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別五年
- 蒙影戀人
- 鐘冰郁
- 3336字
- 2019-02-19 10:10:47
天邊夕陽的余暉,只剩下了些淡淡地黃,輕染著薄薄的幾片云彩,而夜分明已經披著黑色的風衣款款地走過來。很快它就會徹底地占領這片天空了,籠罩這片護城河上下了。而燈光也很快會漸次閃爍起來,點亮半空、河面和人群。
我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石椅上,深秋的風吹亂了我的頭發,望著夜色中一息尚存的波光粼粼的河水良久,我將頭埋在了兩膝間。一陣一陣的風,一會兒掀起一片頭發,一會兒掀起一角裙擺,往事像一趟高速列車呼嘯而來。
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車徐徐地開動了。我看見吳智勇從跟我平行的位置,漸漸退后,漸漸退入后視鏡,很快又從后視鏡消失了。我終于忍不住地回頭,想多看幾眼這身影,哪怕幾秒都好,不愛哭的我也終于眼圈紅了又紅。
礙于身旁的小邱,我仰著頭,偷偷地深吸氣,硬生生地將眼淚收回了眼眶。我讓自己呆呆地扭頭看著右手邊的窗外。窗外漸漸黑到什么也看不見了。我閉上了眼睛。
我聽見小邱一聲嘆息?!霸趺戳?,邱哥?”我故作輕松地問道。小邱躊躇了一下,說:“張小姐,臨走時阿勇交給了我一個任務啊。你得讓我完成啊?!?
我清醒起來,坐端正了,看著他,問:“什么任務?。俊毙∏裾f:“你留給阿勇的信到底是什么意思???阿勇急得不得了才讓我問你的,你別誤會他,也別誤會我啊?!卑??!我心里頓時有一絲不快。吳智勇什么時候就看了我的信了,還給了其他人看?對了,就是說拉下了東西轉身上樓的那個時候吧?
小邱是結了婚的人,他立刻察覺了我的不快,趕緊補充道:“阿勇可沒給我看那封信啊,他就叫我問問信里面的一串181818是什么意思?!蔽裔屓涣?,說:“哪有什么特殊意思了,他家的電話和我家的電話的末尾兩個數字恰好都是18嘛,我就是讓他給我打電話的意思啊?!?
“???不是吧?這么簡單?是不是真的???怪不得說女孩心,海底針,太難猜了!阿勇都誤會了,在我們老家,18就是要發。你那一串181818,就是要阿勇快點發達快點發財的意思了。”小邱不停搖頭嘆息?!拔遥遥矣羞@么庸俗、這么市儈嗎?”我簡直氣到說不出話來。怪不得吳智勇臨走時那種眼神看著我,原來是誤會我嫌貧愛富啊。他,他,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小邱接著說:“也不全是了。我們想你的意思可能是想鼓勵阿勇好好努力奮斗,好好干一番事業了?!蔽覛獾秸娴南肟蘖?,斬釘截鐵地說:“就是打電話的意思。我沒有你們那么多世俗的想法。吳智勇只要開開心心就好,發不發財都沒有關系。他也不需要發達,他就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就好?!?
小邱的表情特舒展,他笑嘻嘻地很開心:“我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了,回頭我就去告訴他。唉,也不枉阿勇這么辛苦的奔波一夜一天,趕回來見你了。你們兩個??!好??!好??!你快點拿了畢業證回來吧。哎呀!真是的!”
我想起來,問小邱:“邱哥,到底是吳智勇讓你留住我的還是張總?。课也皇锹犚娔愀鷱埧偼娫拞??”
小邱說:“是啊。都是啊。阿勇是中午打給我的,讓我悄悄找個理由留下你,想給你一個驚喜。我正琢磨點子,準備在你們就要上車的那一會子留下你呢。正要下樓時,接到張總的電話,直接給我下了命令,必須留著你。驚喜給不了咯,我那不是剛好就光明正大了,而且你又自己投了羅網。”小邱樂得咯咯咯笑。
我一想,也樂了。張總和吳智勇真不愧是一對外甥舅舅。我心里暖暖的。
小邱接著說:“張小姐,你可是不知道啊。我和張總、阿勇都算是老家人。雖然他們離開家鄉有好多年沒回來過了,我以前也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們家鄉跟我家鄉是鄰鄉,口音也有點相同。從我們老家到咱們麗江可不止千里迢迢啊。阿勇,是創造了一個奇跡啊?!?
“創造了一個奇跡?”我有點不明白。小邱解釋道:“我同一屋住著的白展告訴我,他們出差往回來,半道阿勇折回家的,這一算時間,根本阿勇就是前腳才千里迢迢到家,可能一口水的功夫都沒待,又連夜往回趕了,關鍵是半夜三更,沒有公共交通工具了,什么車船都停開了,都不知道他怎么想到的辦法,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趕回來了。哎呀。我是司機,我知道啊。簡直奇跡啊。”
我這時才知道在那個航班稀少,沒有高鐵動車,只有為數不多幾趟慢悠悠的綠皮火車和長途大巴的年代,吳智勇是如何日夜兼程、如何餐風露宿、如何輾轉反側才能實踐他的承諾,與我當面話別的。我的眼眶再次濕潤了,心里刷啦啦的下雨了。
我恨不能丟開所有的所謂的理智,所有的猶疑,立刻跳下車,向著反方向奔跑,向著來時的路奔跑,一路彈盡糧絕地跑回去吳智勇的面前,我要毫不猶豫地擁抱他,我要賴在他懷里,我要堅定地告訴他,畢業了我就回來,我們再也不分開。
等我。要告別也要當面。等我。要告別也要當面。等我。要告別也要當面。等我。要告別也要當面。等我。要告別也要當面。等我。要告別也要當面。當這些話從記憶深處升起來,反反復復在我的耳邊轟鳴般的回響時,我在護城河邊心碎了。
五年了。自那匆匆的最后一面,我和吳智勇已經五年再沒有見面了。沒有等待。沒有告別。沒有當面。沒有了麗江。我們彼此消失在電話線的兩端。原來181818的意思就是斷吧斷吧斷吧。我在深秋的風中,積累了五年的眼淚如同斷線了的珠子,噗噗地落下,落成了滂沱大雨。
而今天那個酷似吳智勇的流浪漢的身影,卷起我內心最深處的擔憂。我的心里有兩個小人。其中一個說:吳智勇到底不是斯文讀書人,又驍勇好戰,江湖中闖蕩的男人,受傷了,被比他更強的人打擊了,有朝一日落入社會的最底層,淪為這樣的流浪漢或者乞丐又有什么奇怪呢?
另一個小人馬上反駁道:不可能。永遠不可能!吳智勇還是一個非常穩重、非常有頭腦的人,他不會魯莽,不會亂斗,再怎么運氣不好,也不會落到如此境況的。何況他身邊有穩如泰山的張總輔佐。我絕不相信。
可是當初張總為什么也如此的擔心他呢?這五年,我不知道怎么的,切斷了與他們所有人的聯系。如今,在那片土地上,這一群人,都還好嗎?吳智勇,有三十歲了吧?已經結婚了吧?也許孩子都很大了吧?也許——,也許他還是單身?也許還在等一個當面的告別或者解釋?
我在夜幕初現、華燈初上的時候,從長椅上站起來,收起了眼淚,整理好衣裙,向著護城河走了幾步,站定在悠悠蕩蕩的河水邊,我竭盡全力、拼勁全力地對著不可知的黑暗和命運喊:“我欠你一個當面,欠我自己一個當面,讓我來還,等我!”
我快速地跑過護城河道,迅速地跑過滿是行人的街道,飛速地跑進720廠的居民生活小區。我在一棟六層老式樓房的三樓的一間房門前,彎著腰,扶著墻,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幾乎要暈倒在了防盜門前。
喘息稍定,我掏出鑰匙打開房門。301室,這是我的家。畢業后,我便回到了這里。在這一住,就是五年。
屋子里,借著窗外照進來的一點白月光,顯出影影綽綽的一些家具的輪廓,對著門的那面墻上,隱隱約約的掛著一副肖像。我摁亮了門邊的開關,隨著白色節能燈管發出的亮光,室內的一切都清晰起來。
我慢慢地走到了肖像前面。那是一副黑白邊框鑲嵌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位面容慈祥、淺笑殷殷的中年婦人。那是我親愛的母親。
我微笑地對她說:“親愛的媽媽,我要走了。要離開這兒了。我要去尋找我丟失的那部分時光了。我很欣慰,您最后的這幾年,我能陪在您的身邊。我的心很踏實?,F在我要去尋找那不踏實的部分了。很感謝您,感謝生活,感謝所有的經歷,雖然時間過去的太快,但是就是為了讓我有所積累、讓我從幼稚走向成熟、讓我擁有面對將來一切可能性的能力。對吧?”
五年時光,在人生長河中不長不短。大學畢業后,我離開昆明,回到了老家。我不知道怎么來解釋,為什么當初吳智勇說出讓我為了他回到麗江,回到他身邊,而我不僅是回答的那么不確定,而且這一離開就是整整五年。五年,大約我是在另一所大學里,社會大學里,再來了一次本科,來了一年的實習期。
也許,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拔覀儌z個現在是,將來也要是,要么不要承諾,承諾了就永遠不要互相食言?!蔽矣浀脜侵怯率沁@么說。還有,張總說的“有些事情不需要太快做決定?!爆F在我做的這個決定不會遲了吧?遲了——我也要親眼去驗證、親自去面對。我必須的。
我從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是的。這個空蕩蕩的家本來就只有我母親和我兩個人。從三個月前開始,現在,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母親離開了這個世界?,F在,她在天國看著我、愛著我、佑護著我。
我慢慢地收拾著東西,在一張紙上列舉下了我將要辦的事情。比如,寫辭職信,辭去公職。比如,將這件屋子封鎖起來,鑰匙去交給住另一區的姨媽。比如,天一亮,去車站買好最近一班重返麗江的火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