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清輕輕推開身邊的趙祁曄，跌跌撞撞的走出去。

屋門外映入眼簾的便是系滿紅色絲鍛的海棠樹，樹下擺著白玉石凳，粗獷的巖石上張著七根閃著熒光的琴弦，琴旁放著香爐，香已焚盡，只有爐邊冰裂瓷瓶里插著的蘭草還生機勃勃，花香彌漫。

門口站著的侍女連忙扶住她，而后關切的問，“小姐，您怎么一個人出來了？”

果然……她此刻身處的就是最初嫁給趙祁曄的地方，停在門口圍在她身邊的一男一女，一個是她從榮家帶來的侍女春英，一個是趙祁曄的近衛孰一。

榮清推開春英，靠著墻角蹲下，整個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而后輕輕說，“春英，去把府醫尋來。”

“是小姐生病了？您臉色蒼白的緊，還是趕緊進屋吧！”春英跪在地上焦急的問

“我很好，我沒事，只是趙祁曄受了傷，可能有些嚴重，你去請府醫來瞧一眼。”

“王爺？”春英突然緊張起來，“王爺怎么會受傷？”說完，春英便匆忙的跑向屋里。

許是瞧見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的趙祁曄，那丫頭哇的一聲哭出來，緊跟在后面的孰一撥開擋在床前的春英，一邊吆喝她去請府醫，一邊扶趙祁曄躺好，撕開裂了的衣帛去檢查傷口。

還好，沒有傷在要害，榮清神情恍惚，只看到一手的血便想當然的以為趙祁曄會傷的多重，但傷口并不算深，于趙祁曄而言，其實算不得什么。

正在孰一打算替他先拔出釵子來時，趙祁曄已悠悠轉醒，低聲呵住要出門去請府醫的春英，“回來。”

聲音不算高卻異常堅定，“今日之事就到你們二人為止，不許傳出熙頤館，也不用去驚動大夫。”

“可殿下您傷的很重，即便你不想驚動府里的人，也總該讓春英去府外請個大夫來啊！”春英急切的說

趙祁曄眉頭緊鎖不愿搭理她，孰一便心領神會的把春英打發出去陪王妃，而后自己留在屋里給他處理傷口。

拔釵，消毒，上藥，趙祁曄一聲不吭，好像那傷是刺在別人身上似的。

孰一老老實實的將傷口裹好后終于忍不住問趙祁曄，“殿下，皇子遇刺不是小事，您這樣瞞著不讓人聲張是真打算不計較了嗎？”

“你想多了，本王不曾遇刺，只是玩鬧時誤觸了王妃的金簪而已。”趙祁曄閉著眼，眉頭略舒展了些，“出去叮囑好王妃的侍女，別讓她出去亂說話。”

“是。”孰一應道，“原來是王妃傷的，難怪她一直愧疚的蹲在門口不肯進來。”孰一想了想又補充道，“王爺，您究竟對王妃做了什么才讓人家拿金釵捅了您？”

趙祁曄心道他也沒把榮清怎么著啊……

“王妃是名門淑女臉皮薄，有什么不懂的您慢慢兒教就是了，怎么能嚇壞人家姑娘呢！”

孰一這一番通情達理的話贏得了他家王爺一個大大的白眼，趙祁曄將榮清用來砸他的軟枕扔向孰一，“滾！”

孰一替他家王爺蓋好被子，而后躡手躡腳的說了句，“屬下告退。”

“去把王妃扶到隔壁休息。”趙祁曄沖著孰一的背影喊

“屬下明白，屬下一定會好好照顧王妃的。”

孰一說完便奪門而出，以至于趙祁曄扔向他的另一個枕頭卡在門縫里悠悠然的落下來。

孰一出去時榮清還和他進去時一樣，安靜的蜷在墻角，紅色的裙縵鋪在地上，金步搖垂下一串串綴著紅寶石的流蘇，額間與眼尾貼著珊瑚花鈿，手抱著膝蓋，頭輕輕靠在墻上，神情呆滯的盯著門口。

他心道王妃果然是一等一的高門，國公府的掌上明珠，陛下和皇后捧到手心里的貴胄女郎，這一身行頭如此奢靡，怕是能在皇城買下一條街來了。

孰一無奈的看了一眼站在榮清身邊的春英，然后對榮清說，“王妃，夜深了，屬下送您去隔壁休息吧？”

“你家王爺還好嗎？”榮清問

“王妃放心，王爺一切都好，已經睡下了，明日還有一大堆儀程，您也先去休息吧。”

“你不用管我，去照顧他吧，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夜來風起，很容易著涼的。”孰一繼續勸她

“無妨，屋里有些悶，我想自己在外面透透氣。”榮清道，“你走吧。”說完，榮清想了想又說，“把春英也帶走，我這兒不需要人跟著。”

無奈之下，孰一只能帶著春英離開。

榮清就那么靠蜷縮在角落里，仰頭望著暮色里稀疏的星和皎潔的月，風里帶著些涼意的從衣領和袖口出灌入，將她整個人都吹的越發清醒。

一墻之隔，趙祁曄就靜靜的躺在屋里，榮清此刻滿腦子全是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的音容笑貌。

她一面想要守在他床前照看他，一面又想換把更尖銳的利器沖進去要了他的性命。

因愛生癡，因愛生怨，她心悅他，卻與他隔著血海深仇。

心里掛念著，放不下，卻也咬牙切齒的恨著怨著……以至于黃泉路盡，重歸來時，她便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了。

月淺風搖，吹的人心蕩漾，前塵如夢，回首盡是荒唐不堪。

若榮清記得不差，今日應該是宣和二十七年的九月十六，她嫁給趙祁曄的日子。

那時她滿心皆是小女兒的歡喜，只知道是要嫁給自己心悅的郎君，卻不曾想只是開啟了一場糾葛十年的孽緣。

若不是他在除夕夜以最最殘忍的方式揭露他們這么多年來虛與委蛇的情意，她或許還會以為，她與趙祁曄無論如何也算是對和睦夫妻，甚至于她也曾有那么片刻光景會覺得，多年相守，趙祁曄也慢慢對她生了情意。

可終于只是她自作多情而已，無論她曾為他做過多少事，他都不曾放到心上。

或許那人從一開始便記恨著自己，想方設法的想要報復自己，可自己卻偏偏不知死活往他跟前湊，恬不知恥的纏著他，死乞白賴的非要嫁給他……親手遞上刀刃給了他利用自己的機會，這么想來自己還真是可笑。

其實從她遇見趙祁曄起，往后一年思慕，十載相守，大概都是一場笑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