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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桃花舊債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4782字
  • 2020-02-04 00:59:21

最后一道結界破碎時,梵沉聽得玉京山熟悉的鐘聲,約摸是晌午第三聲。

伽南的元神在他袖中翻了個身,消失不見。“我帶你回家了。”梵沉心緒一松,快然睡去。

然則此處約摸風水不佳,他這一覺睡得頗不安穩。先是周遭嘈雜熙攘,吵得他不得安枕,而后,竟聽到了伽南的喚。“小五……”睜眼時滿目蒼翠,伽南的臉懸在正上方,風里帶著微微的熱氣,眾弟子在身邊擠作一團,袍角在風里翻飛,活像群扎堆的白鶴,凌蘊的玉簪都快戳進瑤池的流仙髻里。

伽南反手握住他的手。“梵沉,先別睡,我送你回炁元殿睡成不成?”

梵沉微紅了紅臉,輕輕把頭點了一點。

瑤池七衍忙攙住了他兩個臂彎。梵沉擺手道:“有勞。”起身時忽見累累黑花一瞬轉作赤紅,璀錯繁密,金光閃閃,漫天搖曳,似掛了滿樹小太陽。況儀的歡呼驚飛了三只青鳥。

瑤池笑道:“瑤池等恭賀師叔渡了這上仙之劫!”

伽南此時才察覺,梵沉周遭已然是上仙氣息了。那白衣上流動的云紋,便是需得修成上仙后才有的。伽南有些艷羨。早聽聞瑤池七衍繁渚的上仙劫都是雷劫,落在身上皮開肉綻痛苦非常,自是十分可怖。而梵沉的上仙劫痛的卻不是梵沉,而是那古妖,可謂是占了天道好大的便宜。思及此,怔怔然道:“你的上仙劫竟是那只幻魘獸……那我的約摸也是個甚么獸?待你休養好了,可得向我傳授一番,這古妖究竟如何打發。”

梵沉的手一顫。“你……忘了?”

伽南默了一默,在瑤池七衍的注視下,咂了咂舌,終究連句囫圇話兒都沒滾出來。“啊……是……你……你還記得么?若是記得,可別藏著掖著,大可道出來與我們長個見識。”

梵沉的手又是一顫。

許久,他望著伽南茫然神情,一笑,道:“這劫難渡。”

伽南茫然地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替他高興。上仙劫已過,師父的透骨木便自然散了,梵沉再也無需受那透骨木鉆體之痛,亦無需日日辛苦練劍,終于可以歇口氣,安然地做個閑散上仙了。這于她亦是喜事一樁,梵沉定然能勻出時間來與她玩鬧了。

可天不遂她愿,梵沉的好日子竟一天也沒得過。

玉京山少年師祖梵沉,啟神識不過兩萬年,化精魄且只三千載,修出人形更不滿百年,便已飛升上仙。這驚人的天資實乃曠古絕今的獨一份兒,不僅神族交口稱誦,不出一日更是六界聞名。如此一來,玉京山門外前來拜會的各族翹楚可謂是絡繹不絕。

為何是翹楚?只因這玉京山在六界最高的離恨天上,神息非同小可,若非玉京土生土長的神仙,便必得修煉到了不得的地步才可登山,再佩上玉京山特制的八卦青銅鈴,才可安然。

雖則已是翹楚才得以上山,但不過七日,梵沉渡劫時的云霞還未散盡,玉京山的門檻先被踏矮了三寸。

伽南躺在飛檐上翹著腿兒啃蟠桃,汁水淋濕了半邊衣袖。墻外的翹楚們自然十分忙碌,譬如飛檐正下方,不知哪方水域的哪位龍君,雙手就足捧了六顆夜明珠。伽南想起通明殿里自己墊桌腳的那顆,似乎確實不如這龍君的碩大渾圓。

為免將甚么“玉京山天才師祖實則十分的不端莊”之類的閑話傳遍八荒,這些時日伽南忍了又忍,從未有一次去鬧過梵沉,真真無聊得緊。原想著薅況儀等小師孫來陪她喝酒行賭,況儀一縮脖子,只道瑤池吩咐了,這些日不可胡鬧。又想著隱了身形去山腳逮野味,孰料兔子們早就被往來的眾翹楚嚇沒了蹤影。

不多時,桃核在腳邊摞了座小塔。

一張俊臉在伽南眼前放大,額間的赤玉明晃晃亮盈盈。伽南忙一翻身,桃核寶塔嘩啦啦倒塌,一顆還滾下屋檐,正砸在那位龍君剛整肅好的玉冠上。

伽南揪著橐非的衣領往后一扯,躲開翹楚們的張望,蟠桃汁在他火紅的衣襟上拓出赭色手印。“你竟還記得玉京山門朝哪兒開?”

經百年相處,伽南亦摸清了,橐非此鳥,外熱內冷。面上說得再親昵動聽,也攔不住他動輒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便不見鳥影,最久一次足有百八十天一去不回。然則伽南自詡是位極有分寸又通情達理的仙主,這坐騎的私事,她從不過問。他若云游四方,路遇佳人,樂不思歸,伽南亦樂見其成。

橐非果不其然又笑得無邪:“娘子想為夫了?”

伽南誠實道:“有些想了。這幾日不能去鬧梵沉,屬實有些無趣。”

橐非面上迅速地由晴轉陰。“娘子是吃準了為夫此生此世只情系你一個仙子,便只顧自己取樂,實在薄情寡性。”

“難說。”伽南搖頭咂嘴。

橐非一怔,頗有些心虛地結巴道:“娘子……何意?”

伽南咬著蟠桃笑道:“你此番離去,難道不是躲情債么?”

七日前橐非陪她趴炁元殿的窗,才見得肩上蹲著一團藍色絨球的妖族長老一個背影,便愣在當場,不敢再露頭,隔天便沒了鳥影。若是伽南還猜不著,便白瞎了萬萬年間六界留下的那些話本子了。

輪到橐非受驚非小,動轉間桃核悉數被衣袖掃下,噼里啪啦雨點般砸在才放下夜明珠出來的那位龍君頭上。可憐的龍君終于忍無可忍,站定原地抖著手重新再忍。伽南忙縮回身子,將橐非又往里一拉,孰料此番并無天公作美,她一腳踏空徑直從檐上跌下。

橐非緊跟著躍下,卻沒能扯住她。

休矣。

花練怕高,便在下頭邊吃蟠桃邊等,可別砸著她。

伽南眼一閉,喊道:“花練閃開!”忽而腕上一緊,旋即落入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天旋地轉之間,耳邊唯余呼呼風聲,鼻尖卻繞著熟悉的淡淡清香。伽南睜眼正對上梵沉垂落的眼睫,那眸光清凌凌的,倒映著她嘴角未擦凈的桃汁。

伽南心頭驀地一跳,忙將嘴巴一抹,心虛地溜出懷抱。“梵……梵沉?你如何在這兒!那……那些翹楚們拜會論道的……是誰?”

梵沉道:“一點小術法。”

“啊?”伽南捂住嘴巴。暗道,迎來送往真不是尋常神仙所能為也,就連梵沉這般吃得苦中苦的非凡神仙也會厭煩。“那……你怎么在這兒?”

梵沉道:“再由著你躲我七日,我連你原形是圓是扁都要記不清了。”

這風趣詼諧著實是一門天賦。譬如梵沉,冷著臉淡淡然說上這么一句,卻叫伽南很難忍住笑。“是長的,是長的。”

花練卻搖頭晃腦地笑道:“梵沉哥哥不在這兒,姐姐不就白白從檐上掉下來了么?”伽南并指敲在花練頭頂:“你個小沒良心,你盼著我掉下來呀?你抽了我的琉璃瓦?”花練哎呦一聲,抱著頭跑掉:“哪兒能呀!只是姐姐不掉下來,這房檐就白爬了。”這小孩近來講話總似偈語般高深,伽南還未品出個中滋味,又瞥見梵沉衣袖已然被她攥得褶皺不堪,忙上手擼平。“一絲不亂!一塵不染!嘿嘿,玉京山的門面絕不能出一絲紕漏!”

“娘子——”橐非哀哀戚戚的聲音在伽南身后響起。“你縱然誤會為夫,也不該與梵沉故作親密,叫為夫好不心傷。”

梵沉瞥他一眼,只一抬云袖。

怪哉怪哉,伽南拍拍自己的臉,想來是在神游太虛,她怎的從梵沉這一派端方的神色里看出一副隔岸看戲的架子。

正想著,一團青藍小絨球撲楞著粗短雙翅,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半飛半摔地從梵沉袖間滾落。伽南眼睜睜瞧著這圓滾滾的小家伙抖了抖尾羽,紫葡萄般的眼珠忽地泛起金紋。

“當心!”伽南一扯花練。話音未落,藍芒暴漲。

待光華散去,原本巴掌大的團子竟化作丈許長的藍羽彩鳳。一身兼有青、藍、黑三色,尾羽生得比孔雀還漂亮些,光澤流轉,偏生頭頂翹著撮呆毛,生生破了這仙氣裊裊的架勢。

奇禽異獸遍地跑的玉京山上也幾乎不曾見過這樣美的鳥兒,伽南心下喜歡,剛要撫一撫,忽想起那個甚么圣鳥摸頭變性的說法,忙觸火般縮回手來。

“仙子不摸摸我么?”

這聲如黃鸝囀啼,伽南踉蹌半步。那藍鳳歪頭望著呆立原地的橐非,竟口吐人言:“非非姊姊,青鸞終于找到你啦!”說著吐出顆藍汪汪的珠子,內里浮動著虞淵紋路。

伽南又是一踉蹌。瞧瞧,父神幺徒何等英明,果然是橐非的一筆桃花舊債尋上門來了。姊姊?這橐非在外頭還頗有生活的嘛!

天空劈過一道驚雷。

那有生活的橐非此刻十分絕情地扭頭就走。喚作青鸞的鳥兒一晃身也化作人形,追上前去。頭上反挽著驚鵠髻似飛鳥展翅,雖未著發飾,但兩條青藍色發帶分左右垂在身后,與通身的青藍色相映,渾若清水芙蓉玉璧天成。

伽南捏起那顆可憐巴巴遺落在地的珠子,前頭那兩位卻并不管她的呼喚,一前一后追得急。

那珠子忽大放異彩,現出一段虛影來。原來這青鸞是鳳族和翼族唯一的帝姬,修為不甚到家,故而只能原形趴在族中長老的肩頭被送上玉京。虛影演到精彩處:長老趕路,飛慢了被催,飛快些肩上的小鳥又昏頭轉向,嘔個不止。快慢都不是,活像凡間話本里受氣的驢子。伽南噗嗤笑出聲。這想必是一族帝姬長到這般年歲,吃過唯一的苦了,于是記錄在浮生珠,預備放給橐非看,博三分情面。

梵沉在一旁默然看著,至此才緩緩道:“你做何想?”

還有我的事?伽南略一疑惑,便做了個痛心疾首的模樣。“小五一向待人親厚,若與人投契交好便想著修萬萬年的情分,這橐非卻很不厚道,可見并非是‘有其仙主必有其坐騎’的。”

梵沉看她一眼,未置可否。

那廂青鸞已然維持不住人形,化回藍鳳模樣。

“這位帝姬想必正急需這鈴鐺。”伽南從玲瓏袋里摸出個八卦青銅鈴來系在青鸞爪上。青鸞這才又變化出人形來,訥訥道:“多謝仙子。怪說他們都帶了這鈴鐺,原是和我一樣維持不住人形。”

橐非翻個白眼道:“只有你。”又道:“娘子不必理會她。”

青鸞聞言,立時包了一包眼淚,委屈巴巴道:“非非姊姊,青鸞知錯了……都是青鸞的錯,若非青鸞少不知事,捉弄姊姊,又一意孤行,我們便不會險些跌落弱水,姑姑也就不會死……姊姊如何恨青鸞都是應當的,青鸞也不求姊姊原諒,只想姊姊隨我回虞淵去,咱們回家去……平翎王也很想姊姊……”

“不許提他!”橐非喝道。

伽南愕然。偷瞄一眼橐非,仍想勸上一勸,輕咳一聲,干笑道:“遠道而來即是客嘛,玉京山八百里,空云床多得是,帝姬且先住下。”青鸞破涕為笑,在身上掏掏掏,掏出一把梧桐子來,塞到伽南懷里便要認姐姐。

花練倒吸一口冷氣。

橐非走前恨恨然留下一句:“娘子莫給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騙了!她其實飛揚跋扈囂張可惡得很呢!”

花練不情不愿地帶著青鸞回通明殿收拾廂房。

一幕戲至此終于收尾,伽南卻吃不準梵沉帶人來演這一出的心思。“唔,梵沉?你怎么看?”

梵沉直將她盯得發毛,末了,才道:“若有隱情,說開便是。躲并非良策。”

伽南深以為然。她自打出世起便沒有說過拐彎兒的話,是以在酆都她略說個反話隱喻都能被梵沉立時會意,這便是她一向有甚么說甚么的好處了。只是這梵沉雖頗通道理,近來道些話卻總渾似未道,怎么也不像愿同她說開的樣子。難道這便是上仙的派頭?梵沉才飛升七日也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自覺無趣,伽南拋下句好話,轉身欲走。“正是,正是。師兄想必累了,小五先不叨擾。”

卻聽得身后陰惻惻一聲:“師、兄?”

伽南原想著梵沉愿她喚“師兄”,于是冷不丁從善如流地喚上一喚,實在不知又是哪里不合梵沉的心意。只好順毛哄道:“啊,是啊,父神的四徒兒,玉京山新飛升的上仙,正是不才小五的親親師兄。小五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梵沉的眼睛真是好看。琥珀色的瞳孔將她盯著,伽南心里只剩下如此慨嘆。

梵沉終究還是沒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一甩袖將她放走了。不過倒是提醒了伽南,橐非一味躲是不成的,得找個時機叫他同青鸞說開。

入夜,伽南先將花練好生安撫了一番。“小花練,你也百來歲了,實在可以獨個兒睡了。”

“九十九……”花練掰著手指道。

伽南一哽。“九十九在你們人間也是高壽了!”

“姐姐昨日還不曾這樣說,今日想必是新收了別的妹妹,不要花練了,才同花練說這番道理。”

“渾說!”伽南正色。

果然是小沒良心的,這百年她巴心巴肝地照料花練,陪吃陪睡,好容易廢寢忘食地鼓搗出一把骨簪來,也送了花練當護身法器,她對親師兄師父尚且從未如此上心!“哎?你莫非醋了?不該罷!百歲老人爭風吃醋?”

花練眨巴眨巴眼,笑得含蓄:“那又如何?縱然是上仙該吃的醋也是一口不落!我這點兒啊,還不夠塞牙縫呢!”

張口便如經文偈語般要人猜上一轉,這小兒不能修行真是白白浪費了天資。伽南亦感十分的沒奈何,坐在榻側,將花練小兒的手放回云衾,又將衾被仔細掖了掖,這才離了正殿去尋青鸞欲問個明白。

不料廂房空空蕩蕩,也是片羽不留了。伽南轉身便去推了橐非的門,竟也無人在內,正是好一個鳥鳳無聲。

“姐姐尋我?”青鸞的聲音幽幽從梁上傳來。小帝姬倒掛在房梁,發間青綢垂落如瀑,指了指支開的窗子:“我瞧見了。只是我在此處埋伏非非姊姊,不便下來招呼姐姐。”

伽南點點頭。想是一族有一族的風俗,這翼族有床不躺,偏愛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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