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鵲橋仙(下)
- 鄰里曲,聲聲慢
- 言子芥
- 3090字
- 2019-02-08 23:47:17
成仲鑫稀里糊涂地入了獄。
他這一輩子,除了種茶就是賣茶,自詡沒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壞事兒。不,也許有一件,他之前答應幫謝家和秦家,運輸一批藥材進京。
這本是件好事。但與秦家搭上了關系,就不能放到明面上來講了。這事自然要做的保密,他只管幫著運,旁的事,在京中自然有謝二爺、謝尚書給他解決。但那天回去之后,他總覺著不妥,便私下去看了看那批藥材。
這一看不要緊,盡管他是個做茶葉的,年輕時還真想過種藥材,不僅想過,還仔細研究過種什么。雖不算內行,但這批藥材的味道,不太對。
他覺得許是自己老了,又常年不碰這些,感官上失靈了,便說身體不適,讓家中的大夫過來看了一趟。這大夫來看了一趟,卻只說可能是保存不當,些微降低了藥性。
這晚回去還沒來得及琢磨這事的蹊蹺,就莫名其妙到這來了。
如今想來,這秦家給的藥材,竟然會出這般低等的問題,難道是有人要害他?不過謝家看在他這些年勤勤懇懇給他們跑腿的份上,若知道是這般原因,應該會救他吧?
奇怪的是,過了好幾天,也不見有人來提審他,也不見有人來看望他。
他這一把老骨頭,在監(jiān)獄里吃了好幾天牢飯,有些受不住了。雖然是夏天,但蟲鼠躁動,平時又悶又熱,到了晚上一吹風卻又很冷。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獄卒走來,他趕忙問道:“勞煩,能不能找人替我向謝四爺問個好?”見那獄卒似有猶豫,忙又褪下手上一串綠玉佛珠,“你將這個交給我的老管家,他保準少不了銀子給你。”
那獄卒終于點點頭,“等著吧,今晚就去。”
亥時,謝家。
成家的管家,看過藥材的大夫,還有下午那個獄卒都在。
那大夫悄悄在謝四爺耳邊道:“成仲鑫似乎發(fā)現(xiàn)了藥材有問題。”
成管家看著這個相識了幾十年的老伙計,轉頭竟向謝家的人匯報情況,心涼了半截。“四爺,我們老爺一直恭恭敬敬給您做事,他一把年紀了,若有什么錯處也是腦筋糊涂了,只想著快點歇業(yè)能回家抱孫子,萬沒有什么貪心,您可千萬救他這一回。”
謝四爺盯著那一串綠玉佛珠,心道,他莫不是不想再跑這生意,好拿了私鹽一事,讓他在家分分紅,安心過過日子。呵,上了這一條船,哪那么容易下來。先前他還不信這成老頭敢威脅他私鹽的事,沒想到他看著老實,卻連這藥材有問題都知道了。
好在他先前留了個心眼,收買了這成家的大夫,讓他有什么情況過來匯報一趟。私鹽也是他幫著運的,雖不曾給他分紅,但茶葉的生意不也在謝家的支持下越做越大了?還說不貪心,以為抓了他謝家的把柄,竟敢和他談條件了,笑話。
謝四爺沉吟道:“人我自然是會救的,只是這事畢竟不能敞開了說,畢竟麻煩,多等幾天吧。”
管家心想你這話說的好聽,但老爺那把年紀在牢里多待幾天,恐怕自己先撐不住了。但也不能再說什么,回去之后,他塞了許多銀子給獄卒,他們也不讓人去看他,只好請求讓獄卒多照顧幾分了。
那獄卒拿了銀子爽快走了,管家卻不知道,他早得了董知縣的吩咐裝聾作啞,要不是看這佛珠不好當,來一趟就有許多銀子的份上,連這一趟腿也不會跑。
此時獄中的成仲鑫,正吃著這好幾日來第一頓好飯。知道他牙軟好甜,兒子特地命人將菜做的熟些爛些,還有濃郁的雞湯和香糯的紅糖糕。
“爹慢些吃,多吃點,不著急。”成瑯紅眼看著眼前,幾天之間仿佛又老了好幾歲的父親。
“瑯兒懂得孝順了,爹爹很開心。瑞兒可是還在外地,沒有回來?”成仲鑫咽下最后一塊紅糖糕,方摸著一把稀疏的胡子問道。
成瑯收拾著碗筷的手一頓,“是啊,算算時日,大約還有兩三日就能到了。”
成仲鑫不禁嘆道:“辛苦他了。”
成瑯合上食盒,垂淚道:“爹你總是看重他的。”明明他才是長子。
“你少去外面鬼混,我就放心了!”
成瑯點點頭不再回話,離去的腳步隱隱有些發(fā)顫。
這些動靜自然瞞不過蘇尋。
他知謝家私鹽牽涉甚廣,一下子也不能連根拔起,這幾天他索性也沒有動靜,先看他們如何內斗。千羽司只管服從命令和傳遞情報,這樣的事,他不能自作主張?zhí)啵丶疫\輸藥材的事,卻該好好查一查。
這幾日蘇尋挖好了足夠她做的竹篾,也就不同她來了。栩栩有些悶悶不樂地埋頭做著花燈。
萬花燈掃了一眼她的設計草圖,半閉著眼睛講:“何必做的這么復雜,按你這時間安排,再過半月就是花燈節(jié)了,只怕趕得很。左右你會做了,回家去好好琢磨著,明年再做一盞不就行了。”
栩栩一個分神,竹篾一下子劃過指尖,留下一道紅紅的痕跡,想來等下要腫了。明年?恐怕就沒人幫她削竹篾了。況且娘親說過,任何事,凡不是喜歡的,若執(zhí)意要做,盡力做一次就足夠了。她摸摸指尖,咬牙道:“說了你也不懂。”
萬花燈看她小臉皺成一團,卻從不滾眼淚珠子,一時倒也來了興趣。“怎么,我做神偷那會,什么沒偷過,什么沒見過,有什么我還能不懂?”
過了一會見栩栩不理他,他又睜眼道:“喏,我說你喜歡那小子,對不對?”
又一竹篾狠狠擦過她指尖。“喂,你別老是讓我分神!”
“喲,急了!有趣。”萬花燈皺著一張老臉,笑的放肆又難聽。
栩栩不堪忍受噪音,她轉了轉眼珠問道:“什么都偷過,那你有沒有偷過姑娘家的心?”
笑聲戛然而止。這回輪到栩栩逗他了。
“是哪家的姑娘這么不小心,看上你這個糟老頭子?”
許久不聞他回答,她重又認真做起花燈。她這一盞燈自己起名叫鵲橋仙,做的香,也喚作鵲橋仙。是先甜蜜后清冷的香味,余韻悠長,正如牛郎織女的愛情。
她做完今天的份,正準備回去,卻聽萬花燈道:“成老頭的閨女,后來嫁了人,被她丈夫虐待死了。”
栩栩怔了怔,這大概就是萬花燈要殺成仲鑫的理由。“她受虐的時候,你在哪兒?”
“呵,我像個傻子,以為做得一件安穩(wěn)手藝,她爹就能把女兒嫁我。罷了,你快走,江湖事江湖了,與你無關。”
栩栩回去的路上,回想著成仲鑫的為人,不由嘆了口氣。這些事誰對誰錯,沒經(jīng)歷過的人,無法去評判。只是成仲鑫的老實,其實就是一門心思的勢力,和從沒覺得自己做錯過吧。
“你不會在想成老頭吧?”無影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栩栩嚇了一跳,不由反問:“你怎么知道?”
“這人都死了,反正不是啥好人,就你多愁善感。”無影翻了個白眼。
蘇尋皺眉道:“無影,你傷好全了,以后的藥都你來熬。”
栩栩心知他是讓她有多的時間去做花燈,一時卻來不及感謝。“成仲鑫,死了?”
“是啊,自己熬不住,能怪誰?”無影顯然對這差事不滿意,邊走邊沒好氣地回她。
栩栩卻還是有點驚訝,等無影走了,她忍不住問道:“真是自己死的?”
蘇尋沉默了一下,過了會道:“葉一秋可能去過。”
“可能?”栩栩反而好奇了。
“他全身表面無傷無毒,甚至表情都沒有不正常。”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是老死的。但這出現(xiàn)在獄中,成仲鑫平時也還硬朗,怎么說都有點詭異。蘇尋暗暗心驚,東瀛的忍術雖奇妙,但也不到這種程度。
“葉一秋,她有什么動機?”栩栩也想到了,驚訝的同時,也有點困惑。
“你看看這個。”蘇尋推過一個小紙包。
栩栩打開見是一些御寒的,防止外傷惡化的常見藥材,立馬就反應過來。
“秦家的藥材。”接著卻皺起了眉,“不僅受潮了,還像是與些藥性相沖的藥材,放在一起保存的。秦家醫(yī)術傳承這么多年,不會犯這些錯處罷。”
“秦家不會犯,但謝家不知道,卻也很‘正常’。你可知是哪些藥材會與之相沖?”謝家這野心,在朝堂上施展不滿足,還想在軍事上動手腳。
栩栩依次寫下,抬首看到他唇邊一抹冷笑,心知這里面怕是大有文章。一時想不明白,也便不再細想。
她,不喜歡看他這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我還從未見過你的字呢!”小姑娘眨眨眼睛,“我做的那盞鵲橋仙花燈,到時候你幫我題一首詞可好?就寫一首鵲橋仙。”
蘇尋想了想,提筆寫道:“前山急雨過溪來,盡洗卻、人間暑氣。”
栩栩無語。“換一個行嗎?”這人明明對之前的黃梅雨,一點都喜歡不起來,別以為她看不出來。
那便換一個。“東風喚我,西園閑坐,大醉高歌竟日。”
栩栩無奈。“行了,我自己寫罷,你這又是西風,又是東風的,哪里像是七夕放的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