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到一半的時候，許游君正坐在草地里喂蚊子。

“……她還不進來啊，脾氣這么倔。”

“小孩嘛，吃點苦頭就學乖了。”

“還是陳夫人脾氣好，要擱我這，就算是前妻的孩子也是要好好教育的。”

陳敏站在窗戶邊，看著草地里那抹身影輕聲嗤笑，轉身客氣地朝周圍的夫人們敬了杯酒。

“今日公益最大，小孩子就隨她去吧。”

今日是農歷五月初五，端午節。

許濤包了棟別墅承辦公益宴會，叫來了三十來個福利院的孩子，由老師傅教他們如何包粽子，最后再把粽子義賣給現場的商業圈大佬和政治圈巨頭，整個過程都有電視直播。

一樓大廳正中的墻上拉著一面橫幅，寫著“青田市濃情端午大型公益活動”，下面是寫滿贊助商名字的背景板，前面是一個簡易小舞臺。

三十多個孩子乖乖地跟著老師傅包著手里的粽子，周圍圍著的全是電視臺記者，閃光燈閃個不停，臺下酒桌上的貴賓都含笑地看著臺上的孩子，對著鏡頭展露自己最良善的一面。

所有人的重心都在這場公益宴會上，沒有人會去在意別墅草地里的許游君。

除了一個人。

“……姐姐。”

小小的聲音，像藏在貓媽媽肚子下的小貓發出來的。

許游君沒回頭，只是用眼睛往旁邊瞟了一下，就見許彥臣正趴在草地上，匍匐著蹭到了她的旁邊。

“你不進去吹空調喝可樂，在我面前湊個什么勁？”

許彥臣仰著小臉，稚嫩地笑望著許游君。

“里面太無聊了，還是和姐姐待在一起好玩。”

“嘖，真會說好話。”

許游君高昂頭顱，繼續目視前方，“你有本事就坐到我旁邊，這么爬過來，不就是怕被你媽發現嗎？也不怕把假肢給蹭掉了……”

許彥臣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著，但就是不坐起來。

“我被媽媽發現沒什么，我是怕她跟爸爸告狀，讓爸爸打姐姐。”

許游君偏開頭，依舊不想跟他搭話。

許彥臣只好湊近些，問她：“姐姐為什么不進去？誰惹你了嗎？”

“沒誰惹我，就是我胡鬧，不想進去。”

許彥臣的小腦袋瓜子又開始疼了。

他知道自己的姐姐脾氣倔，不肯說實話，但他也知道，姐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當即他便捂住膝蓋，皺起了小臉，“姐，我腿疼。”

邊說他還邊悄悄抬眼，看許游君的反應。

果不其然，許游君皺起了眉頭。

“毛病。”

許彥臣小嘴一撇，正有些難過，就感覺頭上降下一塊陰影，一抬頭就看見許游君在身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感覺有些不妙，剛想說些什么，就被許游君抓住了后衣領，因為他個子小，很快就被對方提了起來。

“姐……你干嘛，快放我下來，會被別人看見的。”

許游君直接無視了他的掙扎。

“你也知道丟臉啊，剛才在草里爬的時候怎么沒想起來？”

許彥臣不做聲了。

許游君提溜著他繞到沒人的后院，將他放在臺階上就轉身要走。

“你去干嘛？”

許游君沒理他，步履不停地走了。

許彥臣盯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吸了吸鼻子，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姐姐一定是嫌他麻煩，討厭他了，甚至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男孩眨動著大眼睛，眼淚快要不爭氣地流下來了。

“喂，接著。”

是姐姐的聲音？

許彥臣一抬頭，就被遠處飛來的濕毛巾砸了個正著。

他拿下臉上的毛巾，有些欣喜又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你沒走？你剛剛拿這個去了？”

“不然呢。”

許游君沒好氣地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把假肢脫了擦一擦，剛在太陽下曬了那么久，免得起痱子。”

末了她又補一句。

“就在這里脫，別人看不到。”

“……嗯。”

許彥臣開始拿掉假肢上的負壓閥門，邊拿邊好奇地問許游君，“姐姐，你怎么知道這里沒人，而且你在哪里弄到的濕毛巾，你來過這里嗎？”

許游君：“……你的話有點多。”

許彥臣：“你就告訴我嘛，好不好？我拿我的樂高跟你換！”

許是了解許彥臣的纏人程度，許游君像個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

“哎，雖然我是第一次來這里，但在我媽媽的日記里，算是來過好多次了。”

許彥臣默默點頭，他知道許游君口里的“媽媽”正是她的親生母親——俞妙藍。

“就是這里，以前是畫室，我媽媽在這里學畫，然后倒霉遇到了許濤。”

見許游君憤恨的樣子，許彥臣連忙安慰她，“不倒霉不倒霉，不遇見爸爸就生不下來你了。”

“有你什么事，你一邊去，別打斷我說話。”

“……哦。”

“反正他倆在一起了，”然后許游君想到了什么，做了一個惡心的表情：

“說什么恨不得付出所有，好肉麻，還把對方的名字刻在最大的榕樹上，想要永遠在一起。”

哦？還有這種操作？

小彥臣仿佛學到了什么。

“結果等真的結了婚，媽媽卻覺得許濤沒有以前那么愛她了，”

“她說她不開心，那棵樹還被砍了，到后來……她生下我一年左右，就死了。”

許游君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線，極力在許彥臣面前表現的平靜些。

許彥臣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什么是‘死了’？”

許游君指了指草叢里飛舞的蝴蝶。

“就像它，死了身體變成了博物館的標本，但是靈魂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了。”

許彥臣有些懵懂，“可是它明明被掛在博物館的墻上，每次去都能看到的。”

“……我跟你說不通了，你問你媽去！”

許游君暴躁了。

許彥臣倒是很委屈。

“……我就是覺得，蝴蝶變成標本了也挺好的，我以前就抓不到它，現在這樣更抓不到它了，還不如標本能安安靜靜給我觀賞呢。”

“……”

許游君沒見過會喜歡蝴蝶標本的小朋友，一時有些無語，“你干嘛老跟蝴蝶過不去，它飛的好好的也沒招你？”

誰知許彥臣天真地回答道：

“因為它好看啊，讓人忍不住想去抓它。”

許游君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腦袋，“我看你也挺好看的，說不定也有人想來抓你。”

“……啊姐姐你別嚇我……”

“你別走啊，這里沒人，你等等我……”

“等我戴個假肢啊……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