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影說自己不忍心見他被淋成落湯雞,索性進客棧避雨。
與伙計打過招呼,二人便坐在門邊的長椅上休息。
眼看雨越下越大,水簾打落在地,泛起雨煙。
雷聲轟隆,由遠及近,方清影抬頭望向灰沉天空,眼前不禁閃過兒時畫面,笑道:“小時候下雨,我和母親就會拿上大盆擺在院子里接雨水,母親怕我淋濕,就用編的竹斗笠罩在我頭上。有一次,她擔心我的小腳丫著涼,回屋后就燒熱水給我洗腳。結(jié)果過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我的小弟弟還傻乎乎地蹲在雨中玩蚯蚓,渾身都澆透了。”
方清影的眼中已然淚光閃閃,回憶使她意識飄忽,仿若置身夢境。
“她怕對不起我,所以總是對我更好些,惹得弟弟經(jīng)常為此哭鼻子。”
柳云堂暖心傾聽,不解地皺起眉頭:“母親對孩子好很正常,但她為什么怕對不起你?”
方清影猶豫幾秒,還是說出其中原委:“她怕對不起我的親生父母,擔心照顧不周,讓我受委屈。”
此話一出,柳云堂頗感意外,像是無意中撿到一個寶貝,既驚喜又不安。方清影的坦白讓他對這個女人多了了解,可這背后還有多少不得而知的故事?他所看到的方清影只是冰山一角,海面之下究竟還隱藏多少秘密?
“其實我出生在江城,一起隨父母外出,遇上幫派火拼,我的父母不幸遇害,而我僥幸被救,得以活命。那時我還太小,對很多事情的記憶很模糊。后來舅舅把我送給養(yǎng)父母撫養(yǎng),他們給了我一個新家。”
柳云堂這才恍然大悟,上次被鐘胡子圍困在柳家別墅,方清影曾說起她早就該死了,原來她在幼時曾遭遇如此不幸。
“你學槍,難道是打算找仇家報仇?”
方清影笑了,她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濘的鞋尖,語氣極為平靜:“當時是江龍幫的人內(nèi)訌,連累無辜。如今江龍幫早就散了,想必當時那些混混性命也難保,我去找誰報仇呀?學槍是為自保,也是因為好玩。既然有天賦,為何不用?”
“你的師父是誰?”
面對柳云堂的追問,方清影給出答案:“是鎮(zhèn)上的一個獵戶,我常跟他進山打獵。”
見方清影不再多言,柳云堂也不再多問。兩人賞景聽雨,任憑檐下雨兒點滴不止。
時間若是就此停息,想必他們都不會反對。
一只麻雀飛過,聰明地躲到檐下。柳云堂下意識地咬了咬拇指,瞥了眼旁邊的女郎,依舊打扮時髦,摩登范兒十足,依舊噴著香水,依舊涂著紅唇。身上穿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披的那件黑絲絨斗篷。
“冷嗎?”柳云堂看似隨意地問道。
方清影俯身去撿一片順水漂來的落葉,宛然一笑:“心里是暖的,便不覺得冷。”
柳云堂眨眨眼,點點頭,似乎聽得懂,又好似沒懂。
他看向方清影,而方清影剛好也朝他投來目光。兩人四目相對,又都很快轉(zhuǎn)向別處。
方清影覺得自己很傻,她感到溫暖,是因為與身旁的男人在一起。但她不清楚,對方是否聽懂了。
然而,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表白毫無意義。他們已是各有所顧,即使此刻兩人的距離只有幾厘米,卻也好似隔著萬丈峽谷。
在方清影看來,柳云堂深愛于虹婷,視自己為好友,僅此而已。她若再向前一步,便是越界。她擔心自己成為破壞別人感情的妖孽,被于虹婷謾罵,被柳云堂鄙視,最后換來一身唾棄。
可她在柳云堂面前,總收斂不住蕩漾柔情的眼眸,忍不住看了一次,又看一次。
落葉被她搓在手中,很快被揉捏成殘骸。
她心里有怨,心想為何追求自己的不是柳云堂,而是胡獻。心想為何柳云堂不能因為她而放棄于虹婷。
越想越惱,越思越煩。她的視線落在胡獻送給自己的金手鏈上,像是下了很大決心,開口道:“胡獻對我很好,我也會好好對他。”
柳云堂被方清影的話一擊,仿若擰開閥門,鼓起勇氣問了一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愛他嗎?”
“當然愛!”方清影瞪大雙眼:“難道你認為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因為愛,而是為了錢或者別的?”
柳云堂連忙解釋:“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好奇。我就是——想確定一下——”
方清影笑了:“你是偵探,我愛不愛他,你看不出來?”
“你愿意和他在一起,肯定是喜歡他的。”柳云堂十分后悔問了這么愚蠢的問題,但他還是別別扭扭地道出了困擾自己的疑問,于是微紅著臉,直言:“我只是以為,也許是錯覺吧,我本以為——”
“什么呀?”
“我還以為——”
“說呀!”
柳云堂想要打退堂鼓,可那樣他會瞧不起自己,干脆甩出一句:“我以為你喜歡我!”
方清影徹底懵了。她要如何接眼前這個二百五的話呢?
“我是喜歡你呀!”
這回懵的是柳云堂。
他看著方清影,似笑非笑,滿臉尷尬:“你——”
“我什么?”
“你——”
柳云堂啞言,緊張地盯住女郎的眼,耳根刷地紅了。
誰知方清影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更為大膽地湊近,將一只纖纖玉手搭于他肩頭,嘴角上翹,忽閃著長而黑的睫毛,絲毫不給他喘息的余地:“你長得這么好看,我怎會不喜歡?如果我說不喜歡,豈不是自欺欺人?”
他本能地身子一縮,全身骨架似散,猛咽口水,心動過速,似乎下一秒就會不省人事。
方清影見他不語,便又說道:“可惜你我相遇的時機不對,怕是你心中裝得下別人,再無地方留給我。也好,這倒也成全了我和你表弟。緣分本就如柳絮縹緲,如天氣陰晴不定。月老的紅線能牽上誰的手,你我皆被動,誰也無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
說罷,含笑的眼忽地冷下來,臉色也是沉了底。
“能夠遇見,已是最好。我不糾結(jié),也絕不抱怨,只望你余生安康,偶有余暇,還能一起說說話,便已安然。”
話落,她迎上柳云堂的目光,兩人眼中均藏有深不見底的波瀾。
雷鳴再起,雨花四濺。此刻她吐露真情,不慌不忙,不憐不凄,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仿佛只是在述說一件舊聞。
怎奈柳云堂聽得心驚肉跳,恨不得跑到雨下,讓冷雨將自己澆個透心涼。
“你——”他又開始支支吾吾:“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