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留下了肚子里的小藝。

確切地說我是在做一次交換，但是交換的內容不僅僅是以和高昌順離婚為目的的，還參雜了對高昌順父母跪地痛哭流涕祈求的一種回應。

如果先前我對燎原還存有一絲絲念想的話，這幾年燎原的銷聲匿跡把我對他的那點幻想，也徹底地斷送在了從前的故事里了。

我總不能生活在故事里，何況對于一個薄情寡義的燎原，我不再用思念和眼淚來打發我的生活了。

盡管這樣的交換有悖常理，但是在母親的說服下，我還是接受了這件事情。

在我妊娠的整個過程中，我一直不談和高昌順離婚的事情。高昌順的母親到是提過幾次，并把寫好的保證書交到了我手里，并信誓旦旦地說，只要孩子出生后戶口一落下，立刻叫在監獄里服役的高昌順簽字畫押。

高昌順在他們家族人共同的努力和疏通下，高昌順不僅沒被判處死刑，而且只判了十二年的有期徒刑，保住了性命。

對于這個判決結果，高家人已經很滿意了，這完全歸咎于死者家人對高昌順愚蠢魯莽行為的原諒。當然了，這種原諒是死者家人對死者賣淫的痛恨，以及高昌順父母對死者家人高額補償的誘惑，因為賣淫女偏僻貧困的家庭背景，實在叫賣淫女的家人難以拒絕這筆飛來的橫財，因為死者還有三個弟弟需要吃飯。

到了這份上，高昌順的父母覺得已經是對得起高昌順了，至于高昌順以后的前途和漫長的服刑所帶來的諸多問題，高昌順的父母已經沒有精力去考慮了，他們考慮和看重的是我肚子里的高小藝，他們把全部的精力和希望，都寄托在高小藝身上。

我就像一個工具，一個能把希望送到他們眼前的工具，這個工具一旦完成了它的使命，就會自動銷聲匿跡的，不會再被他們所青睞了。

因為我已經預感到這個結果，所以我也就能夠接受這個結果。

在妊娠期間，高昌順的母親一直定時陪我去醫院做著各種各樣的檢查，在生活上也給予了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當然了，這一切都是源于他們和我交換的承諾，他們希望得到一個傳宗接代健康的高家后人……

小藝的出生并沒有給高家帶來多少的快樂，因為高昌順母親嚴重的性別歧視，使得她對小藝產生了自覺親近的隔閡。她經常冷眼旁觀著襁褓中那團蠕動的存在，經常流露出長嘆短噓的極端失望，以至于很長時間不來看小藝。

最讓高昌順母親煩躁上火的不僅僅是小藝的性別沒有令她滿意，更重要的是因為小藝的性別問題，高昌順的父母發生過幾次嚴重地爭吵。

“你是不是個女人？”高父問。

“我是。”高母說。

“你不喜歡別人歧視你吧？”高父問。

“當然不喜歡。”高母說。

“可你喜歡歧視你孫女。”高父說。

高昌順的母親不言語。

“昌順到是個男孩，你不歧視他，可我們都被他坑的就差去死了……”高昌順的父親怒不可遏。

“你這不是活的好好的嗎？”高母說。

老兩口子吵架話趕話，都在氣頭上，深一句淺一句就不考慮那么多了。

也許高昌順父親的身體本身就存在著巨大的隱患，再加上為高昌順的事情煩躁上火，沒想到這次老兩口的激烈爭吵，竟然使高家的第一掌門人轟然倒塌了。

腦溢血讓高昌順的父親住進了醫院。雖然出院的時候，這位銀行行長還能享受到陽光的溫暖，但是他下半輩子不但無法再和妻子吵架了，而且輪椅的吱吱聲將伴隨著他后半生無語的生活。

高昌順的母親后悔極了，他認為自己的老伴之所以走到如此地步，罪魁禍首還是她自己。

在最初的日子里，高昌順的母親以淚洗面抑郁寡歡，對小藝也就沒那么多心思和體力上的照顧了。

高小藝的名字是高昌順的父親給起的。腦溢血讓他失去了語言上的交流，但他能用筆書寫著簡單的思維。

“高小藝”是他寫在了紙上的，然后遞給我征求意見。我看著他因腦溢血后遺癥留下的不和諧的臉龐，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了。

隨即又在紙上寫上了三個字遞給了高昌順的母親：辦離婚。

這回，高昌順的母親就像一個聽話的小學生似的，畢恭畢敬地答應著老伴，以此來踐行當時對我的承諾。

“卓華，家里發生了如此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想小藝落戶的事情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高母說。

“那就落到我戶口簿上吧，”我說，“像您現在這樣的情況，再帶小藝也不現實。”

高母的眼睛濕潤著，說：“先前我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還望你海量……昌順的那套房子就給小藝留著吧，你在妊娠的時候，我們兩口子就商議好了，我們會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對小藝的撫養和成長負責任的……”

“房子小藝不能要，高昌順也不是不回來了，要是表現好的話，還可以減刑呢。”我說。

五天后，我和高昌順順利地離婚了。

母親在我和高家人交涉的整個過程中，以慈悲和善解人意的博大胸懷，助力我對事情的決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在心里非常感謝邱桃，也和邱桃成了最好的朋友。

三年過去了，思思和小藝完全把邱桃看成了她們的親姨，有事沒事都喜歡去邱桃家玩。

高昌順的父親去世一年多了，高昌順沒有回來送他父親一程，不知是監獄管理部門不允許，還是高昌順不想回來送他父親一程？

后來聽高昌順的母親說，高昌順在服刑期間，經常耍滑偷懶騙吃騙喝，因為他在獄友中挑撥離間，竟造成了兩起打架斗毆事情的發生。

“他不加刑就算不錯了。”高昌順的母親恨鐵不成鋼。

三歲的小藝表現出了對高昌順母親的分外親近，每次見奶奶來看她，她都依偎在奶奶的身邊，奶奶走的時候，眼淚巴巴地不舍得奶奶走。

有一天，高昌順的姐姐忽然來我家，說是要和我商量件事。

高昌順的姐姐已經轉業到了威海自來水廠工作。對于高昌順姐姐的人品和行事風格，我對她是有著極高的信任度的。

“卓華呀，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媽張不開口……”高昌順的姐姐說。

“您說。”我說。

“我們想把小藝的戶口遷到我們的戶口簿上，往后小藝的生活起居都有我們來負責……”高昌順的姐姐說。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事情。

高昌順的姐姐見我不說話，趕忙又說：“我只是跟你商量，如果你不同意全當我沒說，千萬不要為難。”

其實按當時我跟高昌順母親的商議，小藝出生后，是應該把她的戶口落在高昌順母親家的，后來是因為高昌順的父親忽然得了腦溢血，高昌順的母親只能侍候老伴了，沒有精力和時間再喂養小藝，就商議把小藝的戶口先落在我的戶口簿上。

當時確實有當時的情況，可是三年過去了，我和母親已經都對小藝有了很深的感情，怕是我答應了高昌順姐姐的請求，小藝也不會就這么痛快地跟著高家生活。

“讓我再考慮兩天吧。”我說。

母親有點坐不住了，她說：“小藝要是哭鬧怎么辦？我們總不能硬生生地把她推給你們吧？”

“只有你們能給我們和小藝熟悉的時間，小藝畢竟是個孩子，只要她高興，很快就會適應的，”高昌順的姐姐說，“你們隨時隨地可以去看小藝的。”

“那就先試試吧，只要委屈不了小藝……從明天開始你們就去幼兒園門口等著接小藝，讓我媽先配合你們幾天，等小藝跟你們熟悉了，我媽就不再去幼兒園了。”我說。

從第二天開始，每當幼兒園快放園的時候，高昌順的母親和姐姐都會準時出現在門口，拿著不少好吃好玩的，翹望著小藝的身影。

我想，這一刻母親的心里是酸楚的，盡管高昌順活的沒個人樣，但是小藝畢竟是無辜的。再說了，母親和小藝相處了三年，也精心帶了小藝三年。

幾天下來，高昌順的母親和姐姐使出了渾身解數，終于得到了小藝的認可，甚至一出園門，就撲向高昌順的母親懷里，全然忘記了姥姥的存在。

當母親知道再用不著她配合了時，母親終于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就這樣，小藝開始了跟她奶奶姑姑一起生活了。我有時候也去離幼兒園門口不遠的一處隱蔽的地方，偷偷看看小藝出來的身影，但看到小藝活潑亂跳地撲向她奶奶或是她姑姑的時候，我難過的心情便得到了少許的安慰……

思思因為想念小藝，不知哭過多少回了，懂事的思思好像從我們的家庭結構中，知道了一些和同學家庭不一樣的地方。

先前思思在和小藝玩布娃娃的時候，曾對小藝說：“你沒有爸爸，我也沒有爸爸，咱們叫他爸爸吧。”思思指指一個布娃娃爸爸。

我和母親都聽見了，我們都難過的流出了眼淚。

一眨眼，思思從鯨園小學畢業了。

在思思暑假的日子里，居住在美國的小姨打電話來說想母親和我了，想回威海看看我們。

我和母親都非常高興，一個多星期后，小姨回國，先在上海住了幾天，然后到威海和我們團聚。

小姨見到我又抱又摟又親，還一個勁地用英語說“我愛你們……”

我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小姨來威海是有目的性的，她要和我商議讓思思去美國讀書。

“不去美國不知道，到了美國我才知道美國的教育是多么的超前，是個人才輩出的地方，相比之下，國內的教育太落后了。”小姨說。

“可是思思有點小……”我說。

“像思思這樣年齡的孩子，要是在美國都能獨立生活了，都有自己的思想了，要想叫思思將來有點出息，這個年齡段出去最合適。”小姨說。

母親也不舍得思思，問小姨：“這得出去上幾年學？”

“最起碼上到大學畢業，總不能半途而廢吧？”小姨見母親猶豫著又說：“每年的暑寒假一共好幾個月，完全可以回國內和華華團聚……哎對了姐，還忘跟你說了，你可以去美國陪讀啊，天天能見到思思，胡鈴鐺這人挺仗義的，他說思思的所有費用他負責。”

母親看了看我，她還是讓我做最后的決定。

小姨趁熱打鐵，又補充著對我說：“華華，你就放心吧，你媽媽和思思就住在我的別墅里，有專門的司機接送上學放學，別墅還有游泳池呢……”

思思下午放學回來，我問她想不想跟著姨姥姥去外國上學？思思看看姥姥不說話。

“要是姥姥陪你一起去外國上學你樂意嗎？每年還可以坐著飛機回來看媽媽，能跟媽媽住好幾個月呢。”母親蹲下身體，摸著思思彤紅的小臉問。

思思笑了起來，撅著小嘴說：“有姥姥陪著到哪兒都行……我也不聽壞同學說我沒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