把這女的往我這里一扔,就拼了老命跑了。他什么也沒告訴我。他——”

一個令人不快的金屬般的聲音說道:“我打賭你肯定知道!”接著是一記重擊發出的聲響。

唐尼叫道:“就算老子知道,老子也不會告訴你,你這個大雜碎,你再敢打老子試試。”

金屬般的聲音說道:“如你所愿。”跟著又是一記重擊聲。

凡的聲音尖利而飽含憤怒。她厲聲尖叫:“住手,你這——”但聲音也戛然而止。

大個子男人走到房門口,朝著公寓大門那頭大喊道:“別管他們了,雷。”他回頭對路易絲·菲舍爾說道,“穿上點衣服吧。”

“為什么?”她冷冷地問道。

“他們要你回邁爾谷。”

“回去干什么?”她似乎不相信他的話。

“我不知道,”他不耐煩地咕噥,“那可不關我的事。我們只管幫他們把你弄回去。好像是和什么戒指有關。某人母親的戒指在家里丟掉了,而你正好同時從那房子里消失了。”

她抬高手掌,凝視著手上的戒指。“但這不是他母親的戒指。這是他在巴黎買給我的,而且——”

大個子男人不耐煩地皺起眉。“行了,別跟我爭辯這些。這關我什么事?布拉希爾那小子逃走的時候,有沒有提起他會去哪兒?”

“我不知道。”她踏前一步,伸開雙手,做了個懇求的手勢,“他——”

“誰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抱怨著,根本無視被他打斷的提問,“穿上你的衣服。”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最好讓我保管這些破爛。”

她遲疑了一下,然后把手指上的幾個戒指都退下來,放到他掌心里。

“你動作快點,”他說,“我還沒吃早飯呢。”他走出去,帶上了門。

她匆匆穿好剛剛才脫下來的那些衣服,但沒再穿她從布拉希爾家里來時穿的絲襪。她穿好衣服之后,回頭瞥了一眼關著的房門,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極小心、極慢地把窗子往上推。

滿臉倦容的大個子男人打開門。“我剛剛從鑰匙孔里偷看到了好東西。”他悠然說道,“行了,走吧。”

凡跟他在身后進來,滿臉通紅,聲音尖利刺耳。“你們要把她帶去哪里去?”她質問,“她什么也沒做過。你們為什么不——”

“別說了,你別說了。”大個子男人乞求道,他的不耐煩似乎已經變成了無法忍受,“我只是警察,上頭讓我以盜竊案嫌疑犯的罪名帶她回去。我跟這事兒沒關系,我什么也不知道。”

“沒事的,林克太太,”路易絲·菲舍爾自豪地說道,“我不會有事的。”

“但是你怎么能就這么出去?”凡抗議,轉身對那大個子男人說道,“你得讓她換幾件像樣的衣服。”

他嘆口氣,點點頭。“隨便你們,只要你們手腳快點兒,別跟我吵個沒完就行了。”

凡匆匆走出去。

路易絲·菲舍爾問大個子男人:“他也是盜竊案嫌疑犯嗎?”

他嘆口氣,無精打采地說道:“也許是這個罪名,也許是其他的。”

她說:“他什么也沒做過。”

“好吧,我也什么都沒做過。”他抱怨道。

凡拿了些衣物進來。有藍色套裝和帽子、黑色便鞋、絲襪和白襯衫。

“門就開著吧。”大個子男人說。他走出房間,倚在對面的墻上,這樣他就能看見房間里的窗戶。

路易絲·菲舍爾在凡的幫助下換衣服。她們兩個躲在房間的角落里,以防被他看到。

“他們抓到他了嗎?”凡輕聲問道。

“我不知道。”

“我不信他們能抓到他。”

“希望如此。”

凡跪在路易絲·菲舍爾面前,幫她拉上絲襪。“在見到哈利·克勞斯之前,別讓他們套出你的話。”她飛快地輕聲說道,“你告訴他們,他是你的律師,你要先見他。我們會讓他立刻趕去。他會把你弄出來的。”她猛地仰起頭,“你沒干過,對吧?”

“偷戒指?”路易絲·菲舍爾驚訝地問道。

“我不認為你會干這種事,”金發女人說道,“所以你根本不必——”

大個子男人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快點——少嘮叨,快穿衣服。”

凡說:“這么著急的話,你先走就是了。”

路易絲·菲舍爾拿著她借來的帽子到穿衣鏡前戴好,再抹平了身上的長禮服,看著鏡中自己的身影。

這身衣服沒有她想象中那么不適合她。

凡說:“你真漂亮。”

門外的男人則說:“手腳快一點。”

路易絲·菲舍爾轉身對凡說道:“再見,我——”

金發女人擁抱了她。“什么都不用說。你兩個小時之內就會回這兒來。哈利會讓這些蠢貨們明白,他們不可能把這種事情強加在你頭上。”

大個子男人又說:“快點。”

路易絲·菲舍爾走過去,和他一起走向大門口。

他們經過起居室門口的時候,唐尼從沙發上起身,輕松地叫道:“別讓他們嚇著你,寶貝。我們會——”

一個高大的褐衣男人一巴掌按在唐尼臉上,把他摁回沙發。

路易絲·菲舍爾和大個子男人出了門。布拉希爾原來停車的大門前現在停著一輛警車。十幾個老老少少圍在這兒,十分認真地注視著她走出來的這扇大門。

一名制服警員把其中一些人推開,給她和大個子男人讓出路來,然后領著他們上了人群后面的車。“帶她走吧,湯姆。”他朝司機喊了一聲,然后車子駛離了此地。

大個子男人閉上眼,輕輕呻吟一聲。“天哪,我都累死了。”

車子穿過七個街區,停在街角一幢四四方方的紅磚大樓前。大個子男人扶著女人下了車,領她穿過兩個巨大的磨砂地球儀中間,進入大樓。他們走進一個房間,里面有個穿著制服的禿頭胖警察,坐在高高的辦公桌后面。

大個子男人說道:“這是邁爾谷那邊要的路易絲·菲舍爾。”他一手伸進口袋里,把她的戒指扔到辦公桌上,“我想,這大概就是他們要的東西。”

禿頂男人說道:“干得好。抓到那家伙了嗎?”

“在醫院吧,我想。”

路易絲·菲舍爾轉過身看他:“他——他傷得很重嗎?”

大個子男人抱怨道:“我怎么會知道。我就不能是猜的嗎?”

禿頂男人大叫一聲:“盧克!”

一名留著兩撇白色小胡子的瘦警察走進來。

胖男人說道:“把她帶到皇家套房去。”

路易絲·菲舍爾說道:“我要見我的律師。”

三名警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他叫哈利·克勞斯,”她說,“我要見他。”

盧克說:“往這邊走。”

她跟著他走過一條什么都沒有的走廊。走到盡頭的時候,盧克打開一扇門,側身讓她先進去。門內是一個小房間,里面有一張行軍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幾本雜志。窗子挺大的,但是安上了粗粗的鐵窗柵。

她站在房間中央,轉過身又說了一遍:“我要見我的律師。”

白色小胡子男人摔上門,她還能聽見鎖門的聲音。

兩小時之后,他端著食盤回來了。盤子里有一碗湯、幾片冷肉和一片面包,外加一杯咖啡。

她那時正躺在行軍床上,瞪著天花板。她坐起身,倨傲地看著他。“我要見——”

“別又來了,”他不耐煩地說道,“我們和你一點兒關系也沒有。等邁爾谷的那些家伙來了,你再跟他們說吧。”

他把食物放在桌上就走了。她吃光了他拿來的食物。

一直到傍晚都快過去,門才再次打開。“你們要的人,交給你們了。”白色小胡子男人說著,站到旁邊讓他的同伴進來。來的是兩個男人,都是中等個頭,穿著色調暗淡的衣服。其中一個胸肌發達,面色紅潤;另一個稍瘦一些,年紀也大一點。

面色紅潤的那個上下打量著路易絲·菲舍爾,很滿意地朝她咧嘴一笑。另一個說道:“我們希望你跟我們一起回邁爾谷,菲舍爾小姐。”

她從椅子里起身,戴上帽子,披上外套。

“就是這樣,”年紀大的那個說道,“你不給我們惹麻煩,我們自然也對你客客氣氣。”

她好奇地看著他。

他們來到街邊,上了一輛灰撲撲的藍色轎車。胸肌發達的男人在前面開車,路易絲·菲舍爾坐在他后頭,旁邊是年紀大的那個。他們走了一遍她和布拉希爾今天早上走過的路。

在離城之前,她說了一次話。她說:“我要見我的律師。他叫哈利·克勞斯。”

坐她身旁的那個男人正在嚼口香糖,嘴唇咂吧了半天,然后才非常有禮貌地告訴她:“我們現在不能停車。”

她還來不及回答,握方向盤的那個男人頭也不回地開口了。“布拉希爾到底是怎么打死他的?”

路易絲立刻說道:“那不是他的錯,他是——”

年紀大的那個瞧了一眼開車的男人,打斷她:“別管了,皮特,讓檢察官自己去查。”

皮特說道:“好吧。”

這個女人轉頭看向身邊的警察:“他——布拉希爾他受傷了嗎?”

他久久審視著她的臉,才輕輕一點頭。“我聽說他吃了顆子彈。”

她睜大眼睛。“他挨槍了?”

他再次點頭。

她伸出雙手拉住他的前臂。“有多嚴重?”

他搖頭。“我不知道。”

她的指甲掐進了他胳膊里。“他們逮捕了他嗎?”

“我不能告訴你,小姐。我想地區檢察官不喜歡我這么做。”他又咂吧著嘴,嚼他的口香糖。

“但是,拜托你告訴我。”她不肯放棄,“我必須得知道。”

他再次搖頭。“我們沒拿一堆問題來煩你,你也別來煩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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