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之后，丁戊又在家里修養了一段時間。南蠻莊建筑公司已經將他開除，那里不能再去了，他需要找一個新的工作。此時的開發區已有上百家工廠，提供了不計其數的工作崗位，南蠻莊人不用再為生計而發愁，如果一個人身體健康、四肢健全，不管有沒有文化，都可以很容易地在工廠里找到工作。丁戊滿懷信心可以再找到一個工作，而丁力則每天都處于焦慮之中，他擔心，丁戊的右手有毛病，可能會找不到工作，也擔心，丁戊就算是找到了工作，工資可能也會比當小工少，還有可能丁戊干不了新的工作，上不了幾天就又被廠里開除了……丁力覺得自己的兒子前途一片黑暗。

丁戊騎著自行車，在開發區轉了幾圈，去了很多家工廠應聘，由于他的右手在上次事故中留下了后遺癥，活動不靈活，他不能再去應聘重體力工作，只能選擇一些勞動量較小的職位。但是，這樣的工作也不好找，有幾個開頭談得很好，已經答應收下他，到了簽字的時候，發現他的右手不好使，才臨時改了主意。最終，丁戊還是找到了一個工作，應聘到了一家食品廠的車間工作。這家工廠在省內有些知名度，是當時齊城縣引進的重點項目。食品廠答應收下丁戊，但只愿意每月給他正常工人3/4的工資，每個月六百塊錢。丁戊一口答應，他想，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初中剛畢業的時候，現在又是3/4個人了。

相比在建筑工地上當小工，食品廠的工作的確并不繁重，工作環境也要好很多。建筑工地上，丁戊面對的是石頭、磚頭、水泥和沙子，每天風吹日曬，即使在冬天，他也總是大汗淋漓，全身衣服沒有一處不是臟的，鞋上粘滿石灰，里面經常進去沙子；在食品廠的車間里，丁戊面對的是機器以及各種餅干、糕點和糖果，在車間里，不僅不用曬太陽，還開著空調，根本不會出汗，衣服也一直是干凈的。從建筑工地到食品廠的生產車間，丁戊覺得自己簡直是從地獄到了天堂，很快他就從一個黝黑的工地小工變成了白凈的車間工人。

對這份新的工作，丁戊非常滿意，也格外珍惜，他對自己說：“丁戊，像你這樣一個身有殘疾的3/4人，到哪里再找一個這樣的工作？一定要好好干！”食品廠車間工作時間是每天十個小時，丁戊每天都是提前十分鐘就穿戴好工裝，進入車間，下班后，別人都走了，他才離開。不僅如此，他也極少請假。

丁戊的工作是將機器上生產出的食品裝入相應的包裝袋，由于右手不靈活，他不習慣用左臂，開始的時候，他的工作很慢，沒少挨車間主任的批評，也扣發了部分工資。后來，丁戊的左臂竟然煥發了生機，越來越有力量，越來越靈活，大有以一當二的勢頭，他的工作甚至超過了車間里很多身體正常的工人，工資也由3/4人變成了1個人的水平。丁戊一時間成了車間里的模范工人，受到了工廠的表彰。各車間主任紛紛以丁戊為參照對象，督促其他工人：

“你們要向丁戊學習，每天早一點來，在車間里抓緊生產，不要總想著偷懶，想著回家，工廠才是家，車間才是家。”

“人家丁戊胳膊有殘疾，都干得這么快，一個身體好好的人，工作還比不上一個殘疾人，這能說得過去嗎？”

在各車間主任的不斷督促下，食品廠的生產在那段時間有了顯著的提升。然而，隨著產量提升，關于丁戊的流言也多了起來。人們紛紛議論著，丁戊當初在工地上如何用一句話咒倒了一座堅固的房子，小時候他為什么放棄上一中，而去上河城鎮初中。有的人找到丁戊，說：

“你每天來那么早，走那么晚，在車間里干這么多活，你不累嗎？我看著你都累。”

“你把自己想象成一頭牛，就不累了。我就是這么干的。”丁戊說。

“你能當一頭牛，我們可不行，我們是人。”

自此，工廠里的工人們對丁戊有了定論：丁戊上輩子是一頭牛，一頭牛變成人，就是一個傻子。

到了年底，食品廠進入了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段旺季。有些外地的工人提前請假回家過年，有些工人則辭職不干了，等待年后重新找工作，食品廠出現了人手短缺的情況，為了保證產量，抓住春節的黃金銷售期，工廠將每天工作時間提升到十二個小時，工人分成兩組，工作兩班倒，一組上白班，一組上夜班，工資提高百分之三十，過年發放獎勵。丁戊在車間里第一個對加班表示支持，人們紛紛用異樣的目光看向他，好像看一個外星人。車間主任走到丁戊面前，說：

“丁戊，你是工廠的模范工人，這次要當好表率。”

丁戊莫名其妙地舉起右手，行了個軍禮，說：

“保證完成任務。”

人們一時不知所措，之后哈哈大笑。丁戊想到，上小學時，他和方曉蕊同桌，他經常用一些可笑的舉動逗方曉蕊高興，那時候，她也經常哈哈大笑。丁戊忽然發現，方曉蕊已經好幾年沒有消息，而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有方曉蕊的世界和沒有方曉蕊的世界，原來并非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