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礎設施與經濟發展
- 劉生龍
- 4354字
- 2019-09-27 14:16:15
序
什么是奇跡?托馬斯·達奇將奇跡定義為:“一個引起驚嘆不已的事實,因為其原因深藏不露。”“一個超越人們使用各種手段的自然力而產生的后果。”
阿蘭·佩雷菲特認為,發展也是一個奇跡,是指人們知其然而不愿深究其所以然。奇跡有先有后,通過傳播競爭和滲透,使奇跡從一個國家轉到另一個國家。他將經濟奇跡定義為對那些完全不是由于自然條件取得成功,而是指那些無法預見的神速的成功。他分析了“荷蘭奇跡”、“英國奇跡”、“美國奇跡”和“日本奇跡”。他期待“中國奇跡”,認為這個奇跡即將成功。
在過去改革開放的30多年時間里,中國創造了經濟發展奇跡。1979—2010年中國GDP年平均實際增長率達到9.9%,人均GDP年平均增長率達到8.7%。從歷史大國比較看,這既打破了“美國奇跡”紀錄,
也打破了“日本奇跡”紀錄。
從同期世界各國比較看,我們根據世界銀行數據庫計算,在1978—2008年期間,中國是世界上可統計的168個國家和地區中GDP年平均增長率最高的國家。即使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中GDP年平均增長率最低的青海省,其增長率也高于位于世界第二名的新加坡(為6.92%)。因此中國的經濟奇跡發生于全國各地,盡管各地有不同的經濟增長率。
中國在創造經濟增長奇跡的同時,還令人驚異地創造了基礎設施奇跡,即實行基礎設施跨越式的大建設、大發展,已經超過19世紀下半葉美國的“鐵路奇跡”和20世紀50~70年代的“州際高速公路奇跡”。改革開放初期交通基礎設施不足和能源短缺一直是我國經濟發展的主要瓶頸,這種狀況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仍然存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中國加快基礎設施建設,進入“黃金發展時期”。從1998年應對亞洲金融危機、第一次擴大內需,到2000年的西部大開發、實行國家信息化戰略,再到后來的“振興東北等老工業基地”和“中部崛起”,以及過去3年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第二次擴大內需等國家戰略的實施,我國均將基礎設施建設作為“重中之重”,實現了歷史性的跨越式地發展,主要指標已居世界前列。鐵路里程從1998年的6.64萬公里增加到2010年的9.1萬公里,居世界第二位,排在美國之后。根據“十二五”規劃,到2015年國家快速鐵路網營業里程將達到4.5萬公里,居世界第一位,鐵路網將連接全國省會城市、基本覆蓋50萬以上人口城市。我國公路里程已居世界第二位,排在美國之后。高速公路里程從0.87萬公里增加到2010年的7.4萬公里,居世界第二位,排在美國之后。根據“十二五”規劃,到2015年國家高速公路網營業里程將超過8萬公里,超過美國。高速公路網將有效連接全國省會城市,基本覆蓋20萬以上人口城市。中國內河航道里程居世界第一位,根據“十二五”規劃,到2015年我國將建成重慶長江上游、武漢中游航運中心。我國港口集裝箱吞吐量已連續多年蟬聯世界第一。根據“十二五”規劃,到2015年形成上海、天津、大連國際航運中心。我國發電裝機容量居世界第二位,根據“十二五”規劃,到2015年我國將建成20萬公里的330千伏及以上輸電線路。我國的固定電話用戶、移動電話用戶、互聯網用戶、寬帶網用戶和有線電視用戶數均大大超過美國,居世界首位。我國已建成全球最大的信息通信網絡。中國正在經歷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模、最快速度、最新技術的基礎設施建設,使基礎設施對我國的經濟增長的作用由最大的瓶頸之一轉化為最顯著的“加速器”,成為我國經濟增長奇跡的重要構成因素之一。
基礎設施在一個國家或地區經濟發展中到底扮演什么樣的角色?這既是一個社會實踐的重大問題,也是一個經濟理論的前沿問題。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指出,在一切改良中以交通運輸改良最為有效。在20世紀40年代,發展經濟學就基礎設施建設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進行大量的探討。羅森斯坦·羅丹(Paul Rosenstein-Rodan)最早提出大推進理論,他認為基礎設施是社會發展的先行資本,應當優先發展。沃爾特·羅斯托(Walt Whitman Rostow)將基礎設施建設視為社會發展的先行資本,認為基礎設施發展是實現經濟起飛的前提條件。1994年世界銀行發表的《世界發展報告:關于基礎設施》是關于基礎設施與經濟發展關系的集大成之作,重點討論了政府與市場在不同基礎設施中的地位和作用。
可以說,由于缺乏必要的數據和資料,國內經濟學界在開展類似研究方面十分有限,既不能對已經發生的中國基礎設施奇跡給予高度關注和總體描述,也沒有從經濟學視角予以實證分析,形成學術空白。我也是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關注中國的基礎設施,只是由于當時的數據資料有限,我們很難對中國的基礎設施進行深入探討。交通部委托清華大學國情研究中心與交通科學院合作開展一項重大軟課題項目“交通與發展研究”(交通部2006年軟科學項目),從國情和國民經濟、社會發展角度對過去30年中國交通運輸發展進行整體評價和系統評估。課題報告把中國交通運輸業發展的30年喻為一場規模巨大、令人矚目的交通革命,并將其動因歸結為需求拉動、技術進步和制度創新三個方面,即在需求拉動和投資驅動下,通過改革基礎設施融資體制,建立激勵相容的投資機制,創新高效的管理機制,促進大規模的技術進步和投資。中國的高速公路和農村公路發展已經作為成功案例被世界銀行推薦給所有發展中國家學習。為此,我們還出版了《中國交通革命:跨越式發展之路》(人民交通出版社,2009),該書2009年獲中國公路學會科學技術一等獎(證書編號:A09-1-025-002)。在此基礎上,交通運輸部再次委托我主持“交通運輸的外部性測算理論與方法研究”。相對于第一個題目,該項目難度更大,不僅要求有第一手的統計數據和抽樣調查數據,而且還需要創意的分析框架和計量經濟學手段,為此我將這一難題交給2008年新進站的博士后劉生龍。劉生龍博士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所,從師于該所所長汪同三教授,得到良好的社會科學方法訓練,具有扎實的經濟學基礎。經過激勵競爭,劉生龍考入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后流動站,專職專業從事我國基礎設施、經濟增長以及溢出效應的前沿性、實證性課題研究。本書的原型是劉生龍博士的博士后出站研究報告,在此基礎上形成這本經濟學研究專著。
本書主要考察和定量分析基礎設施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和溢出效應,以解釋中國“經濟奇跡”與“基礎設施奇跡”之間的關系。中國30多年的經濟高速增長可以說超過國內外幾乎所有研究者的預期。我們時常對中國的經濟增長進行預測,然后再回過頭來驗證我們先前的預測結果,可以說包括我本人在內的幾乎所有預測者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就是我們太保守了。幾乎所有的預測者都大大低估了中國的經濟增長潛力,這就不得不使我經常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我們總是低估中國的經濟增長潛力?”這本書從獨特的視角給出部分答案,就是中國的基礎設施發展,包括其他有利于經濟增長的因素,如人力資本、外國直接投資、勞動力遷徙等多種因素,都具有一種“正外部性”。在經濟快速增長時期,“正外部性”會加速經濟增長,而我們往往容易忽視這種外部性,也許這正是我們及同行低估中國經濟增長潛力的原因之一吧。
本書的創新之處是將現代的經濟計量技術應用到基礎設施的外部性測算中。此外,本書還構造基礎設施外部性的理論模型。在理論方面,本書主要通過兩類模型從理論上探討基礎設施的外部性:第一類模型是在一個內生增長模型基礎之上引入基礎設施變量,這個基礎設施變量不僅是產出的投入要素之一,同時也是技術進步的促進因素之一,這就從理論上證明基礎設施既能直接促進經濟增長,又能促進技術進步。第二類模型主要用現代空間經濟理論證明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的空間溢出效應。在實證方面,本書應用多種經濟計量手段對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的直接貢獻和外部性進行定量測算。具體方法包括:用省級面板數據分析基礎設施對中國經濟增長和TFP的貢獻;用家庭微觀非平衡面板數據驗證基礎設施對中國農村居民收入增長的影響;用空間面板數據分析交通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的空間溢出效應;用交通運輸部的交通普查數據驗證交通基礎設施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影響;用面板數據的差分內差分方法驗證基礎設施在西部大開發中發揮的作用;等等。可以說,本書首次獨創性地從不同角度解釋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的直接貢獻和溢出效應,得出的結論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也具有針對性的政策含義,實現了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經濟學研究與政策研究相結合的目的。
在本書作者剛進博士后站不久,我不止一次跟他提到,對于博士后,我要求他們做到以下幾點:①完成科研合同和1個或最多不要超過2個課題,集中研究中國發展前沿性課題;②從所研究的課題出發凝練出學術問題,集中攻關與中國發展緊密相關的前沿性學術難題;③力爭突破學術前沿問題,形成學術性高水平成果;④一旦有學術成果,要投稿高質量的權威學術期刊接受匿名評審,修改后正式發表;⑤闡述一個核心問題,以高質量的學術論文作為博士后研究報告。前三點是我對博士后的基本要求,后兩點是更高要求。此外,我經常對博士生和博士后說,博士論文或博士后研究報告質量如何關鍵不在于自我評價,而是在于他人評價,即學術同行的匿名評價或者同行專業評論。本書的核心部分,即第2章至第8章的內容系作者在博士后期間完成的有關基礎設施方面的學術論文,其中絕大多數章節的內容已經經過嚴格的匿名審稿程序發表在國內權威經濟學期刊上。特別需要指出的是,本書的第3章、第5章和第7章內容曾經發表在國內頂級經濟學期刊《經濟研究》上,其余的幾章內容分別在《中國工業經濟》和《中國農村經濟》上發表,可以說這既是一部專題研究專著,還是一本高質量的學術論文集。
中國正在經歷重大的變革和發展,在不久的將來中國將超越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貿易體。與此同時,中國也在不斷涌現出新的問題,比如說收入分配問題、社會穩定問題、人口老齡化問題、城市化問題。中國的發展既面臨巨大機遇,又面臨極大挑戰。所有這些為我們研究中國問題提供了極其豐富的素材,同時也需要我們為中國的發展提出系統觀點,為中國的挑戰出謀劃策。深深扎根于中國改革與發展的實踐,在實踐中創新知識,又以公共知識服務于社會,貢獻于國家,這是我們這一代中國學者的共同特點。最近10多年,我將大量的精力花費在人才培養,尤其是高端人才培養上。我十分欣喜地發現,當代一些青年學者(如本書作者劉生龍博士)既能深入地認識中國改革發展的實際,又受到良好的西方經濟學和數量經濟學訓練,能夠將西方一些經濟學的基礎知識應用于對中國問題的研究,創新意識十分強烈。我一直對我指導的青年學者說,我希望你們能夠學有所成,在學業上取得進步和成功,因為你們的成功才是我最大的成功。我希望你們都能夠超過我,就像我們超過前人一樣。希望廣大青年學者不斷創新,以知識報國,為中國的學術進步和民族復興做出應有的貢獻。
作為清華大學的一名博士后合作導師,我對博士后的寄語是:刻苦努力,不斷創新,超越導師!同時我也祝愿中國的博士后制度能夠不斷創新,不斷完善,為國家各個研究領域輸送更多的優秀人才,為將中國建設成科技強國做出更多的創新貢獻!
胡鞍鋼
2011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