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伏羲琴現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2788字
- 2020-05-26 13:03:27
伽南心頭一動,這大千世界于渚衣來講竟都不如一場夢來得實在,雖則自己也覺得年年歲歲在玉京山上無趣得緊,但絕不至于就此喜歡上一場夢,就算再旖旎的夢境也不會,終比不得這些有梵沉相伴的細水長流的日子。
恍然憶及萬年前梵沉的上仙劫,他竟甘愿困在夢里十載。渚衣要在夢里雪里清醒清白,他未必不是這樣想。他的清醒便是,在夢里才能卸下責任,痛快地去愛一場。
可她寧愿與他兩情相悅的女仙是渚衣,雖則,雖則似乎這樣她也并不很能高興得起來。心尖上隱隱作痛,伽南抖著手按在自己心口。
青鸞看渚衣在前頭踏雪而行,雪地上卻不留一絲痕跡,她試著一腳踩下,“哎呀”一聲,半個小腿都陷了進去,“伽南姐姐拉我!”伽南皺眉,忍住心口蟻嚙般的痛麻之感,摟住青鸞的腰飛身御起綠綺琴,擦著雪面趕上渚衣的腳步。
進了聞非閣,伽南驚詫這閣子里頭擺設布置得雪洞一般,幾乎比閣子外的雪地還干凈。偌大的樓閣,里面不過是一張香幾上置著香爐,另擱著一琉璃凈瓶,里頭橫斜供著幾支帶雪的紅梅。另一張紫檀平頭案上齊整整擺著筆、墨、紙、硯、鎮石、兩部書,并茶奩與幾盞茶杯,旁邊置著一張紫檀玫瑰椅。再往里看是一張琴案,案上躺著一把似琴似箏的樂器,銀白的弦,淡粉的身,泛著淡淡柔和的白光。琴案旁是重重疊疊的青紗帳幔,隱隱見里面似是一大理石羅漢床。
渚衣揮手在平頭案旁變出幾方石凳,提壺半滿上兩盞茶:“陋室許久沒外人來,只有清茶招待,見諒。”
明明伽南師門輩分更高,卻自覺自己在渚衣跟前竟像個小弟子一般拘謹,不知是渚衣的上神修為,還是她自上古帶來的神秘,抑或是她那與梵沉如出一轍的清冷讓伽南心生敬畏。正舉著茶杯想著,聽得渚衣又道:“小師叔伸手。”伽南放下茶盞,把完好的右手遞了出去,搭在案上,不知渚衣要做什么。
卻見渚衣取來一方絲帕,在帕子上以食指畫了幾道,又雙手小心挽起伽南的袖口,露出伽南那道勒得血肉模糊得令她自己都不忍直視的傷痕。衣料摩擦傷口,伽南的胳膊不自覺地輕輕顫了顫,緊閉上眼別過頭去,握緊了拳。
青鸞眼見了那樣的傷口,“呀”地一聲叫出聲來。咬著牙,眼里噙了淚花:“伽南姐姐你的手!我……我錯了……原沒想著能傷了你的……我是翼族人,自幼喜歡和玩伴玩些從懸崖上摔下來的把戲,我們似乎從不覺得痛……卻忘了姐姐非我族類……”
渚衣將那方絲帕覆在伽南被玉白花絲勒入皮肉的手腕上,帕子上頓時銀光一閃,亮出個什么符來。
伽南柔柔笑著睜眼,嘆口氣做心灰意冷的樣子,漫不經心地打趣青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小青鸞就為了這要殺我嗎?”
“不是不是不是!姐姐……”青鸞注意的點果然被引走。
渚衣把掌心對著那符,六瓣雪花飛出透過帕子沁到伽南腕上。
伽南暗自咬咬牙,給青鸞一個安撫的眼神:“好啦,我知道的,其實不疼的。哎?青鸞你不是藍羽彩鳳么?為何不是鳳族是翼族呢?”伽南記得書上說,鳳凰一族最是皮膚嬌嫩,同樣的傷口便要比旁人痛上三分。青鸞明明是鳳凰,卻比旁人更抗揍些,還稱自己是翼族。
青鸞來回絞著手指頭:“唔,我阿娘說早年間翼族和鳳族一直不睦,可她還是翼族公主時瞎了眼,瞧上一個無恥至極的鳳族男子——就是我阿爹——阿娘同他私奔出來才有的我。可我阿娘說,我全然不像我爹,我從頭到腳都是一個翼族人。”
“真的一點不像?一點點也不像?”伽南本無父無母,身邊也無有生育小仙子的仙子,提及生男生女像爹像娘的話口,瞬間化身好奇寶寶。手腕處清涼中帶著酥酥麻麻的感覺,那道傷口就這樣長合。
渚衣收手,取回帕子:“另一只。”伽南一心系在青鸞的話上,只顧盯著青鸞,迷迷糊糊順從地換了手。渚衣又像方才一般把她割開放血的掌心用六瓣雪花醫好。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我阿爹,阿娘說他一聲不吭溜回他的鳳族,承他的皇帝位去了,阿娘帶我在岐山長到三百歲時,我小舅舅帶著翼族人找到我們,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阿娘和我塞到轎子里抬回翼族了,從那以后都是翼族的小伙伴陪我玩兒,我就……再也沒見過……橐非哥哥了。”
伽南沉默了一會兒才嘆息似的“哦”了一聲。動了動手,發現掌心已然愈合,發自肺腑贊道:“多謝渚衣姐姐給我治傷,從前竟不知道渚衣姐姐原是醫仙!”
渚衣垂著眉眼,目光落在那方帕子上,“從前我也不知道我能醫,那時候在姑射山,我只是個管雪的小仙罷了。可后來,他要上陣殺敵,我便會醫了,不單能醫他,還能隨軍,醫士卒。”
“誰?”看渚衣的眼里竟然含了柔情,伽南甚是吃驚。
“太一”,似有千年的冰雪一瞬融化,伴著春風陣陣輕拂渚衣的面龐,“我的,師父。東皇太一。”似又有什么在一瞬間碎裂,伽南擔憂地去看她的眼睛。渚衣卻端得一副好儀態飲了口茶,她的眼睛里清清白白,看不出一絲悲慟。
太一師兄走了數萬年不止啊,渚衣再深的懷戀也終會被歲月抹去的。如今能這樣平平淡淡開口,應是放下了。伽南正如是想,眼前忽而白光一閃,卻見幾道冰雪霜花從渚衣袖里飛出,伴著一聲失聲的叫喊:“太一!別碰它——”
霜花比渚衣的話音還要快,徑直往琴案方向飛去。伽南尚未反應過來何謂“太一”,霜花已正中了青鸞剛要觸到琴弦的手。“啊!”青鸞一甩手,不明所以地回頭看渚衣,“什么?”
伽南心下恍然有了幾分不敢明言的揣測,站起身來直直走到琴案前,竟果然是天蠶絲琴弦,淡粉玉質琴身。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回頭看渚衣僵立在原地,伽南咬牙把手放在琴弦上方,慢慢,慢慢,慢慢地往下壓。
她在試探,試探冷清如許的渚衣是真的表里如一地放下了,還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去逆天而行。
若是里面封印著人的精魂,就算這把琴真的是遺失已久的伏羲琴,有再高的靈力也會被一同封印,此時必平平無奇沒有仙障護體。而若沒有封印,那自己被寶物的仙障所傷,便當做是給渚衣的賠禮了。
她寧愿自己遇到的是仙障,畢竟,偷盜伏羲琴雖是大罪,卻還可商量;可若是妄想將應劫而死的太一師兄救回來,那才是逆天而行必受天誅。
手指還未碰到琴弦,便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噴薄而出,淡粉光芒大盛,饒是伽南已做好了準備,還是不免被震退數步。即便如此,伽南仍舊為伏羲琴沒有封印松一口氣,握拳掩飾住顫抖的手,回頭篤定道:“渚衣姐姐,這是伏羲琴。”
“是,伏羲琴。”渚衣直視著伽南的眼睛,超脫得似乎一切與她無干。“小師叔猜對的,不單是伏羲琴,還有,我的確在琴里封印了太一的一脈精魂養著——天要他死,我偏不。我要同天斗,我要他回來,若他回不來,我就陪他死。”
伽南大驚:“你!你怎這樣糊涂!那可是……不,你是玩笑話罷,我方才試探……”
“你試探仙障,可那琴里已然沒了太一的精魂。一千七百七十一年前,那精魂被我日日奏伏羲琴補了十萬年整,補得八九不離十,入了輪回再世為人去了。”
“渚衣!你知道你方才說了什么嗎?你瘋了嗎?就算,就算師恩如山,可天道難違,你逆天而行整個玉京山都要應劫!”伽南一向覺得自己行事不計后果,可也都是小打小鬧,天道輪回大是大非面前她卻拎得清。
渚衣的話在她耳邊不亞于隆隆天雷。
神罰的罪惡是不分正邪的,連這樣圣潔的渚衣也沒有逃過。可渚衣又有什么錯呢,她連心中所謂的邪念都如此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