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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面容初生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8757字
  • 2019-02-08 18:59:40

菱花鏡里映出一張芙蓉面,她指尖輕點鼻尖,又戳戳頰邊梨渦。晃晃腦袋,鬢邊草葉簪便簌簌作響。是的,鼻子有了,嘴巴也成型了,一雙眼珠兒還是會轉圈兒的!

她終于!不再是!九重天!唯一的!無面仙!了!

興許是做初凝仙草時長在禁地泰澤少人灌溉,天道五行有缺,她化成人形后竟整整一年未生出面容。

旁的仙宮的小仙侍小仙娥起初總要替她傷春悲秋,嘆一句世事多艱,情到深處捏著鮫綃絹子拭淚:“天可憐見,莫不是犯了哪路星君?”,“好妹妹,你莫怕,帶你去拜見心軟的司命星君,求他改寫命簿!”

她倒滿不在乎,畢竟沒有臉可比沒有命好太多了。可怖固然可怖,心憂固然心憂,能留得青山在,便不怕沒柴燒。待她們見得她捧著無面腦袋靠感覺撲流螢玩罷,反而認真地一筆一劃寬慰起她們來,便又齊齊換一副面孔,對著她指指點點。“定然是饕餮轉世,好吃懶做,吃塌了臉!”綠珠仙子團扇掩唇。“怕是前世作孽,閻君把她五官都抵了債,腦袋才變成顆溜光水滑的剝殼龍眼。”司藥仙童嬉笑著擲來枚龍眼核。她偏頭躲過,腕上兩圈巢南木叮叮作響。

那些小仙侍又覺得無趣,常趁她不留神順走她腕上的手釧,幾人湊成一團拋著耍。有次恰逢十五月圓夜,他們突然似被嚇到,“什么名堂!這手串怎么熒光閃閃現個‘南’字!”,“不好!還發芽了!怕是吸人靈氣的妖物!”,隔著老遠將手釧丟還給她,四散逃了。

不錯,這手釧正是玄逾賞她的辨位尋人的靈木。也是件罕物,每每月圓之夜便會冒出一圈新芽,過夜則消,倒是能提醒她已然離開泰澤整整十二個月圓月缺了。

猶記得約摸五百年前,她還是泰澤未化形的初凝花,才開了靈識,便見得那醉醺醺的神君拎著酒壺舞劍。手起劍落之處陣陣風起,墨發與玄衣與劍穗隨風而動,劍氣攪動星云,生生將北斗七星劈成九曲連環。

她埋在龜裂的玉沙里,抖抖身形便發出刺耳的沙拉聲。暗嘆:這瘋神仙倒是好劍法,若用來松土……方圓百里的姐妹何至于渴死?

正想著,一壺酒帶著桂花香,劈頭蓋臉灑了她一身。雖是那神君不慎打翻的,她仍點點花骨朵兒致謝。

忽聽到笑聲——天底下還有這般喳喳桀桀的難聽笑聲!

原是一株比她先破土的火紅色仙草。

那紅草笑得花骨朵都幾欲抖掉。卻認不出是何品種,四不像,在這大荒的初凝花海中顯得格外扎眼。

“娘子,你可知道那人是誰?那是天字一號的大混蛋!忝列神位!人面獸心!玄逾是也!”這笑聲的主人說話竟還很是溫柔。“娘子,你可要記得他,離他遠些!”

這便是她此后泰澤歲月里唯一的仙友橐非了。

這橐非破土早她五百年,許是愈老愈有些死皮賴臉,一定要喊她作娘子。他道是,她與他是十世情緣,這一世方到了第四世,前三世皆是如何如何的虐戀情深,上一世尤甚,她侮了他清白,卻又豬油蒙了心,死不認賬……害他恨恨終老……只可嘆他是好一個癡情人兒,這一世仍是跨越了千山萬水來尋她……聽得她羞得面紅耳赤、草葉打卷兒……自己竟是如此渣滓?可恨可殺……然則問及她前世的名字身份,他卻支吾不清,問得多了,他說過的身份都能排滿諸神榜了。好哇!原是個耍嘴皮子來空手套白狼的大騙子!

“娘子且聽這第三世——”

她使勁渾身氣力,猛吹了身旁初凝花的絨團到他身上,嗆得他咳個動地驚天。“再渾說!上回還道我是西海三公主轉世!你是那個什么三目的真君!什么什么婚約在身!昨日蟻族搬家,他們說那真君還在東海戍守呢!”“這次保真!”橐非抖著幾百年都不開的花骨朵,信誓旦旦:“那年我滿心歡喜親手繡了一方蓋頭,孰料你掀了我的蓋頭就逃婚……”“呸!”“真的真的!娘子!你還不信為夫的話么!”“好哇,既是你親手所繡,那你說說,這蓋頭是何模樣?”“咳……嗐……這……這蓋頭,實則乃天邊晚霞所化,為你我大婚添些顏色的!”

五百年來這般胡謅亂講,她是真的欽佩他竟然沒說過幾次重復的車轱轆話。許是因為橐非曾有一位熟讀經史典籍,涉獵話本雜文的友人,故而聽了許多野史雜談,可謂“上知太古洪荒諸神成圣爭霸,下知日月傾塌精怪陰陽衍化”,腦殼里似乎放了一個攤開來能囊括四海的伸縮八卦囊,而今又倒給她聽。只不曉得他緣何看那常來醉酒舞劍的玄逾戰神不順眼,每每提及,便道九重天除卻昊天殿下沒有好人,玄逾更是半點良心也無。

去歲忽有一日,那玄逾神君難得未攜酒氣,步履匆匆踏入泰澤。“泰澤諸花聽令:本君此番需尋一株合仙緣的初凝花,煉作藥引。爾等若愿獻身,本君必有重謝。”

好么,雖不知其余姐妹為何如此不爭氣,可她的的確確是這方圓數頃的初凝花海里唯一一棵開了神識的,這神君可謂是只差指名道姓要她了。

墨云翻卷,泰澤生煙,萬花垂首。她亦深深埋頭,裝聾作啞,權當自己亦沒開神識。

周遭一片寂靜,平日呼嘯的風今日亦偃旗息鼓,不敢造次。那戰神也不管有無應答,手扶佩劍,踱步巡視:“本君知緣分天定,但爾等也需明白,本君要的東西,從未失手。”

她一向嘴比腦子快些。“取人性命還這么理所當然,他到底是戰神還是陰差!”

橐非立刻捂住她的嘴,示意噤聲。

她更是詫異,畢竟這五百年來從未見過橐非枝葉動彈一下。再看一向語氣吊兒郎當的橐非,此刻竟枝葉顫抖,花色褪去,蒼白無力,神色緊張凝重。

她不免擔憂:“你怎……”

橐非更努力地抬葉子,將她整個蓋住,聲音幾不可聞:“噓,你躲好。”

仍無人回應。少頃,玄逾抬起頭。“既如此……”他手指輕輕摩挲腰間佩劍,劍身低沉嗡鳴,道道青光如蛛網蔓延,籠罩住她全身,頓時一股巨大的神力牢牢牽引住她。

橐非也顧不得是否會引人注目,枝葉死命壓著她,紅葉簌簌而落,如血雨紛飛。而她已被連根拔起,半空中紫色絨球亂飛,伴隨著劇痛貼在那劍上。青光熄滅,那牽引之力也消散無蹤,她一下子跌落瑞靄玉沙。完犢子!今日怕是要變碗十全大補湯……

回看橐非,他目眥欲裂,幾欲從玉沙上跳出來。卻終究不得動彈。

她不免悲從中來。若真有甚么幾世輪回,下一世愿仍同這個碎嘴子橐非在一處玩笑。不拘是哪處,九重天也沒甚么意思,做仙草也沒甚么好處,若是凡間,說不準還更快活些。

玄逾小心翼翼捧她入懷,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瑟縮的花瓣,一股棋楠香撲面而來。“待以你入藥,救她復生,本君定在玄清宮外塑你金身!唔——要鍍幾層金?”

她氣得花枝亂顫:好個活閻羅!殺人還要問喜歡甚么棺材!

自那日把她挪出泰澤,難得玄逾還十分掛記,澆水、松土、曬太陽,日日不落,親力親為。

但蒼天有眼,她的花苞還未變作那可入藥的色,她卻先一步化作人形——雖只是個沒有面目的人形——但顯然無論如何是難以入藥了。

那時玄逾拎著劍鞘來給她松土,墨發飄散還沾著晨露,乍見一驚,劍鋒挑起她光潔如卵的面龐:“罷了,本君缺個扛酒的。”

他向典侍司掛了她這一號,她成了千年來玄逾神君身邊唯一一位仙侍。但漸漸她發現:哪里是缺扛酒的,分明是缺扛人的。她每日的職責所在除了整理玄清宮外,就是摸著路把整日泡在泰澤,醉成爛泥樣的玄逾扛將回來。

雖如此,這些日子她從不敢光明正大去尋橐非,恐給他招惹麻煩。每每去泰澤尋玄逾,她便趁機偷偷摸去記憶中她生長的那處,都不曾有橐非的回音。

她不知橐非是死是活,還在不在此地。她啞著口舌,喊不出半句話。只得一點點摸索這大片的荒草荒花,卻摸不到橐非的身影。

泰澤實在是太大。

大得她至今沒有摸遍,也不曾尋到。

甚至有一次,她盲著雙目,似乎摸到了什么陣法,一瞬本就不多的靈力險些要給吸干,強撐回玄清宮便昏死在地。這一遭差點丟了小命,后來卻再沒摸到那吸人靈力的陣法,恍若一夢。

如今她無臉小仙的桎梏解除了,一年來模糊不清的面容忽地長開了,竟還是天姿精耀,靈眸絕朗,不可名狀的美。現下可好了,不僅可偷溜去泰澤尋橐非,且再也不必擔心嚇吐司膳房的掌勺仙官了。

出門前她習慣性便往書案上找巢南木手釧,見案上有攤開的一卷古籍,旁側的鎮紙壓著玄逾謄的一篇靈息追蹤符的制作方法。

紙上說,畫靈息追蹤符,首要的便是以自身之靈氣溝通天地之靈氣,即所謂的天人感應。應先至被尋人從前的所在,通過冥想將感知和意念投射在原地,收集其昔日靈氣于云錦之上。再將白玉盤與紅光珠搗碎為屑,以朱雀之血、鮫人之淚調和寶石屑,用鳳凰翎蘸取調和物,在云錦上繪制追蹤符。

定是玄逾為了復活那故人,遍尋方法。

可這法子分明是尋活物,若如玄逾所言,他那故人怎能以此法死而復生?

她默默記誦了法子,而后一閉眼,拔腿沖進夜色。

腳下生風,她天生懼黑,偏天宮神仙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入了夜從不點燈。故而她不敢停留磨蹭,幾乎是小跑著往泰澤去的,一路埋著頭似有鬼魂在后索命。

路過御生苑,遙遙便見得一黑影晃動。

這夜深人靜的,何物在此游蕩?她不禁驚駭。往日是自己要蒙著面出來免得嚇著別人,今日恨不得再把臉藏回去,鎮一鎮什么小鬼小妖。

她戰戰兢兢繞了個大圈,意圖悄悄咪咪繞過那團黑影。正斂聲屏氣,胳膊卻被一把扯住。

她大驚:“啊!”

遠處哪里還有那黑影?完了!身后扯住自己的,必是那移形過來的黑影!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無珠之目!無舌之口!無頭之鬼!

她汗毛倒豎,一股冷氣從腳底嗖地鉆了上來。

拼盡全力掙開,跑出去往回看,卻是一個白凈少年,藍衣金帶,正一副走失的孩童驟然見了娘親的驚喜神色,咧著嘴盯著自己。

這九重天隨便一個甚么烏龜王八的都有階品,滿地跑著元君、星君,更有大帝、天尊點綴其中。她自然不敢怠慢,慌忙顫抖著躬身施禮:“見過小仙君。”

少年的疑惑一閃而過,眉梢仍掛著喜色:“昊天就知道小師祖不會丟下我們的!昊天正是來尋你的,我們回玉京山!”

昊天……天君的小殿下?!是了,橐非說過,這小殿下拜在三十三重天玉京山門下,是長年在外修行的。

可這與她有什么相干?雖一頭霧水,她還是重新行了參拜大禮,垂首畢恭畢敬道:“玄清宮仙侍沖撞了殿下,還望殿下海涵。”

這小殿下竟濕了眼角,兀地松手喃喃:“小師祖在玄逾處?小師祖你怎么了……”

她震驚于這少年無端的情愫,但看著看著反而漸覺熟悉,仿佛是夢里見過這樣一雙微紅的眼眶,見過那微紅著眼的人跨越了歲月山河來見她。

嘶……有些難受……自開了神識還未有如此體會……不對,半年前她和月姬大人的兔子大打一架,傷得慘烈,玄逾喂她補心丹,藥力發作時心頭也是這樣酸酸澀澀地難受。她暗自嘀咕:莫非她不止沒有面孔,也沒有心肝?如今要長心肝了?

她只得保持躬身姿勢,低頭倒退十數步,深作一揖,口中告退,轉身離開。

泰澤雖是禁地,可幾乎擋不住甚么,哪怕是她這種小仙也可憑微末法力輕易進出。這實則并不稀奇,她家玄逾神君闖禁地便似逛自家后花園一般嫻熟,許多年闖下來,結界早已破損如漁網般難以支撐,甚至有幾處破洞比南天門的門板還大。而真正稀奇的是,帝後圣君明明知曉玄逾的逆行,卻從不加過問,更無懲處。

她輕易鉆進結界破洞,一路向西,果然見著玄逾。他已然在月光下落了一身靜謐,朵朵初凝花在他身旁搖曳,絳色堇色次第而空,人與花叢皆鍍上一層月華。

她放慢放輕了步子,躡手躡腳,貼著結界邊兒,躲著玄逾往里溜。玄逾此時應已然喝得酩酊大醉神游太虛了,仔細些定不會驚動他。

泰澤幾乎遍植紫色初凝花,火紅的橐非混在其中理應很是顯眼。可她溜到曾經自己和橐非并肩生長的那一片,卻連橐非的影子也沒見著。

她隱隱地發了慌。若是什么神仙抽了和玄逾一樣的瘋,薅了稀有的四不像橐非回去煉丹煉藥……那世上可就再也沒有那個陪她整日整夜談天說地的橐非了。

她跪在花叢中十指翻飛撥弄翻找,一排一排挨著搜尋,扒拉得紫瓣紛揚如雨,卻連一抹殘紅也不曾尋到。

埋頭苦干之際,突然被人從身后攔腰抱住,一大股酒氣噴在耳畔。她先是一抖,待看到長天劍的劍穗子,不回頭便猜到是玄逾了。壞事!她僵了身子,嘴上卻裝模作樣柔聲細語,像方才是特意來尋他一般道:“神君,時候不早,我們回宮罷。”

卻聽到身后聲聲哽咽。

“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忍心……我每天都在等著你……盼著你……是他們騙我!他們騙我!他們說,絕不會于你有傷……我錯了,都是我不好,你原諒我……”

堂堂戰神竟然會哭?

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抽泣?

她奮力推開玄逾的肩頭。

玄逾瞇著眼似清醒了些:“阿南,不要再來我夢里了,回我身邊,好嗎?”

她努力抽身,一臉虔誠道:“神君您醉了,真是折煞婢子!婢子一直都在啊!是婢子這么多次鞍前馬后任勞任怨將您千里迢迢扛回玄清宮啊!婢子對您忠心耿耿啊!”

“小沒臉?你……”,玄逾眉宇間尚有凄迷哀愁,緩緩松開她腰間的桎梏,驚道:“本君醉了?小沒臉,你竟生出面容來了?”

她這才放下心來,險些白白在玄逾這刷一年好印象。

“神君真是海量,飲這許多酒還能認出婢子。”

玄逾癡癡地看著:“你既已有了面容,本君也不再叫你小沒臉了,日后,便喚你——阿南。”

狗屁阿南……你還阿北呢……武夫起名就是獨樹一幟……然而玄逾開口一向是吩咐而非商量,她只有頷首。

御生苑連著泰澤,曾經是九重天的兩處盛地。如今御生苑的蟠桃林據說已數千年未曾結果。泰澤更是封做了禁地,只余大片大片的初凝花開得盛大而荒涼。御生苑太液池的老龜赑屃正趴在大石上曬月亮,見她扶著醉了的玄逾,手提長天劍匆匆而來,眸中滿是驚懼,晃晃身子化為人形,雙膝一軟,跪地叩首:“恭迎上神,上神復生實為九州同慶的喜事!”

南小仙嘆口氣,九重天今夜莫不是辦酒席。

翌日,阿南驚訝地發現,玄逾對她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和善。她只要端起鍋碗茶盞,拿起鸞帚拂塵,玄逾便會出現在她身后讓她歇歇。就連她發現自己手生不會打理長發,玄逾神君都會喚她過來,用犀牛角的梳子從她發根輕輕梳到發尾,攬三千如瀑青絲替她綰上。

犀角梳劃過發梢的剎那,阿南被上面的精怪血氣唬得險些現了原型,發間草葉和絨球顯形,又悄悄藏了。阿南諂笑道:“神君好手藝……這梳子都被神君使出三分殺氣……”

玄逾頓住,又一縷斷發飄落:“合理,本君梳斷過負災的犄角。”

阿南看著地上的團團青絲,突然覺得脖頸涼颼颼的。

她從未真正放下心來,反而對玄逾更畢恭畢敬不敢懈怠,勤勤懇懇裝乖賣好。一則自己的小命在玄逾留與不留之間,二則她想著哄好了玄逾,向他討一玉釧兒畫符。

于是阿南日日小嘴抹蜜,不是“化作人形全賴玄清宮靈氣豐沛”,就是“神君五百年前傾酒滴露之恩沒齒難忘”,再就是“一年來玄逾悉心照顧她自當盡心侍奉千年萬載”。不知為何,阿南總覺得玄逾看著自己的目光很是神傷,且自己愈恭敬,他愈神傷。

亦有數不清的夜里,一個白衣少年來入她的夢,醒來卻記不清面容,只記得那雙無比熟悉的微紅的眼眶。難道是昊天殿下?忽然她又憶起月姬大人養的玉兔——半年前那畜生偷啃了她的靈芝草,也是這般眼淚汪汪地求饒。于是暗忖:難道是我同那兔子打得天昏地暗,那兔子記恨,夜夜擾我清夢?

轉過天來,一向冷清的玄清宮突然熱鬧起來。

玄逾接了帖子,竟破天荒地去了主殿待客,阿南也端了兩盞茶水跟了上去。

原是下界蒼梧山的使者求見,隨行帶來的各式珍寶簡直要從主殿堆到長廊去了。

阿南繞過腳下的車車箱箱瓶瓶罐罐,從偏門托著托盤小心地找下腳之地。只聽殿內玄逾的聲音不妙:“本君面前,也敢話留三分?”

南小仙不禁縮了縮脖子,暗自替下面已經抖作一團的人捏了一把汗。

使者跪在下面磕頭如搗蒜。“神君!小的豈敢有半句欺瞞!蒼梧山上雖有碧梧千里,可卻實實在在已千年未有鳳棲,長生鳳羽因此亦實難存活,幸得天君體恤,不曾因供奉不及降罪蒼梧。神君宅心仁厚,求神君大駕解蒼梧一方危難!”

不知道戰神能管鳳凰什么事,何況已是千年未開戰的老酒壇子。橐非曾言,這九州六合里,人中飲酒豪杰尊稱“酒仙”,仙中飲酒豪杰尊稱“酒神”。如此說來,神中飲酒豪杰——玄逾,怕可稱做開天辟地酒中魁首了。

來人跪在那里,阿南也不好看茶,便只得端著托盤上前立在玄逾身后。

玄逾瞇眸盯著那使者,直把人盯得體如篩糠,才道:“是何寶物?”

使者定定心神,原來神君所謂的隱瞞意指于此。再拜答:“啟稟神君,確是我家碧梧君因緣巧合得了伽南上神遺物,就供奉在蒼梧山上。然碧梧君為免橫生波瀾,便不曾廣而告之是何寶物,寶物一事亦不曾宣揚出去。”

“好一個碧梧君!”玄逾撫掌嘆。

使者不知玄逾何意,恐方才應答不當,悔得要抽自己嘴巴。卻聽玄逾道,“罷了,本君便走上一遭。”

不知為何,阿南覺得他應下來時,后腦仿佛生了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使臣登時張大嘴巴喜出望外,連連叩首。他本是奉命行事,只圖交差從沒想過能真的請動這位千年謝客,終日在泰澤酗酒的九洲戰神。這下好了,回去請賞可不僅僅是一顆蒼梧子那么簡單了,碧梧君起碼得有一捆長生鳳羽賞他。

翌日,玄逾攜了南小仙飛抵蒼梧山。

千里碧梧纏金箔,萬頃鳳草鋪云毯。蒼梧山顯然經歷了好一番緊鑼密鼓地整頓,整座仙山都飄著玄逾最愛的棋楠香味兒......好大的排場!阿南盯著宮墻上飄搖的“熱烈歡迎九重天福甓圣地玄清宮四洲戰神暨祁光星君玄逾上神蒞臨我山”的福帖,噗嗤笑出聲:“合該帶捆紅線來,幫碧梧君扎個繡球。”

玄逾仍身著玄色衣衫,衣袂翩翩,微微沉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鳳棲碧梧的傳說,橐非早先就同她講過。這次她若是能一飽眼福,回去了定要一絲不差地復述給他聽。

玄逾等位分尊崇的神君仙君進殿議事,阿南被攔在外頭等候,便溜出來四處亂逛。方才有人介紹,蒼梧山最古的古樹就在山南,她便朝著山南緩緩溜達,正覺清幽怡人,恰逢幾個樹精姐姐,穿青著綠,邊澆初凝花酒邊談論。

“這次啊,可是有頭有臉的上神!”

“誰沒頭沒臉啊?沒頭沒臉的那是甚么東西!”

好罵。阿南嘴角一抽。

“少打岔!聽聞這次咱們碧梧君將天界的玄逾上神請了來!那可是玄逾上神啊!玄逾上神哪怕醉酒都是那般風姿迢迢!”

阿南嗆了一口,心道,這你們便有所不知,每個因醉酒而更顯風騷的上神背后,必得有一個力大如牛的仙侍,才不至于風騷掃地。再者,玄逾滿柜的玄色衣衫,日日穿得跟個大黑耗子似的,不知有甚么好看。

“可傳言道那位四洲戰神曾經淪落鬼族?”

“那又如何?英雄不問出處,女媧大士還是妖族出身呢!戰神的天人之姿,也只有當年三十三重離恨天的梵沉上神那樣皎若云間月的神仙才可相提并論!”

“可據說戰神千年來一直自甘頹廢?梵沉上神更是不知所蹤……哎,千年前同那魔尊負災一場大戰,我仙家痛失兩位尊神啊!”

“呸!你講話也忒晦氣!玉京山不是昭告四方了么,梵沉上神閉關千年是為了增進修為徹底絞殺負災。再者,玄逾戰神這氣派威風分明不減當年!戰神那是癡情人,自從伽南上神羽化以來,神君便為情所傷,才在他們昔日定情的泰澤終日借酒澆愁。”

阿南吃驚。她在九重天長到五百零一歲,也從未聽說過。難道還有什么天機軼聞是橐非也不知曉的?

又聽見幾位姐姐繼續說,“原來如此。你又如何得知?”

“自然是碧梧精爺爺講的,他可是曾在玉京山學道的!活了萬余歲,什么不知道!可恨現在被排在這里灑酒,不能一睹神君的絕代風采!可恨啊可恨!不知下次有這機緣又是何年月了……”

“要說昔日伽南上神和玄逾上神并肩而立,那真是九州六合內難得一見的天造地設的一對。伽南上神那曲《鳳棲》……想來若是她還在,我們蒼梧山也不會每次的百年招鳳大典都鎩羽而歸。”

“這次請得到玄逾上神,不知結果如何。”

“當年伽南上神同玄逾上神在凡界歷練,巧遇我蒼梧久無鳳棲,二位上神秋水長天雙劍共舞,劍光繚繞,豈是好看二字說得盡的,引得西方極樂天七只五彩神鳳慕光而來,乘七彩煙霞繞山七七四十九日飛舞不止……如今……哎,恐再難見……”

這些地仙散仙游仙包括未成仙的小妖,怎么人人都好似知曉伽南上神與玄逾上神的故事似的?這事若人人傳唱,橐非又豈會不知?除非……他有意瞞著。

阿南胡思亂想著,轉轉悠悠抬頭見一碧梧樹遮天蔽日,想來便是那古樹。阿南伸手去撫樹干,古樹猛然一抖,好好結著的滿樹蒼梧子消失不見,無數紫色初凝花一瞬生發,又綻開在碧梧上。美則美矣,卻實詭異。

休矣!這蒼梧子是蒼梧山一年一結的延壽寶物,這一樹的蒼梧子怎么碰了一下樹干就消失了?還開初凝花!這不是明晃晃把“初凝花本體的阿南是始作俑者”寫在樹上了么?

阿南忙溜回到殿外,有幾人正高一聲低一聲地尋她。

殿內,玄逾正在年輕的碧梧君的引領下觀摩一把琴。此琴烏黑桐木鍛造,卻通體泛著幽幽綠光,有如碧綠藤蔓纏繞于烏木之上,琴弦雪白通透,似刀絲般閃著陣陣寒光,正是天山雪蠶所吐的冰蠶絲所做。

阿南頷首低眉被兩個小侍女引上正殿,迎面正遇此琴。不由得吞一口口水,暗嘆,小小蒼梧竟有此等寶物。若碧梧君聽得“小小蒼梧”四字,怕要氣得吐血——蒼梧山好歹也是下界八大名山排行第三,是多少修仙求道之人想來都來不得的圣地仙山。

“此琴飲過三千魔將血。”玄逾愛惜地輕撫過每一根冰蠶絲,似要感受曾經持琴者的每一縷氣息,泠泠之音驚起滿殿流螢。“是她的綠綺。她當年抱著它闖無妄崖,十指見骨。”

碧梧君尚未如何,一旁陪侍的白發老者只瞄了阿南一眼,便慌慌忙忙拉了碧梧君,朝著阿南倒身下拜,口中念念有詞:“碧梧老精不知小師祖何時竟已復位歸班,也不曾知曉是小師祖與玄逾上神一同光臨寒地,竟以小師祖的寶物相贈于玄逾上神,當真該死。”

阿南愣在當場,不知是扶是躲,那老者盯著她手上的巢南木手釧顫聲:“小師祖威風不減!當年您用此木抽斷鬼君三根肋骨,老朽至今記憶猶新吶!”

阿南抬手看著這小小的乖巧的手串,干笑道:“老人家認錯人了,我頂多拿它壓過糖葫蘆。”

輪到老者愣住。“這……這不是父神煉化的寶物?”

玄逾突然輕笑:“她不是伽南,她是本君新收的仙侍。你倒是提醒本君,該給阿南配件趁手的法器。”

“不是上神?老精眼拙,竟連自家師祖都能錯認”,老者又復看了阿南一眼,慌忙認錯。碧梧君在老者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小仙慚愧,上神與上仙侍請見諒。”

阿南在玄逾身后頷首為答,心中卻不停打鼓。這幾日自從有了面容,九重天上已有不少神仙將她錯認為伽南上神,雖說已見怪不怪,可竟連下界散仙都如此錯認,自己與伽南上神,當真如此相像?

玄逾輕抬手道:“不必多禮,仙君能將伽南遺物歸還本君,本君還未曾致謝。”

歸還?

伽南上神若有母族,遺物要“歸還”也是要歸于母族的;若無母族,也理應“歸還”師門。無論如何,只不該“歸還”玄逾罷!

玄逾眼風掃過,阿南莫名汗毛倒豎。“她粗通音律,倒可撫一撫這綠綺。”

碧梧君眸色一亮,“上仙侍姿容驚為天人,想來琴藝不俗,有請!”轉身又呵道:“還不快設桌凳?”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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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讓朕來

【實體書已出版】沈棠在發配路上醒來,發現這個世界很不科學。天降神石,百國相爭。文凝文心,出口成真。武聚武膽,劈山斷海。她以為的小白臉,一句“橫槍躍馬”,下一秒甲胄附身,長槍在手,一人成軍,千軍萬馬能殺個七進七出!她眼里的癆病鬼,口念“星羅棋布”,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排兵布陣,信手拈來!這TM都不能算不科學了!分明是科學的棺材板被神學釘死了!而她——“主公,北郡大旱,您要不哭一哭?”沈棠:“……”“主公,南州洪澇,您要不多笑笑?”沈棠:“……”————————看著被她干掉的十大碗米飯,比臉干凈的口袋,以及一群嗷嗷待哺、不懷好意、整天惹是生非的村民,疑似飯桶轉世、真·靈魂畫手的村長沈棠,不得不放棄心愛的畫筆,被迫走上應聘諸侯之路。PS:已完結種田爭霸文《女帝直播攻略》,休閑慢穿大佬文《大佬退休之后》。

帶著空間養獸夫,惡雌成團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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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質量雄競+獸夫全潔+團寵+治療異能+萬人嫌到萬人迷】蘇沐瑤穿越獸世,開局正在流放部落虐待五個絕美獸夫。而她剛穿越就在現場。據說她本來身份尊貴還擁有十個獸夫,只是其中五個獸夫寧愿廢了一半異能實力也強行跟她解除關系。其他五個獸夫沒有辦法解除關系,只能跟她被流放到最貧瘠寒冷的部落。看著被虐待的病弱絕美五獸夫,蘇沐瑤手握空間系統,開始尋找食物種田美食經商。她還擁有木系異能治療傷勢,生育力極強,能生下天賦頂尖的寶寶。一不小心就洗白成了團寵,還一不小心驚艷了整個獸世大陸。身世尊貴的高質量雄獸人都求著做她獸夫。還有說好三個月就休夫的,哪想到獸夫們不但不走了,還各個強寵她,每天爭寵修羅場。清絕冷寒的狼獸人魅惑妖嬈的狐獸人溫潤如玉的蛇王獸勾魂攝魄的血族獸冰清玉潔的冰雪獸俊美冷酷的龍獸人等等。一開始他們厭惡她,后來他們為她百聯鋼化繞指柔,拿命寵她護她。更是一個個爭著搶著要做她的獸夫要侍寢。曾經流放前拋棄她背叛她的人就算是追妻火葬場,她也絕對不原諒。

燈花笑

陸曈上山學醫七年,歸鄉后發現物是人非。長姐為人所害,香消玉殞,兄長身陷囹圄,含冤九泉;老父上京鳴冤,路遇水禍,母親一夜瘋癲,焚于火中。陸曈收拾收拾醫箱,殺上京洲。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若無判官,我為閻羅!*京中世宦家族接連出事,殿前司指揮使裴云暎暗中調查此事,仁心醫館的醫女成了他的懷疑對象。不過......沒等他找到證據,那姑娘先對他動手了。*瘋批醫女x心機指揮使,日更,每天早上七點更新,請支持正版茶~

惡毒女修挺孕肚,拿捏大佬被嬌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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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1)孤寡幾百年的魔門大佬喜提一夫人兒子,自此開始強勢帶娃,養夫人……最后成了夫人養。仙魔兩道喜歡打打殺殺,沒事去拍劇吧,讓你們殺個夠。血魔窟坐下弟子眾多,美女帥哥一大把不能浪費,今天開始去直播,去開演唱會…自此魔門開始擴展業務、滴滴打劍、跑腿送貨,只要靈石給到位,道侶都能幫你找。顧云棲穿書了。這是一本不正經的女頻多男主修仙文學,女主會和九個道侶過上沒羞沒燥的幸福生活。至于她,是和女主搶男人的惡毒女配。想抵不住劇情的強大,她還是被丟給了路邊的邪修,不過和書里有了偏差,來了個修為很強的男人把那些邪修削了。而她拽住了那人的衣服……懷上了孩子。為了避免兒子被挖靈根,顧云棲大著肚子找上了孩子親爹。就是他這個身份,她有點猝不及防。那男人竟然是魔門頭子蕭即淵,天下第一魔修,是正道人人喊打喊殺的存在。惡毒女配,魔門頭子,還真是絕配!這個修真界弱肉強食,誰強誰有理。女配注定就是女主路上絆腳石,自此以后,女主機緣她搶,女主男人要除。修煉變強,暴富暴美、順便搞一點發明,給修仙界增加一點娛樂,不知不覺整個修仙界一片和平……

惡毒女修不裝了,開局五個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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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嫵穿到一本不正經修仙文里,成為書中的舔狗女配。女主林歡歡和她的諸多后宮每天過著快樂的日子。她卻不要命看上了女主的后宮之一:隔壁修煉無情道,卻只為女主沉淪的劍修男主。書中,她放著五個道侶不要,幾十年如一日給男主當舔狗。葉嫵看完記憶,臉都黑了。當舔狗?她葉嫵這輩子都不可能當舔狗!五個道侶俊美無雙,他們不香嗎?葉嫵本以為,她馬上要過上左擁右抱的好日子。沒想到,他們五個全都恨她入骨。俊美的蛟龍族被她剝離最堅硬的護心鱗送給男主。妖異的魔族被她綁在煉器室用業火給男主煉器。一心練劍的人族少年,被她奪走傳家之寶,送到男主跟前…還有腹黑的病弱少年,單純的九尾狐少年……系統:宿主只要攻略他們,獲得他們好感度就能換取獎勵。他們現在對宿主恨之入骨,建議宿主盡快道歉,拉回他們的好感度。葉嫵:“???”剛當完無情道男主的舔狗,還要當他們五個的舔狗?休想!她對著五個道侶神情蠱惑:“越愛我的人,得到的好處越多。愛不上我?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后來葉嫵準備飛升,她表示可以放他們自由。五個道侶卻紅著眼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拋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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