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真因心內(nèi)愧疚而成夜噩夢的消息連夜傳開,人們都私下議論著,人還是不能做虧心事,否則連自己的良知都放不過自己。也有心腸軟看不得這慘烈場面的,直搖頭嘆息。
后來的幾日,除了晚間念奴于脂玉廳的演出依舊客滿之外,幾乎沒有了夜宿之客,水煙閣陷入了空前的冷清之中。不過媽媽卻也并不著急,有念奴賺來的銀子便已不少了,也不獨(dú)缺那些銀兩,況且照著念奴如今的勢頭發(fā)展下去,何愁銀兩不夠多呢?只靜待時機(jī)便好。
六七日之后,綠真的叫喊聲便一日低似一日了,受了幾日煎熬的姑娘丫頭并小廝伙計們終于可以勉強(qiáng)睡個安穩(wěn)覺了,就連那些同情綠真之人也顧不得唏噓感嘆,都沉沉睡下了。就連綠真自己房里的書雪也實在熬不住,央求了翠鳴,搬至翠鳴房間擠著睡下了。
十幾日之后,綠真便已神智不清,漸漸分不清虛幻與現(xiàn)實,整日喃喃自語,旁人卻是一句也聽不清她在說些什么。也不計較白日還是夜里,綠真是想睡便睡,睡醒便要吃。水煙閣內(nèi)幾乎所有人都已記不起綠真的存在了,偶爾路過她窗前聽見她自言自語的聲音,也見怪不怪地充耳不聞,徑直走過去了。更沒人會記起那被活活扎死的又菱。
時光就是如此,殘忍而又溫暖,了無痕跡地?fù)徇^一切過往,雁過寒潭不留影。
這日午后,念奴悠閑地與翠鳴一起揀著前些日子晾干的花瓣,卻見芙影進(jìn)屋輕聲道:“方才路過媽媽那里,聽見他們說話,仿佛又買了一個小丫頭,方十歲左右歲的樣子,哭得甚是可憐。”
只聽念奴幽幽道:“又是個可憐孩子,這世上,揪心的煩擾之事如此之多,顧也顧不過來,倒不如不知道的好。這個孩子是被拐子賣來的,還是家里賣的呢?”
“聽那男子與媽媽談話,竟是這女孩子的生身父親,母親早逝,家道艱難,因要續(xù)娶妻子手中銀兩不足,對方又嫌棄他帶著個女兒,便一狠心將女兒賣來了,又得了禮聘之錢,又甩了累贅,兩全其美。”芙影恨恨道。
念奴笑嘆道:“誰說不是呢?不過芙影,這事也值得你如此勞神費(fèi)心憤慨的話,那你又怎生忙的過來?只怕是開設(shè)粥廠也不能救世間萬難呢。”
三個人唏噓一番也就罷了,這日晚間,依舊滿座嘉賓,來人之中依舊有杜若微、謝之言、唐毓莫以及那陳昱楠。因這杜若微一向出手大方,念奴又時常輕描淡寫的挑撥幾句,直惹得陳昱楠幾番欲在賞銀上壓倒那杜若微。
念奴幾曲唱罷,復(fù)至幾位所獻(xiàn)詞作甚佳及賞銀頗豐者的貴賓廂房敬酒。至杜若微他們?nèi)说膸恐畷r,念奴依舊如常一般笑道:“念奴謝過杜公子,感謝杜公子對念奴的厚愛。”言罷便飲盡杯中酒。
杜若微卻并不飲酒,見念奴轉(zhuǎn)身要走,便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誰料情急之下用力過猛,卻扯壞了念奴的衣袖。一旁的謝之言忙趕上來詢問念奴是否傷到。念奴停下腳步,回過身來望向杜若微道:“不知杜公子還有何事?”
杜若微眼掃了一遍四下,這人多嘈雜的樣子并不適合多說什么,便由地上拿出提前準(zhǔn)備好的一個大的出奇銀袋子放在桌上,難掩憤怒道:“這些銀兩足夠你們一日的收入了,我現(xiàn)在用這些錢買你一個時辰的時間,想請你單獨(dú)陪我吃杯茶,聊一聊詞曲之妙,不知可否?”
念奴卻笑笑,命翠鳴將銀兩收了,然后嫵媚地看向杜若微三人道:“銀兩念奴就先收下了,多謝三位公子美意。不過方才杜公子所言之事,請恕念奴不能擅自應(yīng)允,此事還要看媽媽的意思。”
杜若微三人一時氣結(jié),偏偏說又說不得,罵又罵不得,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其實他三人又何嘗看不出,看她的表現(xiàn),又豈會受制于媽媽,不過是她甘愿留在此處罷了。只是廣眾大庭之下,他們幾人亦無可奈何。
離開杜若微三人的廂房之后,念奴便命翠鳴將這銀兩悉數(shù)交與媽媽了,于這銀錢之上犯不上與媽媽生出任何嫌隙。媽媽方才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念奴這邊的情景,又見突然之間多了這許多銀兩,自然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卻只面上對翠鳴道:“這是杜公子特意賞與你家姑娘的,放在我這里怕是不合適,還是你們收著較為妥當(dāng)。”
翠鳴卻笑道:“媽媽哪里的話,念奴姑娘說了,在水煙閣所收一切銀兩,皆是因媽媽之故,媽媽收好便是。”說罷將袋子放至媽媽身旁便轉(zhuǎn)身走了。
卻說陳昱楠就坐在杜若微隔壁的廂房之中,他們所說之話聽得是一清二楚,只恨得牙癢癢,他知道這杜若微家業(yè)頗大,有的是銀子,根本不在乎這點(diǎn)銀錢。可是他就不一樣了,從父親手中要出點(diǎn)銀兩,哪次不是被訓(xùn)罵一頓,說他是玩物喪志。同樣是來這花街柳巷,境遇卻是如此不同,教他怎生不恨?
往后思之,若是待到念奴開始梳弄接客,只要有這杜若微在,哪里還有他的份?況且這杜若微又頗有幾分文采,念奴又喜歡這些,想起這些便令陳昱楠心煩氣躁。
思至此處,陳昱楠方發(fā)覺念奴早已不知蹤跡,方才還在杜若微的廂房內(nèi),該到我這里了,卻不見了蹤跡,這不是明擺著給我難堪嗎?想著便不由得先惱了起來。
正在陳昱楠惱怒難堪之際,卻見眼前忽現(xiàn)一抹石榴紅的艷麗身影飄然而至,定睛一看原來正是念奴,不禁漸漸喜上眉梢。
念奴因方才衣袖損毀,便回房換了一身衣裙,本來想著隨便換一身華麗衣裳便好,但想到下一個需要敬酒的便是那陳昱楠,遂挑了這套新做好還未穿過的石榴紅的衣裙。菱花鏡前,不禁笑了笑,如此之艷,方能傾倒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