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騎折返之后，大戰(zhàn)要開始了。

沐忠秀一直仔細打量著戰(zhàn)場的情形。

這是一片相當平緩的開闊地，昆明原本就是選在河流滇池交匯之所的平原區(qū)域，雖然四周都有山脈，但多半是不高的小山，從昆明往大理等處去，地勢漸高，一直到海拔超過三四千米，令人呼吸困難為止。

昆明也是海拔較高的地方，若外地人初至，呼吸困難，甚至心跳加速，血壓上升都是極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而本地人包括馬匹在內(nèi)都早就習慣了，特別是夷人夷兵們，他們更加堅韌敢死，沐忠秀的感覺就是，這些夷種平時生活的相當困難，有兩個原因使他們對戰(zhàn)爭相當?shù)牟晃窇?，一則是生活無趣，死活都沒甚區(qū)別。二則就是能借著戰(zhàn)爭獲取一些好處，改善生活。

這使得夷兵有些類似華夏早期的秦兵，雖然他們沒有軍功賞爵這種完善的體系，但聞戰(zhàn)則喜，大抵是相差不多。

現(xiàn)在這些夷兵在城外大片的開闊地集結(jié)，他們旗幟不多，只有中軍地方有幾面大旗，還用漢文寫著將領(lǐng)的名字。

夷人此時已經(jīng)有文字，但識字的人相當少，甚至可以說在明代之前他們還沒有完整的文字體系，大明末期，彝苗兩族陸續(xù)完成了文字體系，但認字的人還是不多。

到清末時，他們內(nèi)部才有較成熟的文字體系，但書籍和文書，仍然是以漢文為主。

現(xiàn)在的將旗用漢文并不奇怪，西南夷雖然桀驁不馴，但總體來說比北方的游牧民族和漁獵民族要溫順的多，他們和漢人糾纏很久，有不服的一面，也有仰慕華夏文明的一面。

比如就算沙定洲反叛，他也要力爭得到明廷的支持和認可，所以他不會去殺戮文官和士紳生員，反而會去討好他們。

華夏的文明，包括官職，服飾，裝束，甚至是律法文字當然對這些夷人有著強烈的吸引力，甚至他們的文字從誕生就沒有得到廣泛的運用，到幾百年后，已經(jīng)是逐漸消失，弱小的文明被兼并，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屬于相當正常的事情，只是幾百年后的文明更有秩序，強大的文明更加包容，弱小民族得以生存，不被同化，甚至被有意扶持。

沐忠秀腦海中有些混亂，甚至想了很多和戰(zhàn)場無關(guān)的東西，但最終他還是清醒了過來。

幾百年后事和現(xiàn)在的事并沒有關(guān)聯(lián)，也和他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無甚關(guān)系。

現(xiàn)在沐忠秀要做的就是沖殺入敵陣，擒斬沙定洲，一舉平定叛亂！

這和沙定洲想做的事情也是一樣，大家都覺得能贏，并且沒有耐心打消耗戰(zhàn)，這才會在短期內(nèi)形成這樣的會戰(zhàn)。

若不然，沙定洲縮在城里不出來，沐忠秀哪有力量攻城？

或是夷兵出城列陣之前，沐忠秀令四周村落民壯聚集，挖壕溝立長壘，沙定洲還怎么打？

形成那樣的局面，就是比拼兩邊的耐性和軟硬實力，誰更堅韌，誰能得到更多的幫助，誰能掌控大局，形面合力，后勤補給和士氣不墮，誰就是最終的獲勝者。

以沐家的威望來說，長期對峙多半會贏，但沐忠秀并不愿意。

甚至很多將領(lǐng)也明白沐忠秀不愿意的原因，但大家都不會說出來，只會說一些表面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眼下的戰(zhàn)事完全靠沐忠秀一個人，打贏了就全部是他的功勞。

若曠日持久，漸漸的就會變成沐天波主持大局，甚至文官們會摻合進來，對沐忠秀現(xiàn)在的權(quán)勢地位反而是挑戰(zhàn)和損害。

當然也有實際的考慮，比如沐家威望下降，拖的久了，形成的合力未必會變的更大，反而很可能會有別的土司跳出來謀反。

這并非不可能，甚至相當有可能，所以從上到下，并沒有人反對會戰(zhàn)，大家都知道這是眼前最好的辦法。

一戰(zhàn)重新奠定沐家的權(quán)威，梳理地方軍政，重振軍備，很多事都可以借此戰(zhàn)來解決。

沐忠秀的聲望也會扶搖直上，不在沐天波之下。

現(xiàn)在沐家諸子毫無消息，據(jù)隱約傳出來的消息稱，沐忠煥早就投降從賊，這樣的人就算是嫡子也定然被剝奪繼承權(quán)，就算不被處死，也肯定被勒令出家，這就是其最好的下場。

若沐忠罕，忠文，忠白都遇害，那么堂堂黔國公的嫡脈后人，就只有眼前的沐忠秀一人，其成為黔國公世子，并且在將來會繼承黔國公的爵位。

以沐忠秀現(xiàn)在的威望來說，已經(jīng)和真正的黔國公沒有區(qū)別，再有了大義名份，可想而知，其在云貴地方的聲望將會超過沐天波，成為沐家這么多年下來，聲望最高的一位國公。

這些美好的東西就在前方，沐忠秀卻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緊張了。

夷兵陣列已經(jīng)成，沙定洲的陣勢是厚集中陣，左右兩翼與中陣相隔很近，稍稍突前，大陣之內(nèi)，尚有幾百人若百多人一股的小型陣列，彼此相連，刀矛高舉，遠遠就能聽到苗彝夷兵的叫囂喊叫聲響。

這些土司兵多半身經(jīng)百戰(zhàn)，這些年云貴地方并不太平，土司叛亂兩三年一次，平均年齡在三十左右的夷兵最少經(jīng)歷過五六次以上真正的戰(zhàn)事，他們的經(jīng)驗要比普通的大明官兵都豐富的多，更不要提那些一直在種地的衛(wèi)所兵了。

擺開陣列后，沙定洲并沒有猶豫，中陣大旗晃動，接著傳來鼓聲和成片的叫喊聲，接著黑壓壓的人群如蟻群一般向前方涌上來。

沐忠秀感覺嘴唇發(fā)干，喉嚨里象是著了火一般。

他騎在馬上，立于高丘，對戰(zhàn)場的情形看的相當分明，夷人的陣列還是相當混亂，向前不遠就顯的相當散亂，一個個陣列漸漸或是更緊密，或是更疏離開來，他們的左右拒也并不明顯，只是突擊的方向是向著明軍的左拒和中陣。

沐忠秀回頭看了一眼，一千七百多衛(wèi)所兵各依百戶旗和千戶旗及指揮旗下站立，陣形也相當散亂，旗兵們臉上滿是驚惶之色，只是勉強支撐。

陣列是厚集中陣，以一個個小型陣列組成了層次分明的方圓陣，左拒方面，是近二百騎的騎兵，旗幟眾多，多半是各千戶與指揮僉事，同知，乃至指揮使。

便是武官和家丁，也多半面色緊張，明軍人數(shù)較少，且面對的是蒙自精銳，將領(lǐng)們亦是情緒相當?shù)木o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