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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作者序

本書系“企鵝歐洲史”系列中的一卷,講述了1815—1914年的歐洲史。上一卷《追逐榮耀:1648—1815》(2007)涵蓋的歷史時期是1648—1815年。正如那本宏著的作者、我在劍橋大學的同事蒂莫西·布萊寧所言,講述任何一段歐洲史都必須武斷地選擇一個起始點,只不過有些起始點比其他起始點更武斷。人們對“19世紀”或“20世紀”的提法已習以為常,而歷史學家知道,1801—1901年或1901—2000年除了表示年代的先后順序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歷史充滿了未解的問題,包括本書在內的許多歷史作品都結束在重大戰爭的爆發和結束上,但即便是這些戰爭,也有很多問題尚未得到解釋。歷史作品的側重面不同,歷史分期的方式也會不同。政治、軍事或外交史上的某個重要日子在社會、經濟或文化史上可能無甚意義。法國年鑒學派的史學家通常認為,在歐洲很多地區,一直到進入現代之后很久,歷史發展得極其緩慢,也就是說,雖然18世紀末歐洲政治體系的舊制度已經覆亡,但舊的經濟和社會制度一直延續到19世紀后半葉。舉例來說,直到19世紀后半葉,農奴制度才在歐洲大部分地區絕跡;直到1850年后被稱為“人口轉折期”的幾十年,多年形成的高出生率和高死亡率人口模式才開始發生變化,法國除外;1850年之前,工業化僅限于歐洲經濟的小塊地區,影響微不足道。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傳統貴族精英階層的統治地位一直延續到第一次世界大戰,該觀點的代表是阿爾諾·邁耶(Arno Mayer)的《舊制度的韌性》(The Persistence of the Ancient Regime)(1981)一書。依照此觀點,盡管這一時代看上去動蕩不安,但政治領域內并沒有發生什么重大變化。大多數歷史學家并不同意邁耶的觀點。19世紀的歐洲無疑不乏變革,除了政治領域,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發生了變化。

有些人甚至認為,最值得研究的歷史年代是“革命的年代”。這一提法來自艾瑞克·霍布斯鮑姆(Eric Hobsbawm)《年代四部曲》的首卷書名,這套書講述了1789—1991年的歷史,首卷《革命的年代》是1962年出版的。喬納森·斯佩貝爾(Jonathan Sperber)撰寫的《革命時代的歐洲》(Revolutionary Europe)(2000)沿襲了霍布斯鮑姆的歷史時期劃分法,研究1789—1848年的歷史,那正是霍布斯鮑姆《革命的年代》涉及的年代范圍。然而選擇這段歷史時期并非沒有代價,在之后那段時期里,歐洲面貌發生巨變,很難用一個單一的框架來概括。斯佩貝爾撰寫的第二卷書名很長,是《1850—1914年的歐洲:進步、參與、憂恐》(Europe 1850—1914: Progress, Participation and Apprehension)(2008)。毫無疑問,冗長的書名反映了他為尋找一個統一主題而頗費心思。霍布斯鮑姆后來又寫了兩卷,分別是《資本的年代》(1975)和《帝國的年代》(1987)。前一本涵蓋1848—1875年,后一本從1875年一直講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在講述同一歷史時期的所有歷史著述中,霍布斯鮑姆的這三本書高屋建瓴,任何想撰寫19世紀歐洲史的人都必須面對這三部歷史宏著。霍布斯鮑姆長于在概念上推陳出新,他將這三部作品涵蓋的歷史時期稱為“漫長的19世紀”。此后出版的諸多教科書和歷史入門讀物紛紛效仿,比如威廉·辛普森(William Simpson)和馬丁·瓊斯(Martin Jones)合著的《歐洲史:1783—1914》(Europe 1783—1914)(2000)。然而,漫長的19世紀是一個斷裂的世紀,1848年革命浪潮將其分割為迥異的兩段。無怪乎撰寫從法國大革命或拿破侖失敗到第一次世界大戰這段歷史的諸多歷史學家不再試圖找到任何統一概念,改為選用四平八穩的書名,比如R. S.亞歷山大(R. S. Alexander)為他不久前撰寫的一部政治史起的名字——《歐洲前途未卜之路》(Europe’s Uncertain Path)(2012)。

20世紀大部分年代,歷史學家把民族國家的崛起和民族國家之間的沖突視為19世紀歐洲史的主要特征。民族主義的勝利塑造了新的政治文化實體,激起了對似乎過時的龐大的多民族帝國的反抗,也鼓勵人們反抗其他民族的壓迫或控制的野心。20世紀時,世界各地的國家都采用了民族國家模式,因此探究民族國家19世紀在歐洲的崛起更加意義重大。歷史學家一度積極評價這一進程,把意大利和德意志的統一、捷克和波蘭民族意識的增強以及民族主義時代的其他現象作為其著述的核心內容加以頌揚。不同民族和種族之間的爭奪愈演愈烈,釀成第二次世界大戰,民族主義的興起蒙上了一層陰影,20世紀90年代的巴爾干戰爭就是其陰暗面的表現。此后,世界逐漸進入全球化時代,冷戰時期的障礙紛紛坍塌,各種國際機構、世界范圍的通信、跨國公司等諸多因素侵蝕了國家邊界,開始把各國人民連接在一起,形成了全球人類共同體。自20、21世紀之交以來,這一現象改變了我們對以往歷史的看法,歷史學家越來越多地從全球視角審視歷史。撰寫全球史的呼聲本身并不是新現象:早在20世紀70年代,法國歷史學家馬克·費羅(Marc Ferro)就曾呼吁撰寫全球史;19世紀的利奧波德·馮·蘭克(Leopold von Ranke)、20世紀的阿諾德·湯因比(Arnold Toynbee)和威廉·麥克尼爾(William H. McNeil)也在著作中體現了“普遍歷史”(Universalgeschichte)的觀念。不過直到近年,才出現了把世界各地區連在一起而不是割裂開來的世界史。歷史學家開始對種種專題開展研究:帝國對歐洲各國經濟、社會、文化和政治制度的影響,尤其是英國,但不限于英國;把歐洲與世界其他地區連接在一起并使其相互影響的全球經濟紐帶;作為歐洲的普遍進程而非某個歐洲國家特有的全球帝國的崛起。歷史學家還忙于從全球視角重寫歐洲各國的歷史,強調歐洲移民社群——移民世界各地的數百萬歐洲人——對“母國”的影響,研究源于殖民亞洲和非洲經歷的種族理論對歐洲民族主義的影響,探討全球地緣政治如何成為歐洲各國間關系的主要因素。

我寫作本書的方式深受德國歷史學家于爾根·奧斯特哈默(Jürgen Osterhammel)的影響。他撰寫的《世界的演變:19世紀史》(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World: A Global History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2009)堪稱一部真正的全球史,而不像霍布斯鮑姆的那三卷著作那樣以歐洲為中心。《世界的演變》一書研究19世紀的歷史,各章涉及的內容極為豐富,包括記憶和自我觀察、時間、空間、人員流動、生活水準、城市、邊疆、權力、革命、國家、能源、職業、通信、等級制度、知識、文明、宗教等等。奧斯特哈默有意選擇了一些常見主題,比如全球各地區間的聯系、共同發展過程和全球進程。然而,總體來看,此書過于突出作者本人的觀點和個人思考,蓋過了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們的看法和思考。此外,該書在概述歷史時,往往一心建立闡釋歷史的大框架,而不是力求通過時人的生活經歷了解歷史。如果是一本簡明教科書,這樣寫也許可以理解,畢竟教科書的最終目的是輔導學生應付考試,但是像該書這種主要針對普通讀者的大部頭作品,其實可以用更長篇幅來描述反映歷史時期特點的細節,既收錄讀者感到陌生的內容,又談他們熟悉的史實,而且應該盡可能地讓那一時代的人來講述自己的經歷。

大致同一時期,還出版了一些全球史著作,其涵蓋內容之廣不亞于奧斯特哈默的《世界的演變》,但對19世紀的描寫與奧斯特哈默的大相徑庭,這些作者認為,正是在19世紀,歐洲開始引領世界、稱霸全球各地。一些歷史學家借助大量比較證據,從各個方面論證18世紀初世界各地的文明從生活水準到文化成就大致處于相同水平,這方面的作品有已故的克里斯·貝利(Chris Bayly)的力作《現代世界的誕生》(The Birth of the Modern World)(2004)和約翰·達爾文(John Darwin)講述全球帝國的宏著《帖木兒之后》(After Tamerlane)(2007)。1700年前后,印度的莫臥兒帝國、中國的大清帝國、尚未淪為殖民地的非洲貝寧帝國及鄰近的帝國,以及奧斯曼帝國等其他國家的發展水平與歐洲大體相當。到1815年,情況發生了變化,歐洲遙遙領先。歐洲之所以領先,并不像一些歷史學家——比如寫下《文明》(Civilization)(2011)這一全面論著的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所說,是因為歐洲具有內在優勢,而是具體歷史條件下的結果。直到20世紀初,歐洲在很多領域的領先地位都得到了保持和擴大,但如后文所述,歐洲的領先地位日益受到威脅。第一次世界大戰撼動了歐洲的地位,第二次世界大戰徹底將其摧毀,戰后歐洲的全球帝國土崩瓦解。我認為1815—1914年在歐洲歷史上是一段獨特的有意義時期,主要依據就是歐洲在這一時期稱霸全球。本書始終強調全球背景,也會論及歐洲之外的事件和進程,因為它們有助于解釋這一百年里發生在歐洲的歷史事件。

全球史也意味著跨國史。很多介紹歐洲史的著述基本上是分別講述不同國家的歷史。阿瑟·格蘭特(Arthur Grant)和哈羅德·坦珀利(Harold Temperley)合著的《19世紀的歐洲》(Europ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1927)可以歸入這一類;威廉·辛普森和馬丁·瓊斯合著的《歐洲史:1783—1914》也屬于同一類,書中各章分別講述了法、德、意、俄和哈布斯堡帝國史。德國史學家米夏埃多·薩萊夫斯基的《歐洲史》(History of Europe)(2000)的副標題是“國家與民族:從遠古世界到今天”,該書分別講述了一些國家的歷史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這意味著讀者基本上看不出是什么把歐洲聯結為一個整體,這些國家具有哪些共性,又有哪些外部環境和事件對它們產生了影響。權威但仍不夠完整的《牛津現代歐洲史》(Oxford History of Modern Europe)的編寫手法也大致相同,每一卷分別講述一個國家,只有4卷例外,講述了不同歷史時期這些國家之間的關系。我希望通過本書說明的一點是,歐洲不僅是不同國家演變而成的松散聚合體,也是一個可以界定的共同體。我所謂可以界定的共同體,指的不是地理意義上的歐洲:歐洲的東部界限尤其模糊不清,難以界定,歐洲的社會和文化界限因歐洲人大規模移民世界其他地區也變得模糊難辨。在以上前提下,最好是把歐洲視為一個具有多重共同特征的社會、經濟、政治和文化地區,西起英國和愛爾蘭,東至俄羅斯和巴爾干地區。

我盡量從跨國的角度講述歷史。我這樣做是有意仿效阿克頓勛爵(Lord Acton),他是19世紀末《劍橋近代史》叢書的發起人。阿克頓籌備出版該叢書時告訴撰稿人:

普遍歷史不是各地歷史的總合,而是首先具有自己獨特的內核,比如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宗教戰爭、絕對君主制、大革命等等。幾個國家對歷史主流也許有影響,也許沒有影響……但不應分散注意力,把葡萄牙、特蘭西瓦尼亞、冰島放在與法國和德國同等重要的地位……我打算打破羅列各國歷史的做法,盡可能講述超越國家邊界的普遍歷史。

阿克頓未能實現這一宏大設想就撒手人寰了。在效率很高但想象力不足的阿道弗斯·沃德(Adolphus Ward)爵士的主持下,《劍橋近代史》最終問世。這部史書基本上采取了分國敘述的手法,反映了年青一代史學家身處歐洲變化的政治文化氛圍,從國家角度審視歐洲史的做法。直到蘇聯解體,歐盟涵蓋東歐大部分地區,加上全球化再次蓬勃發展,才有了撰寫一部真正的歐洲史的可能。然而,再也不可能像格蘭特和坦珀利等史學家那樣,把這部歐洲史寫成一部歐洲各國政治史和國際關系史了。至遲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歷史研究拓寬了眼界,幾乎涵蓋了人類活動的所有方面。20世紀60年代初,霍布斯鮑姆就已經在《革命的年代》中分章討論宗教、意識形態、科學、藝術、經濟及其他專題了。奧斯特哈默列出的專題清單顯示,此后的歷史研究進一步拓寬了研究范圍。近年出版的新著還納入了地貌史和環境史。霍布斯鮑姆用宏大敘事把不同主題串在一起,其核心是資本主義的發展及其決定性影響。然而,21世紀初的歷史學家們無法采用這種手法,因為宏大敘事已經深受詬病。正如蒂莫西·布萊寧所言,我們能做的僅是探究“歷史發展的線索”。

布萊寧為1648—1815年這段歷史時期找出了兩條發展主線,他稱之為“國家不斷追求霸權”和“公共領域這一新型文化空間的出現”。這兩方面的發展在19世紀得到了延續,其影響范圍之廣,影響之大,在18世紀幾乎難以想象。1785年的歐洲人如果看到1815年歐洲王朝復辟時期出現的國家體制,依然不會有陌生感,雖然表面現象往往具有欺騙性。1815年,國家權力及對公眾生活的干預仍然很有限;公眾對政治事務的參與仍然很少,盡管不久前的法國大革命樹立了生動的范例;公共領域的范圍依然局限于受過良好教育、文化水平較高、人數很少的社會階層及其組織,包括出版社、咖啡館和讀書俱樂部。然而到了1914年,國家發生了重大變化。各國實現了男子普選,歐洲部分地區還實現了婦女普選;公眾直接參與國家、地區和地方政策的制定,一個重要的參與方式是通過有組織的政黨。與此同時,國家大大強化了對自己公民的控制,從教育到醫療,從兵役制到社會工作。

布萊寧描述了通信進步與經濟增長并駕齊驅的發展過程。19世紀,這兩個進程發展提速,速度之快是18世紀的人難以想象的。1815年,鐵路、電報、汽船和照相技術剛剛出現在歷史地平線上;到1914年,歐洲已然步入電話、汽車、收音機和電影的時代。1815年,我們仍然處于牛頓宇宙觀、具象藝術和古典音樂時代;到1914年,愛因斯坦已經提出了相對論,畢加索創作了立體派藝術畫作,勛伯格譜寫了他最早的無調性音樂作品。從更現實的意義上講,歐洲正步入機槍、坦克、潛艇和戰斗機時代。1911年意大利入侵利比亞時,首次使用飛機轟炸了敵軍;英國人和德國人分別在南非和西南非(納米比亞)建立了最早的集中營。以上發展預示了20世紀上半葉的大規模殺戮和毀滅,警示我們不要像19世紀大部分人那樣,把19世紀看成一個持續進步、具有無限改良空間的時代。進步是有代價的。如伊恩·克肖(Ian Kershaw)為“企鵝歐洲史”系列撰寫的下一卷《地獄之行:1914—1949》所述,從1914年到1949年,歐洲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談到絕大多數歐洲人的生活狀況,布萊寧寫的這一卷以悲觀調子結尾。產業的誕生和人口迅猛增長產生導致“一種新型貧困的出現……不是因饑荒、瘟疫或戰爭突然襲來而遭受的苦難,而是長期營養不良和就業不足的狀態”。相對而言,19世紀的歐洲基本上沒有發生重大饑荒、瘟疫和戰爭,我將在本書中解釋其原因。和這段時期的眾多其他方面一樣,歐洲與世界其他地區關系的變化是一個決定性因素。當然有過饑荒,尤其是在愛爾蘭、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和俄國,也有過瘟疫,不時暴發的霍亂就橫掃歐洲大陸。不過,無論饑荒還是瘟疫,都沒有此前一些年代發生得那樣頻繁,也沒有帶來昔日那種毀滅性的后果。19世紀末,饑荒和瘟疫基本上在歐洲絕跡。

然而,社會、經濟等方面的不平等并沒有與饑荒和瘟疫同時消失。本書將勾畫出19世紀不平等現象不斷變化的輪廓。農奴制等舊日的不平等形式讓位給新型的不平等,比如工廠工資勞動制。可以把19世紀視為一個非凡的解放時代。數百萬人獲得了更加平等的地位,包括大多數農村人口、婦女,以及宗教上的少數群體,尤其是猶太人。本書將詳細分析這種巨大變化并解釋其原因。然而,平等和解放是局部的、有條件的,1914年后的年月將表明這一點。講述人在獲得解放過程中受到的種種羈絆,也是撰寫19世紀歐洲史的史學家的一項主要任務。

圍繞不平等的種種論爭是19世紀歐洲政治的焦點。法國大革命留下了種種理念,以此為基礎,越來越多的政治思想家和踐行者開始構想并試驗消除他們目睹的不平等現象的辦法。解決方案五花八門,從貴族家長式統治和“位高則任重”論的一個極端,到無政府主義者試圖摧毀國家體制的另一個極端。社會主義、自由主義、共產主義、民族主義等種種思想理論對剝削壓迫下了不同的定義,也據此強調把人從被剝削壓迫的地位解放出來的某一種方式。看重穩定和社會等級制的人認識到,頑固維護舊秩序是死路一條,至少大部分人認識到了這一點,因此,他們也參加了圍繞不平等展開的大辯論。宗教為源于世俗世界的諸多問題提供了各種答案,有的干脆宣揚避世觀念。種種思潮千差萬別,但有一個共同點:渴望獲取并行使權力,以便把自己的觀點付諸實施。蒂莫西·布萊寧把他撰寫的1648—1815年歐洲史起名為《追逐榮耀》,意指該時代政治精英追求的主要目標是榮耀,本書則定名為《競逐權力》。

對權力的追求滲透19世紀的歐洲社會。國家爭奪世界權力,政府追求帝國權力,軍隊加強自身的軍事權力,革命家密謀奪取權力,各政黨競逐執政權力,金融家和工業家追求經濟權力,農奴和佃農逐漸掙脫占有土地的貴族的武斷權力。19世紀最重要的社會進程——受壓迫的各階層人民掙脫了壓迫者權力的控制——主要表現在婦女擺脫了把她們置于男人控制之下的一整套法律、習俗和傳統觀念的束縛。女權主義者爭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工業化的新世界,工會繼續爭取在薪酬和工作條件上有更大發言權,不斷發起罷工;現代主義藝術家對學院派的權威提出挑戰;小說家把家庭等社會組織內圍繞權力展開的斗爭作為自己作品的核心內容。

19世紀,社會駕馭自然的能力增強了。各國政府開始有能力應對饑餓和火災、水災等自然災害。醫學研究人員在自己的實驗室里追求戰勝疾病的權力。工程師和規劃者疏導河流,排干沼澤地的水,逐走野生動物,夷平森林,他們建造城鎮,修建鐵路和下水道,造船架橋,把人類的權力延伸到自然界。科學家和工程師開發利用新的動力源,從蒸汽到電力,從動力織機到內燃機,從而獲取了權力。權力的表現形式既可以是正式的,也可以是非正式的,有的權力通過暴力行使,有的則靠說服手段,有的權力建立在一致同意的基礎上,有的僅獲多數人支持,權力可以通過經濟、社會、文化、政治、宗教、組織等形式表現出來。在1815年以前的大部分時間里,人們看重的是榮耀、榮譽等,而在19世紀,人們越來越看重權力。19世紀末,權力的概念帶上了種族主義色彩,歐洲人把自己稱霸世界各地視為他們高當地居民一等的佐證。本書將重點闡述以上現象產生的原因和過程,探討歐洲各國間的權力關系如何影響了歐洲與亞洲、非洲及世界其他地區之間的權力關系,以及后者如何影響了前者。

本書分8章,每章分10個小節。第一、三、七、八章主要講述政治史,第二和第四章講述社會史和經濟史,第五和第六章講述或許可以泛稱為文化史方面的內容。第一章講述的政治史起自1815年最終打敗拿破侖,終于1830年革命浪潮的最后一波余震。第三章續第一章之尾,講述1830年到1848年革命的歷史,也探討革命浪潮的后果:沖突頻仍、動蕩不安的情況一直持續到19世紀70年代初。第七章分析1871—1914年歐洲各國是如何應對日益嚴峻的民主挑戰的。第八章,也是最后一章,講述了帝國主義時代歐洲國家在不同程度上征服世界大部分地區的過程,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戰降臨后,征服給歐洲自身帶來的毀滅性后果。上述各章均依循時間上的先后順序展開。夾在第一和第三章之間的第二章講述了1815—1848年歐洲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過程,不過若要全面講述這一時期最重大的變化——歐洲大陸大片地區農奴獲得解放,則需要把農村地區直到1914年發生的一些變化包括在內。第四章涉及自19世紀中葉起歐洲的主要社會經濟結構,以及這段時期內這些結構發生的巨大變化。第五章涵蓋了整個這段時期,討論了社會試圖駕馭自然界的努力,從改造歐洲大陸上的荒山野林和河流,到努力控制以各種形式表現出的人性。第六章把這一時期描述為情感時代,將其與之前的理性時代做了對比,探討了具有情感時代特征的形形色色的精神、宗教、信仰、文化、教育觀念和人類概念本身。

為了強調這段歷史中人的一面,每章都以一個人的親身經歷開頭,這些人的信仰和人生經歷提出了供各章探討的很多問題。8個人來自不同的國家,四男四女,這是我有意安排的。這段歷史時期內,婦女人數超過歐洲人口一半,歷史上的其他年代幾乎也是如此。這段時期內的另一基本特征同樣重要:即便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歐洲絕大部分人仍然住在農村,靠務農維生。19世紀期間,歐洲的農民、農場主和地主常常被邊緣化,尤其在工業社會興起的地方,但我認為,若說這數百萬人都處于馬克思所謂“農村生活的愚昧狀態”,或說他們僅僅是歷史變革的受害者,那就大錯特錯了。

本書宜按順序從頭到尾閱讀。為了與這套叢書的總體結構保持一致,我沒有在書中添加任何腳注和尾注。寫作這樣一本綜合性論著,必然意味著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其他作者的著述;本書原創內容只有所提出的論點和做出的詮釋,以及主題的選擇和排列。但愿諸多史學家能原諒我引用他們的具體研究成果和著述內容卻不注明出處。不過,至少請允許我列出每章開篇講述的個人故事的出處(詳見“推薦閱讀”):The Diary of a Napoleonic Foot Soldier, ed. Marc Raeff (New York, 1991); A Life under Russian Serfdom, transl. and ed. Boris B. Gorshkov (Budapest, 2005); Máire Cross and Tim Gray, The Feminism of Flora Tristan (Oxford, 1992) and The London Journal of Flora Tristan, transl. and ed. Jean Hawkes (London, 1992); Hermynia zur Mühlen, The End and the Beginning, transl. and ed. Lionel Gossman (Cambridge, 2010); Wendy Bracewell, Orientations (Budapest, 2009); Brita K. Stendhal, The Education of a Self-Made Woman (Lewiston, NY, 1994); Martin Pugh, The Pankhursts (London, 2001); Ivor N. Hume, Belzoni (Charlottesville, VA).本書中的大段引用內容多出自原始資料,但有如下例外:第546—547頁引文出自Dirk Blasius, Der verwaltete Wahnsinn (Frankfurt, 1980),第551—554頁引文出自Andrew Scull, The Most Solitary of Afflictions (London, 1993),第562頁引文出自John A. Davis, Conflict and Control (London, 1988),第746頁引文出自F. S. L. Lyons, Charles Stewart Parnell (London, 1977),第783頁引文出自Hartmut Poggevon Strandmann, 'Domestic Origins of Germany’s Colonial Expansion under Bismarck', Past and Present, February 1969,第792—793頁引文出自Franco Venturi, Roots of Revolution (London, 1960),第795—796頁引文出自Edvard Radzinsky, Alexander II (New York, 2005),第858頁引文出自Adam Hochschild, King Leopold’s Ghost (New York, 1998)。

2009年,我開始動筆撰寫此書。其實我在幾所大學講授19世紀歐洲史時,已經產生了寫作此書的念頭。1998年我遷居劍橋后,興趣轉向20世紀史。多年來我先后在以下大學講授19世紀歐洲史:蘇格蘭的斯特靈大學、紐約市的哥倫比亞大學、諾里奇市的東盎格利亞大學、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以及最近幾年我執教的倫敦市的格瑞薩姆學院。我很幸運,可以在所有這些課堂講授的過程中汲取素材。我感謝以上大學的學生在我的課堂和研討會上耐心傾聽我的觀點,他們發表的意見幫助我補充或修正了自己的論點和總體研究方法。倘若我的研究工作沒有得到協助,我絕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完成內容如此豐富的一部著述。我尤其感謝我以前的學生丹尼爾·考林、尼雅姆·加拉格爾、蕾切爾·霍夫曼、祖西·拉達、喬吉·威廉斯給我提供的資料。2012年,劍橋大學歷史系和沃爾夫森學院允許我請學術假,讓我獲得寶貴的時間來寫作此書。每當我需要查找涉及很多專題的資料時,首先會去藏書浩瀚、工作人員熱忱相助的大學圖書館。

很多友人和同事審閱了全書或其中部分章節,提出了修改意見,匡正了書中一些錯誤。企鵝出版集團的西蒙·溫德爾是一位資深編輯,他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見。我還要深深感謝以下各位:蕾切爾·霍夫曼仔細閱讀了第一、三、六章,戴維·莫塔德爾對第二、四、五、七、八章做了很多更正,喬安娜·伯克對第五章的評論至關重要,蒂莫西·布萊寧、露西·里亞爾和阿斯特麗·斯溫森審閱了整部書稿,提出了很好的意見。書中若有任何錯誤,責任全在作者。塞西莉亞·麥凱在挑選插圖上給予我寶貴幫助,這些插圖為書中討論的問題提供了新的視角。挑選的插圖依循了各章的先后順序。如果讀者愿意,可以很容易在互聯網上找到書中提及的插圖和照片。安德拉斯·拜賴茲瑙伊再次證明自己是一位博學有趣的制圖專家。理查德·梅森始終是一位工作細致的文字編輯,更正了諸多錯誤,本書幾處文字經過他的潤色更加通俗易懂。克里斯蒂娜·沙特爾沃斯編制了一份極全的索引。理查德·杜吉德擔負了全書的編輯工作,我謹對他致以深深的感謝。正字法上存在的幾個難題最終未能解決,尤其是俄國人名字的音譯,我們選擇采用了傳統的拼法,因為大多數讀者不熟悉現代國會圖書館系統。我盡量采用人名的原始拼寫方式,比如用Wilhelm而不是William,用Franz而不是Francis。但在極少數情況下,這樣做會顯得有點怪,尤其是俄國沙皇的名字,為此我采用了這些名字的英文拼法。至于地名,我用的是昔日廣泛使用的名稱。

最后,我要深深感謝克里斯蒂娜·科爾托百忙中擠出時間核對清樣,在我撰寫此書的漫長過程中,她與我們的兩個兒子馬修和尼古拉斯始終支持著我。

理查德·J.埃文斯

劍橋,201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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