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苦海終有極
書名: 玉壺計作者名: 卿兮辭本章字數: 3156字更新時間: 2019-04-29 22:00:00
念奴進門之后亦昭才看清她的模樣,只見她長發有些凌亂,繡鞋和裙角都早已骯臟不堪,這么多年來,亦昭可從來沒有看見過念奴有一絲不修邊幅的,嚇壞了,趕緊道:“姑娘,沒事吧,你去哪里了?”
念奴微微搖一搖頭道:“無事,我累了,先回房去休息了。”然后便朝房間走去,亦昭見念奴確實疲累不堪的模樣,也不忍心再耽擱她的時間,便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鎖好門之后去向容蘭匯報念奴回來的消息。
容蘭一聽念奴回來了,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是放下來了,想來是念奴已經是處理妥當了吧,憑她的才智,又怎會救不出云公子呢?又聽說念奴的衣服和鞋子都臟了,現在芙影沒了,翠鳴又不在身邊,少不得日后再安排一兩個人侍奉她,想到眼下無人照看她,便命半夏先去看看她,然后拿給她一套干凈的衣裙和鞋子,半夏點頭之后便去了。
半夏來到念奴房中之后見念奴已經和衣睡下了,似是睡得十分沉穩一般,便不忍心再將她叫起來,為她在身上搭了一個薄薄的毯子之后,便到了芙影的房間也歇下了,由于和容蘭一起等念奴等到了此時,半夏也早已是困倦難擋了。
卻說念奴因走了這大半夜,實在是倦了,又因芙影之死,心中已是萬念俱失,莫說是仇恨,便是哀默,也顧不得了,心中既是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便去岳大人的府衙伏罪,故而這夜卻是睡得從未有過的安穩。
陰森森一片,只聽見蕭瑟的風聲和嘩嘩的寒水流動的聲音,記得明明是夏日的,為何此刻會感到如此的徹骨寒冷呢?念奴放眼望去,四周沒有一個人影,只有在風中亂舞的樹的枝椏和遠處一盞盞慘淡的燈光,念奴心中有些驚慌,便高聲喚道:“芙影、翠鳴,你們在哪里,這是哪里?”
喚了半晌,卻不見半分回應,念奴正著急得欲要往前行之時,卻猛然間看見了芙影就在眼前,只見她雙手抱著肩也冷得瑟瑟發抖,念奴細細看過去,卻見芙影的額頭有一片血跡,便要伸出手為她擦掉,不料芙影卻躲了一下,道:“不妨事,姑娘,這里太冷了,我送你出去。”說著就走在了前面,讓念奴跟著她往外走。
念奴正要跟著芙影走之時,卻聽見一個聲音在叫她,那聲音是如此渺遠而又清晰,念奴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遠處一池流動著無數燈籠倒影的寒水之中,一個人正舉著一只燈籠看向她,見她停下腳步看過去,那人便又開始叫她:“卿焉,你來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是江灝!卿焉的淚水瞬間涌出,想要向他狂奔而去,問一問他為何要在這寒水之中,可是卻邁不動腳步,如今的她又怎是當年那個與他同騎竹馬的顧卿焉?念奴不敢再看向那寒水,只轉回身逃命一般地飛奔了起來,直到再也看不見江灝的身影,再也聽不見江灝的聲音為止。
本來已經遠遠落在身后的芙影須臾之間便追了上來,道:“姑娘,再往前走就出去了,你看到那株千年古槐了嗎,到它的那邊,你就出去了。只是,你確定要就此出去嗎?”
念奴問芙影:“江灝為何會在這里?”
芙影道:“我也沒想到這么多年來,他竟一直在這等著姑娘,你看這些游動的燈,都是不肯輪回之人,因為世間未了的情太多了,泰山府君便造了這一片癡纏寒極,所有心有不甘的癡情男女都可在這里掌一盞燈,等待自己鐘情之人一道輪回人世,再續前緣。如若無悔,一直等在這里,所等之人便會冥冥之中被引向此處,只有情之所鐘的兩個人才能看見彼此,其他的魂靈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于這黯淡寒極的一盞微亮而已,兩人彼此相認方為圓滿,便可攜手來世,命定姻緣。因此處蝕骨極寒,有些人一來便走了,有的人等了幾日便獨自離去了,而有的人則等了幾年,卻依舊無改初衷。江少爺在此處已等了你六年了,我曾苦勸于他,讓他離開,可是他卻執意不肯……”
念奴聽著芙影的話,再也忍不住,便在這浸透魂靈的寒冷之中失聲痛哭起來。許久之后,念奴才恍惚道:“芙影我不能見他,你想辦法讓他走,離開這里。”
芙影卻道:“姑娘,江少爺能在這癡纏寒極苦等六年之久,又豈是我能勸動?能等在這里的本就是心志極堅之人,更何況江少爺待你之心,你又豈會不明白?”
念奴的腳步似乎是無比沉重,只見她步履艱難地一步步朝著那株千年古槐走了過去,芙影一直默默地隨在她的身邊,就似平時一樣。
不知走了多久,念奴終于走過了那株古槐,便漸漸地感覺到了身上的寒意一層層褪去。這時,才發現芙影并沒有跟過來,便回身道:“芙影,我們回去吧。”
卻見芙影的淚水涌了出來,道:“姑娘,我已回不去了,你且好自珍重,我因此生惡行頗多,本應遭受雷霆之刑的,但因泰山府君憐我赤心忠魂,便特別開恩,許我手握一點朱砂轉世,去塵世受那書香浸染數十載。姑娘,今生今世,就此別過。”然后便漸漸隱去了身影。
念奴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枕頭已經淚濕了大半。芙影的話,言猶在耳揮之不去。是呢,她已經死了。看來這世上終究是有魂靈的,早知如此,又何苦茍活于世這六載光陰,倒不如當初干干凈凈地前去赴死,還可與江灝情定來生。
可是,江灝,如今,我卻是不敢再見你了,如今的念奴,不過是借了卿焉軀殼的妖魔羅煞而已……
江灝,你為何要如此逼我!念奴心中由悲傷漸漸地生出一腔憤怒,而后又逐漸地消失殆盡。江灝……念奴又開始后悔為何當初沒有悄悄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是否還是當年模樣?
對,江灝的腰帶呢,明明是收在一個匣子里的,可是如何找不到了呢,念奴將柜子之中所有的匣子都搬了出來,然后突然想到了,那個匣子當初被以藍錯拿到了迤夢榭,然后被芙影撞到水里了!
然后念奴便瘋狂地跑出花間袖,往城門方向跑去,此時的天剛好蒙蒙亮,念奴跑到城門之際,恰逢城門打開,念奴便不管不顧地跑了出去,直跑散了長發。來到河岸邊,正逢一個船家起來打水洗臉,因識得念奴,見她這副模樣只身前來,心下不禁驚異萬分,遂道:“念奴姑娘,如何今日這么早便來了?”
念奴并沒有看船家,道:“可否將我送到那長廊之中?”
因這船家平日里得了花間袖不少好處,便道:“那是自然,只是如何今日不見芙影和翠鳴她們兩位呢?”
念奴也沒有答話,直接上了一只小船,船家見念奴神色不似平常,便也不敢多加言語,也上了船,撐起了船篙,緩緩駛向水盡頭的長廊處。
就在即將到達長廊之時,念奴發現了那一片當年匣子落下的荷花叢,此刻已是繁盛不已。念奴不顧一切地跳到了水中,船家小哥一看便嚇得魂兒都飛了,趕緊調轉了船頭逃命似的,將船兒駛走了。
所幸兩個月的滴雨未下已令這水面降低了不少,如今剛剛沒過念奴的腰際而已,念奴也顧不得腳下的爛泥和藤蔓糾纏,只不停地用腳在水下趟著,如遇到類似匣子之類的硬物,便彎腰下去撿起來看是不是當年的匣子。
如此找了半日,也絲毫沒有發現那匣子的蹤跡,念奴便只得上了岸,坐在當年繁華異常的長廊邊上,痛哭了起來,直哭得周圍新開的荷花都為之淡卻了顏色,水邊棲息的水鳥都展開翅膀聲聲哀鳴地于水面低低盤旋。
正在這時,只見水面之上飄來一個道人的身影。直到走近了,念奴才發現這個道人她曾經見過,想起來了,便是那日水官節去花間袖做法事的道人。
那道人見到念奴如此模樣,便呵呵地笑了起來,然后道:“念奴姑娘,滄臨已經等候多時了。姑娘既是心神已碎,那這一世,便也該了結了。”
聽得此言,念奴便想起了那日滄臨的話,便突然跪在了滄臨面前,道:“求師父助我,如果死去,必要去那癡纏寒極見到江灝,我寧愿不死!”
卻見滄臨再度呵呵地笑了起來,道:“姑娘所求之事,我無能為力,但是有一個人可以,你且去見她,以你最為珍貴之物予她,或許她便可滿足你的心愿。”
念奴苦笑道:“想我一世倉皇狼藉,還有何珍貴之物呢?”
滄臨道:“姑娘所言的倉皇狼藉,或許也正是他人眼中的珍貴之物,不必妄自菲薄。你且去珠璣巷中的窈如胭脂鋪子去找一位梧音姑娘,她心中自有機關,能渡你此生劫滿歸岸。”
念奴正要拜謝,卻被一陣清風托到了一片荷葉之上,然后這片荷葉便載著念奴乘風御水,直向那岸邊而去。且方才衣衫之上浸透的腐根爛泥也在這徐徐清風之中逐漸褪去。
登岸之后,念奴便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進城之后,又不肯停留地向著珠璣巷走去,卻還是晚了一步,念奴趕到窈如胭脂鋪的時候,只見掌柜月棠正在關門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