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沒有住過人的房子是什么樣的呢？就算看起來一直被汪阿姨定期打掃過，它也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子腐敗的味道。
葉鴻幫著溫玉煬把行李箱放在主臥里，看著她坐在當年看見葉鴻在上面蹦跶就生氣的棕繃床上收拾出今晚洗漱的東西。
“媽，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嗯？”溫玉煬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而后又開始順暢起來，“我還以為你會很想要回來這里呢。怎么突然就想著回去了？”
“沒有，我想問一下你的安排，我好安排時間。”葉鴻拿著手機在看日歷。
“房子要是這次能賣出去就賣，不能的話，我就交給中介，后面就算要回來的話也可能不帶你了。你要有什么兒時的寶貝，就趁著這次拿回去。”溫玉煬笑著說，而后突然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但拿不了的就不要硬拿了，要學會斷舍離。”
葉鴻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把手機塞回口袋里就回了房間。
他的房間不算小，據說是因為那個年代的治安不好，所以房子設計出來總是房間大，客廳小，所有能藏起來的東西都藏在房間的五斗櫥里，相對來說屬于公共區域的客廳里就沒什么貴重東西。
葉鴻也有一個裝滿了東西的五斗柜，曾經搬家的時候想過帶上它的，但溫玉煬覺得家具太丑不愿意要。她崇尚一種“丟掉舊東西才能督促自己買新東西”的觀點，所以斷舍離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困難事情。而小葉鴻那時候根本無法取舍這一柜子的“寶貝”，所以只能把它們連柜子一起放在這里。
手觸碰到柜子的時候，葉鴻感覺它既熟悉又陌生，隨即覺得自己當初因為要和柜子分別的樣子幼稚的可笑。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葉鴻覺得這個世界上他握不住什么，也依靠不了什么。
大概就從他發現，小時候覺得頂重要的東西，而今一點也不開始吧。
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包裹著葉鴻，想要打開柜子的手又慢慢收了回來，他安慰自己還有時間，不急著做這個事情，于是轉身去洗漱睡覺了。
一大清早，床底下就傳來了“砰砰砰”的悶響，葉鴻下意識就喊了一聲“給我幾分鐘”，隨后才猛的地睜開眼。
這是葉鴻和段如凡的暗號，以前他們一起去上學的時候，段如凡醒了就會用裹著毛巾的撐衣桿捅咕天花板，葉鴻會偷偷地把床頭柜上的彈珠撥弄到地上。
段安宏和汪冬卉是知道他們倆的秘密的，畢竟女兒床頭那個撐衣桿屬實耀眼。可溫玉煬不知道，所以當葉鴻嚎完這一嗓子的時候，溫玉煬差點被嚇出個好歹來。
不過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很快就猜到葉鴻可能是在和誰說話了。
在葉鴻艱難地抽出吱呀作響的五斗櫥抽屜時，段如凡已經跑到了他家門口，叫他們下樓吃早餐。溫玉煬給她開了門就進房間去了，段如凡有些無聊，晃悠到了葉鴻的房間門前。
葉鴻在五斗櫥里找到很久之前想要給段如圣的東西，把它揣進口袋。三年前的梅雨季仿佛還凝滯在空氣里，霉味混著樟腦丸的辛辣刺進鼻腔，像把生銹的鑰匙突然捅開了記憶的鎖孔。
“小心頭頂。“葉鴻想伸手攔住要進來的段如凡，門框上落下的一綹蜘蛛網卻搶先落進她翹起的馬尾。她滿不在乎地甩頭，發絲掃過喉結，癢得像是那年卡在自行車鏈條里的玉蘭花瓣。
葉鴻去廁所飛快地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看見溫玉煬單手叉腰地看著雜物間，段如凡正在邊上和她聊著什么。
葉鴻有些好奇地走過去，在門口就看見了里頭堆成山的紙箱子，在這片“山林”的深處，葉鴻小時候用的畫箱像一具被隨意處置的尸體。他忍不住蹲下身時，聽見段如凡倒抽氣的聲音——她正用手機偷拍墻角那輛早就泄了氣的鳳凰牌自行車，車筐里還卡著我們小學時的塑料雨衣。
“你當年就是用這個送我去少年宮的？“她指尖撫過車把上厚厚的灰塵，突然被鐵銹扎出血珠。葉鴻顧不得找畫箱，跑去翻找起創可貼來。段如凡退了出來，在過道的燈光下用力擠著傷口，想盡可能地把被污染的血水擠出來。這時，儲物箱突然坍塌，十幾本滿滿當當的筆記本雪崩般砸在地上，露出底層破碎的畫紙。
段如凡突然不動了。她的帆布鞋正踩著一塊泛黃的素描紙碎片，上面是半只屬于她的眼睛——那是葉鴻離開學校那天躲在學校里畫的，溫玉煬撕掉了他大部分的畫，這片漏網之魚不知道什么時候掉進了放筆記的箱子里。
“你……“段如凡的聲音卡在喉間，彎腰撿碎片的動作像慢鏡頭。葉鴻卻搶先踩住那張紙，突然的靠近，讓段如凡下意識猛然地退開。不小心撞在了本就歪倒的箱子上。里面的東西嘩啦啦地落了一地，有個極為顯眼的粉色的鐵盒子掉了出來。
“這不是我的鉛筆盒嗎？”段如凡撿起了盒子，“我還以為它被我弄丟了，怎么會在你這里？”盒子里的玻璃珠子在晃動中發出了碰撞的聲音，葉鴻呼吸一窒，不知道怎么回答。
電光火石間，段如凡已經打開了這個鐵盒子。
“你媽撕碎的東西，都在這里？“段如凡從里面捏著半張美院附中的準考證，手指在姓名處摩挲。然后她把那些碎片翻轉過來，背面全是鉛筆速寫——在寫作業的段如凡、笑著的段如凡、甚至皺著眉照顧醉酒的父親時的段如凡，每一筆都精確如手術刀。
溫玉煬從房間里出來，看著在雜物間門口對視的兩人，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
“你們倆還要拿什么的東西嗎？沒有的話我們就早點下去吃點東西，早點回來收拾了。”溫玉煬不經意地垂眸，掃了那些破碎畫紙一眼，然后漫不經心地轉身到玄關換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