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全屋居住一周后，鄰里關系奇跡般變得溫和起來。盡管一開始有許多人對我們抱著仇恨的態(tài)度，可時間久了，他們見我不吭聲，興許也覺得自己過分了。

不出門的情況下，我們能夠了解到實時新聞的，也就只有各位的電子設備了。而我也在努力破譯著那團亂碼，以及尋找著1－3542口中的萬洲。

就在我毫無頭緒的時候，萬洲自己跑來安全屋了。闖進來的時候，他的左臂刺著一把匕首，一進門就暈倒在地，我趕忙找到醫(yī)藥箱跑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我正在黑進某個政客的系統(tǒng)，想看看他們的硬度方案到底是什么。這么多天了一個決策都沒有，只有電視里的新聞播報著每天死了多少人，又建立了多少安全屋。

“你醒了。喝水嗎？”我把手邊的一杯水遞了過去。

他撇了一眼，露出極為嫌棄的眼神，“你喝過的，我不喝。給我換個干凈杯子，謝謝。”

“你還挺難伺候。”

嘴上這樣抱怨，卻已經(jīng)站在飲水機前接水了。

“給你。慢點喝，別噎著。”

他接過水，沒有三秒，一杯水就下肚了。他把空水杯遞過來。

“麻煩換個大點的杯子。”

我接過，順便給了他個白眼。

“大哥，你從哪里來的？”

我一邊接水一邊詢問。

他望著天花板說：“從江南那邊。”

“那可夠遠的。”我把一大杯水遞給他，“你怎么受傷了呢？”

他瞪了我一眼，“你問題真夠多的。”喝了口水接著說：“機器人弄的。那天我出門買菜，結果碰見售票員在欺負老人，我就順便幫了一忙，結果售票員覺得我和老人狼狽為奸，就追著我跑了幾條街。”

“聽你這樣一說，現(xiàn)在的機器人豈不是都變得像野獸一樣了。”

“是啊，無惡不作沒有情感。你要是說他們沒感情吧，但有時候他們就會給你個擁抱；你要是覺得他們有感情了想和他們做朋友，他們就捅你一刀。”

“這種現(xiàn)象就像傳染病，盡管有一些好心腸的機器人，潛移默化也就覺得殺人是自己的任務了。”

萬洲話鋒一轉：“你叫什么？”

“譚木木。”

他先是一驚，繼而感嘆起來。

“可惜了你爸，多么好的一個科技人才。”

“不算可惜。給人類和他一些教訓。”我這樣答。

“你也是豁達。”

“你叫什么？”我問。

“萬洲。”

“萬洲？”

“是啊，萬洲。怎么了？”

我的急性子慫恿我直接開口問道：“你和1－3542什么關系？”

聽到1－3542，他眼眸立即垂了下去，剛毅的臉上有了絲微妙的動容。

“我是他的朋友。”

“他說你叫他去殺人。”我依舊咄咄逼人。

“他說謊。我沒有叫他去殺人，我只是讓他去殺掉失控的機器人。”

“他因此蘇醒了，對吧？”

萬洲一言不發(fā)，似乎想用沉默逃避我尖銳的問題，他好像不想把這個歸結于自己的過錯，因為他不想讓自己感到內疚，果然是個自私的人。

空氣也變得寂靜起來，鐘表聲滴答滴答地響，隔壁家炒菜的聲音噼里啪啦。此刻我直勾勾地盯著他，他低著頭不看我。

“木木姐，我好難受。”

突然跑過來的譚橋橋打破了這場沉默，她皺著眉頭喊痛。

“怎么了橋橋？吃壞肚子了嗎？”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我簡直都要心疼死了，姐妹連心果真不假。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只吃了兩個雞蛋。我就是感覺渾身難受，像有蟲子在我身體里爬……”

我讓萬洲往里面挪，把譚橋橋放在了床上，只有一張床了，就這樣將就吧，我急忙尋找著照射燈，想要看清楚她說的身體里像蟲一樣的東西是什么。

可越是慌亂越是找不到，我氣得不停往外蹦臟話。

“那個……譚木木，我有照射燈。”

萬洲開著燈晃了晃我，照得我骨骼分明。

“你他媽的有不早說！”

“你都沒說你要找什么。”

我一把搶了過來，打開之后仔細掃描一遍譚橋橋的身體。萬洲也湊過來看。

照射燈掃到脖子的時候，我和萬洲都呆住了，我松手，照射燈滾落在地上。

譚橋橋脖子上的骨骼被線路纏繞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蔓延到了肩膀，再這樣下去，譚橋橋的內部就會被置換成電線。

“我說檢測的時候怎么會沒事，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融入了。”說這話的時候我整個腦子都在轟鳴。

“木木姐，好難受，可是我心里好難受身體卻又沒有感覺了……”

我撫摸著她的肩膀，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哭解決不了問題，悲傷解決不了問題，要理智思考，要想辦法。苦思冥想之際，萬洲突然開口。

“啊！我想起來了，1－3542給我看過這個計劃。”

“什么計劃？”

“他們機器人有個帶頭的，每天都會發(fā)布任務到他們，1－3542接收過一條植入芯片的指令。那個芯片可以融入到人的體內，從而使人變得像機器人一樣，他們說這個是叫‘人造人’計劃。”

經(jīng)萬洲這么一說，我越發(fā)覺得機器人恐怖起來。他們有思想，并且計算能力高于我們，世界上的一切事都在他們的計算中，他們不用吃飯，不用喝水，不用浪費這世間的一草一木，僅僅靠著太陽和月亮，只要有電，只要有光，他們就能存活。

“萬洲，你有沒有一種被威脅的感覺？就像是……原本家里就你一個孩子，結果又來了一個，他樣樣都比你好，父母甚至因此忘記了你的存在。然后，然后你就會死。”

“譚木木，你先別急著絕望，說不定你妹妹只是肉體變成鐵了，這樣不是更堅強了嗎？腦子是不會變的，沒有什么線路能把腦子繞一圈的。”萬洲安慰人的話說得很堅定。

比起無謂的悲傷，我更愿意相信他的話，我相信譚橋橋還是譚橋橋。

“謝謝你萬洲。只是橋橋最近，要學會隱藏了。”我笑著勾了勾她的鼻子。

“木木姐，我一直都很喜歡你，變成機器人我也不會忘記喜歡你的。”盡管床上的小姑娘已經(jīng)蜷縮成一小團，但還是安慰著我，說著窩心的話。

我的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睡一覺吧，睡一覺就不難受了。”

她乖巧地閉上了眼睛。

“萬洲，等你胳膊養(yǎng)好了替我干活。”

他小聲反駁：“你這什么強盜思維？”

“你比我了解機器人，我很需要你，現(xiàn)在形勢嚴峻，你不幫你的下場就是死。”

“怎么著，你要殺我？”

“我不殺你，等機器人崛起了，你看他們殺不殺你。”

“那……行吧。”他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我合上電腦，示意萬洲出去聊，然后躡手躡腳地打開了門。

我們一起走到了樓梯間，他小心翼翼地托著胳膊坐在我旁邊，“咱們的計劃是什么？”

“什么計劃？”

“消滅機器人的計劃啊？不然還能是什么。”

“我沒計劃。”

“沒計劃搞毛啊？你就這樣赤手空拳上陣了，沒有陣法沒有武器，怎么殺敵人啊！”

“萬洲，你認為人與機器人能不能共存？”

“我原本以為可以。我以前是混在機器人堆兒里的，全靠他們我才能活到現(xiàn)在，可最后分開了，沒想到暴力人格的機器人才是大多數(shù)。”

“是啊，畢竟人類使喚了他們那么久，突然爆發(fā)了也是有源頭可究的。”

“我以前和1－3542在一起的時候，感受到的都是他的善良，可我被那些售票員追殺的時候，我只覺得他們心里只有一個信仰，那就是讓我們死。”

“誒對了，你跟1－3542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他有組織？”

“沒有吧……怎么了？”

“我在想，如果有一些機器人是善良的，并且他們數(shù)目居多，我想我們可以試著和他們談談，選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來。”

“姐姐，你好天真。”

我不再理他，專心黑進政客的網(wǎng)絡。這個政客叫林愿望，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密碼設置的還不算太嚴謹。

“找到了。”

萬洲湊近問道：“找到什么了？”

“林愿望開暗會的內容。找到這個可以確定一下政府的想法，然后再看情況做計劃，我只希望他們別自暴自棄。”

“譚木木，你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和平，對吧？”

“對。我沒有在給你講童話故事。”

“世界上和平二字最難得。你知道要犧牲多少人，流多少血嗎？”

我看了看他，“你難道是個悲觀主義者？”

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不，我是現(xiàn)實主義者。”

“求求你，別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難道你害怕愛上我？”

“你太欠揍了，我怕我不小心打死你，這樣我就少了一個好幫手。”

他正想用一堆花里胡哨的話來反駁我，卻被路過的上海張大媽打斷了。

“喲，小伙子醒了哇？好好養(yǎng)傷不要再往外面跑了喲，現(xiàn)在的世界都亂了呀，年輕人是最重要的一代人，就是讓我們這些老的去死我們也認了，可你們是人類的未來呀，你知道的伐？好好待在這里……”

萬洲點頭如搗蒜，乖巧地說著“是”和“好的”。

“張大媽，橋橋今天不舒服，我現(xiàn)在又有點忙，你能幫我給橋橋煮一碗桂圓粥嗎？”

“沒問題的啦，我這就去哦！我的未來呀，你們倆趕緊在一起繁衍后代也是可以的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木木你可要好好跟人家交流感情的喔！”

我還沒說話，萬洲就搶了我的風頭。

“好的張大媽，你去做飯吧，一會兒見。”

“好的呀。”

張大媽果真走了。

恰好，我這邊也摸清楚政府的意思了。

“政府有個機器人清除計劃……就是把人類都關進安全屋里，遙控飛機往下投炸彈，他們已經(jīng)在埋地雷了，預計一個月后就會開始實行了。”

“政府就是撒手不管的意思唄。”

“不行。萬洲，你還能聯(lián)系到一些機器人朋友嗎？我們得趕緊通知他們，讓他們趕緊躲起來。”

“還關心他們做什么？一堆不懂人情冷暖的廢銅爛鐵而已。”

“可是1－3542不一樣，我相信也有許多像他一樣善良的存在。趕緊的，一個月的時候還足夠他們建一座安全屋。”

“我都聯(lián)系不上了，不過我可以設法找回一下。”

“好，謝謝你。”

“誒！我這胳膊還沒好呢就給你干活，工錢怎么算？”

我剛起身要走，他又叫了我。

“這樣吧，事成之后我讓你娶五個老婆。”這是我仔細思考過的答案。

“你又不是國家總理，你怎么能決定呢？”

“我叔叔是。”

聞言，萬洲兩眼冒光，跟在我身后問東問西。

“哪個叔叔？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唄！對了，我以后想在文物局工作，你看咱叔能不能走個后門啥的？”

我敲了敲他的腦袋，“前總理，他比較貪生怕死，也老了，就退休了。”

他失魂落魄地垂著腦袋，我神清氣爽地仰著頭。

安全屋的墻都換成了玻璃，里里外外一共包了十二層，各種材質的玻璃都用了一遍，最后，還在最里面建了鐵柵欄。從外面看就想在看動物園里的獅子，安全是真安全。卻也給人一種被囚禁的感覺。

中午的時候太陽正烈，一群失控的機器人拍打這窗戶，這時他們精力正旺盛，于是安全屋里的人都逃去自己的小房間，大廳里只剩下我，萬洲，譚橋橋三人。

譚橋橋問我：“木木姐，他們怎么變得張牙舞爪的。”

我說：“因為他們愛吃糖，吃多了牙疼，就在玻璃上扭開扭去的會舒服一些，所以說你一定不要吃糖，好嗎？”這是目前為止我說的最真的謊言。

卻也抵不過譚橋橋的機械思維，她用甜美的聲音念著：“專家證明，機器人不會吃糖。機器人吃糖后會引起內部線路紊亂，有短路的危險。”

“哦，好吧。”我悻悻回答。

電流漏電的聲音響起，大廳的屏幕上突然映著一張木訥的大臉，他左手掐起的那個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看起來是要示威。小房間的人們也紛紛趕來，斥責為什么電腦手機都是這個畫面改也改不了。

大屏幕上的機器人說話了：“愚蠢的人類們，你們好。看看我手里的這是誰？是你們親愛的前總理的面孔嗎？我只要稍微一用力，他的頭會立馬從地上滾過去，然后沾滿泥土。”

“自私自利的人們，你們曾經(jīng)虐待我們，毆打我們，甚至廢棄我們。看看現(xiàn)在，我們就和以前的你們一樣，我們要殺光人類！”

他身后的機器人們舉著手大喊：“殺光人類！殺光人類！”

周圍一個活生生的人都沒有，全都是沒有呼吸的機器，我仿佛聽見高層政客在笑他們愚蠢，笑談著機器人死時的慘狀。

“那是你叔叔嗎？”

我答：“不是。”

“你騙我！”

我掰了掰手指頭，佯裝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少算了幾個年頭，我叔叔是前前前任總理。”

此刻人們的嘈雜聲卻比我跟萬洲的吵架聲要高許多，我甚至聽不清萬洲在說什么，但人們說的話我全部聽得一清二楚。

無非就是一嘴溜的臟話，還有哭哭啼啼為前總理難過的女人，或者是那群更偏激更正義的，拿起菜刀就要往前沖。這就像在動物園里看猴子們大家，看野豬們斗嘴。

此刻，我就是猴子，我就是野豬。

“別吵了！”我只聽見譚橋橋一聲不耐煩的而又細又長的叫聲制止了這場話語盛宴。一抬眼，她抱著洋娃娃站在桌子上。

“不過是死了一個人而已，在外面，死了千千萬萬個人，你們怎么不去報仇？怎么不去罵？這些天我憋了太久了，你們這群人，貪生怕死，自私自利！比外面那些強壯的機器人還令人膽寒！”

我驚嘆于這小姑娘的嚴肅，她好像一下子成長許多，不知道是芯片的緣故，還是疼痛的緣故。

她繼續(xù)有理有據(jù)地呵斥著眾人。

“你們這群人！天天說我姐姐的爸爸，說他害了你們，你們就喜歡往別人身上潑臟水！害你們的是你們自己，是你們的一己私欲。如果不是你們需要，機器人會批量生產嗎？用的時候你們挺開心的，用壞了就找我……我姐姐的爸爸的問題嗎？”

見四下沉默，無人說話，張大媽連忙附和道：“橋橋說得對喲，總理死了而已嘛，還是個前任的，沒關系咯，我相信政府已經(jīng)有解決方案的嘛，我們只要乖乖在這安全屋待著，不能給人家找事的哦！”

氣氛一下子又熱了起來。是那種溫和的熱，大家都好聲好氣地討論著，而不是爭論和吵鬧。就該這樣，本就是一個偌大的房子，吵架還會有回音，產生的噪音讓人聽了心里更加郁悶。

萬洲的手腕上的表燈閃了閃，他激動地湊在我耳邊大呼：“譚木木，聯(lián)系到1－3542了！”我一巴掌把臉呼回了原位。

“說話就說話，湊那么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