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給小月喂完藥回到房間不久的紀昀，從書案旁停筆抬頭：“誰啊？”

“紀先生，是我。”

“……啊，柳姑娘啊。”紀昀心存戒備地遲疑，低頭看著還沒寫幾個字的奏折，隨手揉成了一團：“請進吧。”

柳如鶯推門而入，恍惚的燈影中看不清晰她的神情：“紀先生，還沒休息？”

紀昀注視著她，微微而笑：“柳姑娘，這么冷的天，還出去散步了？”

“啊？我……”柳如鶯低頭看了看身上披的斗篷，隨即以淡淡的笑容掩飾一瞬間的慌張：“是，見月色甚好，一時不覺癡醉，便披衣出去走走。”

“莫不是……思念什么人了？”紀昀仍是笑著，示意柳如鶯坐下，眼神卻有些銳利。

柳如鶯嘴唇微顫，靜默片刻后在書案旁的木椅上坐下，輕聲道：“古人曾有‘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之句。獨自漂泊在外，瞧著這月色，不免思念遠方的母親了。”

說罷轉(zhuǎn)頭，與紀昀四目交投，目光懇切，似在訴說著些什么。紀昀心中猜到了幾分，點了點頭，笑道：“是啊，此乃人之常情。為人首當(dāng)盡孝，為了父母，有時，竟也不得不做些違心之事。”

柳如鶯眼眶微紅，忙別過了臉道：“紀先生，此時晝短夜長，永夜難消，不如我們對詩如何？”紀昀怔了片刻，笑了：“姑娘既有此雅興，紀某不才，只得奉陪了。”

柳如鶯嘴角微微一動，卻笑不出來，只說：“那先生不妨起個頭吧。”紀昀道：“姑娘要對五言還是七言？限不限韻？”柳如鶯呆呆望著窗口，幽幽嘆了口氣，道：“先生隨意吧。”

紀昀見她如此失魂落魄，心中早生出千般疑慮來，摸不準她心思，想了一想，笑說：“那我真就隨意了……？姑娘方才說月色甚好，紀某便從這月色詠起吧，我這第一句是：良宵月如水。算是拋磚引玉，姑娘請續(xù)吧。”

柳如鶯緩緩轉(zhuǎn)過身，雙眼無神地望著閃爍的燈火，低低說道：“燈下黯凝眸。鶯歌碧桃苑……”

紀昀一怔，心想她怎么莫名其妙冒出這么一句，但也不便多問，只得隨口對道：“燕舞紅杏樓。”想了一想，望著柳如鶯一字一頓道：“骨肉情難已。”

柳如鶯聽了抬起頭來，與紀昀四目交投，也同樣鄭重地對道：“須眉志未酬。待到春來日……”紀昀眼神堅定，道：“永消此夜愁。”

他說著站了起來，望著柳如鶯認真地說：“放心，紀昀曾立志做到的事，一定會完成。”柳如鶯看著他，嘴唇微顫，最終背過了身，紀昀想她是在忍著淚水。沉默了片刻，她輕輕點頭道：“紀先生已知如鶯心思，將來如何只能指望您了。只但愿……只但愿……”

“但愿什么？”紀昀問。柳如鶯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道：“先生……先生如能將此詩記下，給如鶯留作紀念，就更好了。”

紀昀點頭，提筆蘸了墨，一氣呵成錄下：

良宵月如水燈下黯凝眸

鶯歌碧桃苑燕舞紅杏樓

骨肉情難已須眉志未酬

待到春來日永消此夜愁

寫畢，又署上了自己姓名和日期，交給柳如鶯，道：“應(yīng)當(dāng)?shù)模彤?dāng)是留給你做個字據(jù)。以詩為證，此案一日不破，我就是一日對不起柳姑娘了。”

“別這么說。叨擾了，先生早些休息吧。”柳如鶯將那張紙卷起收在斗篷里。紀昀抬頭與她對視，那一瞬突然心中有點不安——柳如鶯的眸子深處好像有什么東西封鎖住了，如同死寂的水一般，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清晨。

“劉全……”和珅在床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習(xí)慣性地叫了一聲。半晌沒有回應(yīng)，半夢半醒之間的和珅忽然想起來：“對，劉全去老紀那兒了……這些日子了也該回來了吧。”

“老爺！”劉全忽然出現(xiàn)，和珅嚇得猛然翻身坐起，一頭撞在床欄桿上，疼得嚎叫一聲。

“老爺您沒事吧？”劉全手忙腳亂地湊上去要幫和珅吹吹，和珅不耐煩地推開他：“你先別管我了，事情辦得怎樣？我前幾天給你傳的信兒接到了么？”

“接到了，老爺，事情辦妥了，東西也弄來了。”劉全神秘兮兮地笑著。

“啊，那趕緊叫人請吳大人過府說話！還有，別忘了去買小蘭花。”和珅一高興，忘了頭上的疼。

“奴才這就去。”劉全轉(zhuǎn)身要走。

“等等。小心點兒，具體的事情都盡量讓吳大人去安排。咱們和這件事扯上的關(guān)系，越少越好。這一招對付皇上，只瞞得過一時，怕是將來我還是得大義滅親。”和珅警惕地慢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