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放學的時候，我看到于燎原在車棚等著我。
“相片全部洗好了，本來想拿到學校給你，又怕太惹眼……因為我給你爺爺奶奶的那張合影洗了一張十寸的，給你在院子里照的那張洗了一張十二寸的，我尋思拿到學校不方便……”于燎原對我說。
“那你的意思是……”我問。
“你到我家拿吧，如果天黑了的話，我送你回村。”于燎原想的挺周到。
“行，你在前面帶路，我還沒去過你家呢。”我說。
當我走進于燎原家的時候，我被他家濃濃儒雅的文化氛圍所折服。客廳的一面墻上懸掛著一副書法作品，是偉人的《蝶戀花·答李淑一》的詩詞；另一面墻上則是一副山水畫，畫旁是一個碩大的革命現代京劇《海港》的劇照；另外一面墻上矗立著一個落地書櫥，書櫥里排滿了各種書籍。
“媽，這是我同學，她叫卓華。”于燎原對從廚房走出來的媽媽介紹：“我就是給她洗的照片。”
于燎原的媽媽上下打量著我，說：“你就是卓華？常聽燎原說起你，說你唱歌特好聽，我看人也特好看……”
我一下子紅了臉，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氣質佳容貌美的中年女人，好像在啥地方見過。
我疑惑地回頭望望墻上《海港》劇照里的女主角方海珍，又看著于燎原，希望他能回答我。
于燎原好像看出了我的疑問，說：“是不是看著我媽的特面熟？”
我趕忙點點頭，希望于燎原告訴我。
“我媽是市京劇團的團長，也是知名演員，你可能看過我媽演過的戲。”于燎原說。
我受寵若驚，想起來了，在那次紀念“延安座談會”匯演結束后，京劇團給全體參加匯演者，上演了革命現代京劇《海港》，于燎原的媽媽在戲里扮演女主角方海珍。
我望著于燎原的媽媽，覺得眼前這個在舞臺上高不可攀的女性，在現實生活中竟如此地平易近人。
“阿姨，于燎原可從來沒對我說過您是大演員呀。”我說。
“有什么可說的？都是為人民服務。”于燎原的媽媽謙虛地說：“是不是看我不像個大演員？”
“在舞臺上像，在生活中不像。”我說：“很難把您舞臺的形象和生活中的您，看作是同一個人。”
于燎原的媽媽笑得很燦然：“卓華很會講話……你能給阿姨唱首歌嗎？”
“唱歌？我唱不好……”我囁嚅地說。
“你也是大演員，聽燎原說，你還是合唱隊的領唱呢，隨便唱一首，阿姨想聽聽。”于燎原的媽媽說。
“就唱《山丹丹開花紅艷艷》吧，我給你伴奏。”于燎原說。
“不用你伴奏，我想聽卓華清唱。”于燎原的媽媽說。
我懂得，于燎原的媽媽是想從專業的角度，來評判我歌唱嗓音的優劣。
我太需要像于燎原媽媽這樣專家級別的老師指導了，我沒有再猶豫，我以最佳的狀態，給于燎原的媽媽唱了一首《山丹丹開花紅艷艷》。
唱完后，于燎原的媽媽沒有馬上對我的歌唱提出任何的指導性意見，而是凝視了我一會兒，對我提出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問題。
她問：“卓華，跟阿姨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于燎原？”
我一下子感覺耳熱心跳，不知說啥好。
于燎原的媽媽依然用漂亮的眼睛看著我，她在等著我的回答。
我看看趕緊走開的于燎原，于燎原大概去拿給我洗好的照片了。
我極其難為情地對于燎原的媽媽說：“我喜歡他……”
于燎原的媽媽滿意地點點頭，又問：“聽燎原說，你畢業以后可能要回大連就業？為什么？”
我點點頭說：“因為我的戶口所在地在大連，我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你爸爸媽媽是做什么工作的？”于燎原的媽媽問。
“他們都是當兵的，在XJ的羅布泊。”我說。
“羅布泊？”于燎原的媽媽好像對這個地名很敏感，她重復了一句又問：“是不是不能經常和爸爸媽媽見面？”
我一聽，眼睛頓時濕潤了，點點頭。
“媽，您甭問了，”于燎原拿著洗好的相片從屋里出來說，“卓華幾年都見不到她爸爸媽媽一次。”
我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流淌下來。
“孩子，甭難過，你一定會和爸爸媽媽團聚的……”于燎原的媽媽撫摸著我的肩膀，又問：“不想回大連？”
“不想，”我實話實說，“就想留在威海，留在威海就業。”
于燎原的媽媽流露出欣喜之色，說：“如果阿姨有辦法能讓你留在威海就業你愿意嗎？”
我猛地抬起頭，又使勁地點點頭。
“你需要征得你爸爸媽媽的意見嗎？”于燎原的媽媽問。
“媽媽說了，她會尊重我的選擇。”我說。
“那好，”于燎原的媽媽說，“你的嗓音有種得天獨厚的韻味，穿透力比較強，是個學京戲的材料，相貌又如此俊美，你如果愿意的話，等你高中畢業后，我想辦法聯系BJ戲劇學院的朋友，推薦你去那兒上學，三年后，回到威海京劇團工作。”
“我媽曾經是BJ戲劇學院的老師呢。”于燎原笑著對我說。
“我愿意。”我求之不得。
傍晚，我在于燎原家吃了飯，也見到了于燎原的爸爸。我見到于燎原爸爸的那刻起，真的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國著名的小說家，而且有一部電影是根據他的同名小說改編的，盡管那部電影我沒看到。
于燎原騎著自行車，一直陪著我到了下江村的村口，也就是照相那天的早上，我在等他的那個地方。
他站在那里，我想，他一定是目送著我騎車到了院門口的。我回頭看看他，果不其然，盡管暮色蒼茫看不太清楚于燎原的表情，但是，我還是朝那個模糊的人影招招手。
院門口的幾株棗樹，在傍晚秋風的吹拂下，幾片葉子飄飄灑灑地落到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