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藍的穹蒼落下一片死寂,一道漆黑得宛如墨玉一般的身影屹立在人山人海之巔,就連被西風卷起的塵砂都沒了顏色,那只如影隨形的禿鷲眼中洋溢著暴虐與殘忍,只等著要食旁人的尸身。
生命已然不復存在,一切旋律在這一瞬間仿佛都停滯下來,死寂便是最好的修飾詞,沒有任何生機可以停留在這里。
但是,這種停頓顯然不會維持太長的時間。
片刻之后,嘶吼聲好似天邊驚雷,一頭龐大到無與倫比的雄獅如同一支弩箭般飛掠而至,他是那樣的強壯,仿佛能夠撐破天穹,只是那洋溢在身上的活力,便輕描淡寫得突破了這重重死寂。
只因那一對截然不同的拳頭碰撞在了一起,雄獅與禿鷲之間的搏斗也就從此開始了。
守墓人一派人數稀少,這自是沒假,畢竟滿打滿算他們也就這么些人手,但他們卻能守得住這樣的寶地,哪怕如今這樣的局面,他們也沒有任何不該有的雜念。
出手的深掩在一襲黑袍之中,哪怕從哪個方向也看不到他的面孔,就仿佛是一種莫名的漆黑將那面容徹底遮掩。
一只禿鷲可以戰勝一頭雄獅么,現在看來卻是難分高下,雖然在力道上不占優勢,但他卻有著一雙同常人完全不同的手臂,那雙手臂之中延伸出的卻是極為鋒利的鐵齒,并非是指虎那般簡單,而是整只手臂上都裝滿了鐵齒。
“攔住他們,轉移玉珠!”
莫老先生同樣攔在前方,一雙肉掌帶起赫然內力,僅憑一己之力便強行擋住了先天侯陳立武和鐵拐杖趙建隆,看那模樣也非等閑可比。
尚有余力!
“道長莫走,且讓三娘與你纏綿。”
蔣宣政突聞身后傳來極為熟悉的嬌哼,十字刀芒如影隨形,看那氣勢,早已今非昔比。
他不用回頭,因為他知道是誰站在自己的身后,也知道那人已經在那剎那間用那一雙手各自斬卻一刀,當然,他也知道怎么樣才能避開這一刀。
不過,為什么要避開呢?
蔣宣政背后劍囊之中綻放出一道亮麗的白光,他沒有動,也沒有露出絲毫吃驚的樣子,更沒有任何歡喜的模樣,只是那白光好似熾熱的閃電,就在那刀光近身的剎那間,這份常人難以看到的美麗,曇花一現。
很美,美得令人沉醉,很危險,危險得可以奪走任何人的性命。
青三娘甚至感覺自己來不及判斷更多,只是下意識的求生欲讓她生出了一絲躲避的念頭,她的身體如箭一般竄出,兩柄鑲滿寶石的彎刀朝前連揮數刀,甚至能看出她衣襟之中激射出去的四枚毒蒺藜。
閃避,是源于求生的本能,反擊,亦是如此。
這般倉促的出手,能否得手早已經顧不得了,她雖然甩出一連串的招數,但終究不是為了殺敵,僅僅是為了自救罷了。
刀光好似幻影,虛實難辨。
毒蒺藜好似流星,如影隨形。
蔣宣政好似錦鯉擺尾一般身形著空一轉,身子已然飛鳥般掠至她的面前,他們離得不算近,卻也已不算遠,兩人都身負極強內力,目力自然也遠勝常人,登時四目相對,仿佛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堅定。
蔣宣政眉頭一鎖,突然揮手,寬大的袍袖卷起一股勁風,這道勁風其實也并不算強勁,但是卻不知為何將青三娘整個人往后卷起騰飛,就連落下時的腳步都已然不穩。
青三娘滿臉都是黃豆大小的冷汗,她的滿頭秀發被汗液浸濕,變作了一縷縷,貼合在了她的臉上。
她甚至還有些恍惚,對于剛剛發生的一切感到毛骨悚然。
習武之人終究不是什么神仙,剛剛瞬息間的騰挪讓她氣息一時難以平復,故而就在閉氣難以維持的時刻,她卻陡然被這勁風帶動,身不由主得向后退卻。
這并非是簡單的力量較量,勁風來的時機實在是太過巧妙,正值自己換氣的剎那,內息氣竭的瞬息,這樣的能耐竟然是這么半大后生施展。
“怎么,倘若姑娘在此歇息,小道便去做些自己的私事了。”
白玉長劍遙指日月雙刃,蔣宣政輕輕一瞥,右手三指扣住劍柄,隨手耍一朵劍花,竟是絲毫未將這位青三娘放在眼里。
“你覺得之前妾身是奈何不了你,竟敢這般囂張。”
青三娘咬咬牙,就地一滾,手中鋒利的彎刀好似毒蛇一般削出,這力道之快,仿佛就在下一刻便能削斷蔣宣政的腰肢。
冰冷的刀鋒,就像是美人的舌尖般輕輕滑過他的肌肉。
青三娘秀眉微皺,剛剛那一刀的手感理應是切中了才是,雖然不敢說這倉促之間能擊中要害,但蔣宣政如今面色如常,似乎沒有感覺到絲毫痛楚,反倒讓她心中頗有幾番不安。
她多年殺伐的經驗總能告訴什么地方才是致命的要害,但那種經驗也會時刻提醒她作為一個殺手真正該作的是什么。
此刻,絕不是拿自己去賭命的時候。
她知道無論是否命中要害,憑借這個年輕道士的本事也不會輕易身亡,但無論是否能命中要害,蔣宣政都絕不會放過她,而她的判斷往往都很準,這一次自然也沒有例外。
精芒一閃,一柄白玉雕琢的長劍便已經刺入了她的左肩,自己極為珍視的肌膚被那鋒利的劍芒所傷,就像是一條靈活的細蛇般滑入她的左肩。
肌肉、骨骼,這些在玉曉劍的面前也難逃被貫穿的下場。
就在同一剎那間,莫老先生斥手一掌,堪堪逼開了那致命的鐵拐杖,反手一擲,竟是江湖中極為罕見的隔空打穴手法,登時便是十數枚碎冰砂石擊中蔣宣政的穴道,這手段盡顯快、重、準、狠、巧,這位不露山水的莫老先生竟然也是位一流的暗器高手。
挨了這么好些飛擲子,縱是蔣宣政這般內力修為竟也不免產生一絲內力凝滯的感覺,便是這一瞬間,手中的劍便遲疑了一分,而正是這極為關鍵的一分力,青三娘蕩出一刀,借著勢頭抽身離去,在落地卻又是十數步。
“妾身哪有道長的境界,還看不破什么紅塵俗世,道長不心疼這一介紅粉骷髏,好歹妾身還想好好保養這皮囊呢?”
左肩雖然免過被一劍削去,卻終究被劍氣灌入,劇痛難忍。
青三娘輕輕調轉內息,強忍著入骨坼髓的劇痛擺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尚有幾分風雅來調笑兩句。剛剛交手,兩人差距已然近乎天地云泥,她尚有幾分自知之明,現如今只得竭盡全力拖延時間,讓自己能有調息的時間。
蔣宣政卻是淡然,許是他那道家無為的思量,許是他也有什么不殺女子的矯情規矩,卻見他默不作聲將手中之劍插回劍囊,一身內息似乎也漸漸斂去了。
一步、兩步、三步……
三步……
三步……
就在青三娘看著蔣宣政轉身走向巖壁的時候,就在蔣宣政默默走了三步的功夫,亮銀色的電光在他周身赫然跳動。
轉身,屈指,彈指,轟鳴響起!
莫說拖泥帶水,就連絲毫遲疑也看不到,蔣宣政邁出了第四步,緊接著是第五步,他依舊是默默走著,但他再也沒有回頭。
莫老先生輕輕嘆息,周身氣勁平穩依舊,絲毫沒有因此而妄動心神。
他沒有再出手,拖住兩位六重天的高手已然極為吃力,倘若他在勉強自己將蔣宣政拖入戰局,最終也難逃一死。
青三娘竟真的要成了一具‘紅粉骷髏’,這般喪命確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原是剛剛,蔣宣政自知自己雖然占盡便宜,卻終究難以短時間內解決這位青三娘,反倒是她借著周圍同伴的助力,未必就拖不住。
南宗菰與其他上三重高手合作拖住了漁散人,但他們何嘗不是被漁散人拖住,如果時間拖得久了,只怕真要出些變故。
借機裝作‘棄車保帥’,放棄誅殺她青三娘的機會,而去強闖巖壁,奪取玄龍玉珠。如此一來,青三娘要么抓住時機閉氣療傷,要么跟上來強行阻攔。
無論哪種情況,自己都有一定的優勢。
只是不知是那蔣宣政的運道太好,還是她青三娘的本事實在有限,竟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指雷勁貫穿心脾,眼看是不活了。
“好朋友,莫要這般急著走哇,老獅子倒是能陪你玩玩吶。”
卻見那金獅莊的老莊主反手逼退了與他纏斗的守墓高手,雙手一揚,兩只鐵環竟乎平穩穩地飛出,兩枚鐵環色澤暗黃,邊緣燙金更是顯眼,兩道金芒飛擲而出,竟然半點晃動也不見。
這時蔣宣政雖然已經超著巖壁前行不少,但少說仍然是相距數丈有余,他李崧這一揚手的功夫,竟然就將這兩枚鐵環穩穩當當飛擲過來,無論是手勁還是內力自然都已臻至極高的境界。
蔣宣政遠遠看去,卻是一聲冷哼,長袖飛起一拂,一股極為柔和的氣勁頓時掃出,兩只鐵環受此氣勁牽引,竟然在半空中停滯片刻,待到那長袖渾然一卷,這才緩緩朝著他手中落去,一只白凈的手捏著兩枚鐵環,卻不見他臉色變化半分。
這一手極為上乘的內家功夫立時讓李崧收斂了幾分輕視之心,卻見他那臉上不帶半分凝重鐵青,反倒立即展顏笑道:“小道長本事果然夠硬,這人本事不小,老夫也是一時拿他不下,有道長助力,大計成矣。”
再看那動向,顯然是存著禍水東引的念頭,不消數個呼吸,李崧卻已帶著那追擊而來的神秘高手掠至身前,見他身形稍側,隱隱封死蔣宣政后退的捷徑,而此刻,那神秘玄衣高手飛身拍出的一記掌力卻是到了。
“三人相爭,誰人得利?”
有個人,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