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的吳府亂成一團，吳惕鈞正大呼小喝地叫家里人趕快打點行裝準(zhǔn)備離開。整個院落里，各種嘈雜的叫聲此起彼伏：“快點！”“記得拿上那件貂皮裘！”“那是夫人的東西，小心點！”

與此同時，兩個家丁把柳如鶯從原本的房間帶出來，送進了另一間上鎖的暗室，那是關(guān)押她母親的地方。把她推進去后，門立刻又鎖上了。

“娘！”

“小鶯？他們把你也送到這來了？”柳寧寧頗為驚訝地站起來。

“您瘦了，是不是他們沒給您飯吃？”柳如鶯打量著母親慘淡的面孔，心中一酸。

“還好吧。”柳寧寧凝神傾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呼喊聲，道：“外面鬧哄哄的，是吳惕鈞他們要逃走么？”

“好像是的。”柳如鶯蹙眉喃喃自語道：“希望他會來得及阻止他……娘，怎么了？”她突然發(fā)現(xiàn)柳寧寧臉色蒼白，不由擔(dān)憂地扶住她。

“我擔(dān)心的是他們會怎么對待我們。”柳寧寧拉起柳如鶯的手，低聲說：“如果要逃難，我們對他們就沒有任何用處了……”

柳如鶯明白了過來，心怦地一跳，竭力讓自己鎮(zhèn)定道：“別擔(dān)心，再等等。”

“小鶯，我們娘倆可能再也出不了這間暗室了。”

“娘，別這么說，興許……”柳如鶯聲音微顫，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小燕已經(jīng)被他們害死了，我倒是無所謂，只是你……”柳寧寧輕撫著她頭發(fā)，潸然淚下：“我們一家人做錯了什么？到底為什么老天一定要把我們斬盡殺絕？”

“娘！”柳如鶯緊緊握住她手，堅定地說：“先不要絕望，有一個人，他會來救我們的。再等等，他一定會來，一定會的。”

柳寧寧凄然緩緩搖頭：“那幾天，小燕也對我說她在等一個人，她說那個人一定會來……可是直到最后，那個人也沒有來救她，她還是生生地被人……”

“不，不，我相信他會來救我們的，他……”柳如鶯坐在床上，將臉埋在雙膝之間，抑制著自己的顫抖：“他不會不管我們的……”

柳寧寧沒有再說什么。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過去，外面的喧鬧聲漸漸歸于平靜。柳如鶯在等的人還是沒有來，她心里的惶恐無助，已累積得快要決堤。

難道，他真的忘了？還是他依然在為自己陷害他之事懷恨？

“小鶯！”柳寧寧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門下方的縫隙里探入一支竹管，隨即一陣濃郁的香氣涌入小小的暗室。聞到這氣味，柳如鶯瞬間清楚地知道，她的盼望落空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她不會再見到他……

最后一個模糊的念頭是，等他發(fā)現(xiàn)她死了，會流淚嗎？

和中堂，紀(jì)大人，剛才緝捕的吳惕鈞家眷都在這里了。”

吳府的前院里，烏壓壓地站了幾十號人，有男有女，都由兵丁押解著。紀(jì)昀、和珅站在階上，俯視著眾人。

“老紀(jì)，你看，吳惕鈞的家眷都在這里了，快找找。”和珅小聲說。紀(jì)昀雙眉緊蹙，搖頭道：“不用找了，我看過了，她不在這里。”

“不在？那也許她已經(jīng)不在吳府了？”

紀(jì)昀沒有答他，高聲道：“各位差官，請將吳府再細(xì)搜一遍，凡找到人無論死生，都立刻上報！”

“是！”順天府的官兵立刻散布全院，開始搜羅。

“無論死生？”和珅望著紀(jì)昀：“你該不會是擔(dān)心……”

“吳惕鈞要逃命，很可能先將證人滅口。”紀(jì)昀臉色凝重：“我應(yīng)該早點來的……不對，和珅，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啥？老紀(jì)你又血口噴人，我怎么會料到。”和珅一臉不滿的樣子。紀(jì)昀心中越來越憂急，如果柳姑娘真的……

“大人！在后院發(fā)現(xiàn)一處上鎖的暗室，要闖進去嗎？”一兵丁飛奔而來，稟報道。

紀(jì)昀一激靈，道：“暗室？闖進去！”

“是！”兵丁走后，紀(jì)昀轉(zhuǎn)向和珅：“我估計那暗室一定有蹊蹺，我們也過去看看？”

“聽你的。”和珅無所謂地說，于是兩人也轉(zhuǎn)身向后院走去。

穿過九曲回廊，到了僻靜的后院，只見許多兵丁都遠遠散開，似乎在躲避什么。和珅走過去問：“怎么了？”

“回大人，暗室的門撞開后，里面散發(fā)出古怪香氣，聞了頭暈，所以大家都趕緊躲開了。”一兵丁捏著鼻子回道。

“香氣……？”和珅轉(zhuǎn)過身，見紀(jì)昀已經(jīng)臉色煞白。

“柳姑娘。”他喃喃地說了一句，眼眶竟倏地泛紅了。和珅和他共事那么多年都罕見他哭過，這時候當(dāng)真嚇了一跳，忙道：“老紀(jì)你怎么了？”

紀(jì)昀雙膝無力，緩緩蹲了下來，兩眼無神地凝望著地面。聽到兵丁說香氣，立刻猜想到是五毒銷魂散，既然是在小小暗室之中，那柳如鶯多半無生還之望。想到柳如鶯伶仃孤苦，受制于人，隨自己跋山涉水，歷盡兇險，只愿能重獲自由之身。雖是如此，竟還是香消玉殞于吳惕鈞之手，如今破案光明之景，她也沒有機會看到。更何況她對自己一片深情，自己非但無以回報，竟然連她的性命都不能保全。枉為七尺男兒，對她諸般信誓旦旦，俱成灰燼……

“紀(jì)大人。”

紀(jì)昀聽到這個聲音，渾身如受雷擊，猛抬起頭：“柳姑娘！”

柳如鶯站在他面前，氣色慘然，卻別無損傷。可是此時她面無表情，透過她冷淡的雙眸，紀(jì)昀分明看到了一個心如死灰的人。

紀(jì)昀緩緩站起來。柳如鶯看到他的臉，稍微驚愕了一下：“……你在哭。”

“我……”紀(jì)昀笑了笑，用袖子胡亂拭了淚：“你還活著，太好了。我還以為……”

“我母親那里剩下最后一顆五毒銷魂散的解藥，在最后時刻她給我服下了。”柳如鶯輕聲說。

“啊？那她……”紀(jì)昀明白了，他明白了為什么柳如鶯逃得一劫，也明白了她此刻為什么形同槁木死灰。他想不出來該說什么，一方面因柳如鶯活著而如釋重負(fù)，另一方面因她母親之死而心情沉重。兩人沉默了許久，紀(jì)昀忽道：“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案子破了，吳惕鈞判了斬監(jiān)候。”

“哦。”柳如鶯點了點頭，自言自語般說：“但已經(jīng)被害死的人是再也回不來了。”

“……”紀(jì)昀平日的鐵齒銅牙在此刻全然形同虛設(shè)，他低頭沉吟了片刻，道：“那，你母親的遺體，我看我們還是請出來安葬了吧。”

“紀(jì)大人日理萬機，這種小事就不必?zé)﹦谀税桑易约喝ヌ幚怼！绷琥L凄然說了一句，徑直轉(zhuǎn)身向暗室走去。

紀(jì)昀被晾在那里，愕然無語。和珅湊上來，小聲道：“看出來了？人家根本不想理你。嘖嘖，這位柳姑娘的脾氣，我真是欣賞。”

“別瞎湊熱鬧。”紀(jì)昀沒好氣道。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去追上柳如鶯，一位小太監(jiān)忽然匆匆趕來：“紀(jì)大人和大人，皇上宣你們二位即刻去南書房，商議案子的后續(xù)處理。”

紀(jì)昀仍然怔怔望著暗室的門，和珅一拽他：“別看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