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住在縣里,當初我嬸子也不會……”
嬸子,就是張流早已病逝的老婆,叫宋阿花。
話沒說完,就被張流打斷,大吼道:“放屁,老子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張栓有本事不假,大學四年,憑借過人的計算機技術,不但日子過得滋潤,還攢下五六十萬的身家。
可說到底,他只是一個技術宅,人際交往上,比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強不到哪里去。
眼看著揭張流的傷疤,戳他的痛處依然不肯答應,張栓也來了脾氣,說:“伯,我知道不讓我留下是為我好,但我也沒操孬心,今天我就擺開了說,你要不答應搬遷,我就留在這里陪你到死。”
這話,嗓門不大,卻擲地有聲。
張流的脾氣哪受得了這威脅,一巴掌拍在張栓的頭上,指著他說:“長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威脅其老子來了!”
張栓自小由劉和全和張流教導,自然遺傳了他二人的性格。
別看張栓平日里待人溫和,內心卻裝著一頭猛虎。
昨天挨揍、今天挨扇,火氣瞬間上來了,嘶吼道:“我哪錯了?我沒錯!是酒不好喝,還是姑娘不美,要不是為了你們,我回來這個窮山溝等死啊!”
第一次,張栓這樣對他說話,張流氣的渾身發(fā)抖,二話不說抄起剛才的棍子就抽了過去。
張栓狂叫道:“打啊!有本事就把我打死,打不死就跟我搬遷!”
他也是個犟驢,若沒這股子犟勁,也不會不顧同學、朋友、導師的反對,拋下女友,獨自回來。
兩人就這樣,一個打著,一個瞪著血紅的眼睛,誰也不退半步。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都是為了對方好,可彼此間卻不退讓半分。
片刻過后,張栓的短袖上已經滲出了血跡。
張流一愣,把棍子摔在地上,坐在一旁生悶氣。
同樣的情感,不同的意識,有時候,唯有鬧得血淋淋才肯罷休。
沒有惡意、沒有對錯,只是情感表達的差異而已。
山里靜,劉和全聽到這邊聲音大,就急匆匆抽掉灶火中的柴火,趕了過來。
卻還是晚了一步,沒能阻止張流的暴行。
看著張栓身上的血跡,劉和全心中一顫,掀起衣服一看,背上血糊糊的一片。
劉和全眼睛瞬間充滿血絲,一句話沒說,抄起門后的鋤頭,對著張流砸了下去。
這一鋤頭正對腦袋,若是砸實了,不死也得重傷。
就如同張流所言,劉和全是把張栓當親孫子來養(yǎng)的。親孫子被打成這樣,他也失去了理智,只想著把張流這貨打死算完。
張栓也顧不上和張流置氣,攔了一把,卻還是砸在張流的肩膀上了。
劉和全不解氣,提起鋤頭又要砸。
張栓一把抱住他,奪下鋤頭說:“爺,你消消氣,是我惹伯生氣,他才動手的,不怨他,真不怨他!”
劉和全掙扎著說:“放屁,他這是要把你往死里打!把鋤頭給我,今天我要砸死這個龜孫!”
張栓勸道:“爺,你別生氣。我爸沒得早,伯就是我爸,老子教訓兒子,天經地義,你別生氣!”
劉和全說:“哪有當?shù)模褍鹤哟虺蛇@樣?”
這時,一身冷汗、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張流,才反應過來,起身對劉和全說:“叔,是我不對,你打吧,就算打死我也認了。沒教好栓子,我對不住大柱和秀芬。”
張流的語氣,充滿失落。
張栓聽這聲音,心里滿是悔恨。千不該、萬不該提起嬸子,嬸子是張流心中唯一的痛。
張栓說:“爺,不怨伯,是我不對,我不該拿嬸子的事來逼迫伯。”
劉和全一聽,也冷靜了下來。
他明白張流的心思,這些年,不管再難,從來沒有出過村子,不光是舍不得詳圖,更是為的就是守著這座阿花住過的房子。
對于阿花,張流心中總是懷滿愧疚。
但這并不代表他可以原諒張流。
瞪了一眼張流,劉和全對張栓說:“走,咱回去。有啥事兒爺給你撐著,不需要他!”說罷,拽著張栓就走。
到門口,劉和全扭頭對張流說:“杵在那干啥?來我家拿點藥酒,還等著我這個老不死給你送啊!”
張流沒吭聲,跟在后面。
到家后,劉和全拿出一瓶藥酒,扔給張流,說:“滾,趕緊滾,別讓我在看到你!”
張流同樣一聲不吭,拿著藥酒,走了。悉心教導的栓子不但頂撞自己,更對自己出言不遜,他的心已經被傷透了。
劉和全說:“栓子,你這傷,咱村里沒辦法,我先用白布給你包住。等下去你劉嬸家借個騾子,到縣醫(yī)院看看。”藥酒,只能用在沒傷口的地方。
張栓說:“爺,不用,我的包里有東西。”他回來的時候,就帶有一些必要的藥品和處理傷口的碘伏、鹽水、紗布和無菌敷貼(大號創(chuàng)可貼)。
劉和全說:“你在著,我去給你拿。”
包拿出來,教會劉和全使用后,就開始沖洗、包扎。
感受著背上的刺痛,張栓心里越來越委屈。
他一個清華大學優(yōu)秀畢業(yè)生,多少公司搶著要。
若不是為了讓村里人過上好日子,何必回來受這苦呢!
和靜雨談了兩年半,最多接個吻,不敢更進一步,不就是為回來做打算嘛!
可現(xiàn)在,他放下所有,什么也不圖,只想一心一意想要為村里做點事,怎么就那么難!
他沒歪心,就想著讓村里人過上好日子,有錯嗎?
昨天一頓打、今天一頓打,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打死了。
不知不覺間,眼淚沒過眼眶,滑落臉頰。
劉和全說:“栓子,咱不哭,有啥委屈,和爺說說。”
在至親面前,張栓也不必掩飾,說:“爺,我想讓村里人過上好日子,有錯嗎?”
劉和全說:“是沒錯,可有時候做好事比做壞事,難得多!”
張栓說:“難道他們都不想過好日子嗎?”
劉和全說:“好日子,誰不想過。可人心難測,各家有各家的難處,你想著好,別人可不這么認為。”
張栓啞口無言,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也忽略了一件看似簡單的事情,背后的復雜程度。
一件事,并不是我想著為你好,你就要去做。
這其中的門道,深得很。
劉和全雖然見識沒他廣,可對人生的體悟,卻是他不可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