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入陵
- 戲言江湖曲
- 天不渡
- 3414字
- 2019-03-05 12:16:00
溶洞算不得什么稀罕的東西,這么大的溶洞自然也算不得什么稀罕東西。
若是唯一能說出這稀罕的到底是什么,也唯有那些極不自然的鐘乳石筍,那上面的坑坑洼洼卻是好生的古怪。
釋鴻生知道如何做出這樣的痕跡,說些簡單的,切下一塊石乳擱進醋壇子里,只消半個時辰就能腐蝕到這般模樣。
但這是內力所致,釋鴻生甚至還能感應到那殘存的些許氣息,遠比他見過的任何高手都要強得多,但是釋鴻生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如果非要說他的神情有什么變化,那就是他的神情更加虔誠也更加平淡。
就像是他是要前往佛經圣地萬佛山,而不是一堆死人的墳墓。
余友松卻覺得這些石鐘乳是個稀罕物什,他沒見過這些看起來軟糯細膩的石頭,自然也不明白為什么這些石頭會滴下水來,不過石頭終究是石頭,比起這些搬不走的東西,他對躺在地上的那匹馬更感興趣。
那是一匹好馬,上面架著的馬具也都是精挑細選的上等貨,倘若要去馬行里買,沒有千兩紋銀根本買不到這樣的一匹好馬。
高肩寬膀、四肢修長、短尾純色,這都是值錢的地方,任何一匹馬若是沾上這任何一點都不會便宜,不過就是有一點強差人意。
它腦袋讓人給轟開了。
只憑這一點它就等于失去了之前所說的所有優點,若是說現在它能值多少錢,那得看梁都城里的肉鋪子里愿意花幾文錢收一斤馬肉。
“梁都城之行雖然不一定能找著秦前輩,”余友松彎下腰拿手指沾一下地上的馬血:“可是這高手卻是十足的多,光是這掌力就妥妥的又是一位不遜于之前那三個的高手?!?
不遜于?
釋鴻生拄著錫杖在前面打頭兒,嘴角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這話本就沒有什么毛病,這不遜于的說法自然也就包含了‘遠勝于’的意思。
輕輕挪一挪腳,布履本來就比靴子要易潮很多,更何況這濕氣極重的溶洞之中不乏幾分殷紅沾染,若是一腳踩上去真不知還能不能洗的干凈。
余友松拽著那鐵片刀兒一馬當先,釋鴻生自然也踱步跟上,這里已經算是進了王陵,當真是分毫也馬虎不得。
溶洞其實是個好地方,甭管是哪里的溶洞都帶著一股子潤勁兒,同外面那些有棱有角的石頭疙瘩不一樣,這里的東西都顯得圓滑許多,隨手蹭一把也顯得趁手許多。
摩挲著潤手的鐘乳石,那感覺就像是摸著一塊沾涼水的玉,滑溜溜的還不帶黏粘,甭管是江湖上三教九流排著的那一位,若是能在死后落得這么一個下場,想來也要幾世幾生修來的福分。
一個死人的墳堆子,歷經三百年風霜雨露,如今還能讓無數活人爭著搶著來找死,無論這人生前是個什么來頭,至少他是個了不起的死人。
但無論是怎樣的死人,都不該真能殺了誰,能把活人殺死的也只有活人。
至少今日之前,釋鴻生還是這么想的,也一直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但那些爛骨上披著一層層粘稠發糯的桔皺老皮簡直讓人毛骨悚然,雖然它們四肢不通,就連沒有習過武的尋常漢子也能提個鐮刃鋤鎬剜開這些尸身的腦袋,但它們本就是一群死人,讓活人去和死人拼命簡直是世間最為愚蠢的事。
有些人卻偏偏去做了,他們看起了甚至沒有一點猶豫,當然,他們就算有所猶豫踟躕的意思,那張冰冷的鐵面也不會顯露出來。
日夜巡司的人都是這樣的,天底下論起古怪,他們自然算不得什么,說起本事,這些也不算最拔尖的,但要是說誰是最好的死士,除了朝廷便再無其他。
就像現在這般,他們握著手中的刀,源源不斷的活尸從那些溶洞的缺口處涌進來,所幸梁地與秦地不算遠,而秦地又是離南疆極近的一州,南疆的蠱蟲雖然在中原不多見,但名聲倒是響亮得很。
梁地百姓知道的少些,江湖人知道的卻是多些,朝廷么,自然是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統統都知道了。
苗疆尸蠱不是什么好東西,陰損、邪性、孽貨,你只要能想到的不中聽的詞兒都能往它身上套。因為這玩意兒既不會生得好看,也絕不會對活人有什么益處,這么一看,它卻是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兒。
日夜巡司的殺手刀刀精準,但他們能豁開這些活尸的骨頭,卻很難豁開那脊骨里藏著的尸蟲;余友松的鐵片刀卻是神異,他能將這些活尸的脊骨整條整條的剔出來,但這樣太費內力,不得長久;釋鴻生倒是金剛怒目,一掌就能拍碎那活尸的骨頭,但那些活尸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活尸根本就是殺不盡的,”江湖人之中總是不缺明眼貨:“拖在這里只有累死,往前沖一沖還能用些活路!”
當有了第一個,自然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到了最后,無論是和尚、俠女還是少年刀客都不得不朝著前面飛身離去,所幸這溶洞實在是足夠寬敞的,這些江湖人靠著輕身提氣的功夫倒也能有騰挪的空間。
如果說還有誰依舊堵在這兒和那些活尸死磕,那便只有那些黑衫白衣的行者,雖不知他們到底接的了那樣的命令,但只要這些命令沒有更改,他們就不會后退一步。
釋鴻生宛若一只傲然孤燕在半空之中騰躍,微微轉頭看一眼這些同活尸廝殺于一團的行者,輕嘆說:“朝廷雖然日漸式微,巡捕司多是殘害忠良之輩,但見今日之情景,世間傳言卻都夸大其實,如今能守住這王陵出口,捍衛天下黎民的卻也是朝廷中人?!?
“說不得以偏概全,但空穴自難來風?!?
余友松的步法自有幾分瀟灑愜意,手中的鐵皮刀不時如靈蛇般探出,不時能看見那些活尸的脊骨被巧妙的剔下,這些脊骨多數發脆發酥,顯然已經死去多年。
他輕踏一具行尸頭顱,借此力道身姿再度飛縱,嚯一句:“再者說,今日他們殺得活尸再多,也比不上死在他們手里的活人多,聽說若是在京州,這巡捕司那叫一個兇名在外,就是襁褓中的娃娃也駭得很,聽著巡捕司的名號那是一滴眼淚都不敢落的?!?
“無量壽佛。”
釋鴻生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是看著自己愈發靠近那溶洞的巖壁,這里有不少狹長的巖壁,看起來也不像是工匠開鑿的,反而都像是天然形成的。
這些巖縫形成的極為規整,十數個巖縫在這一面巖壁之上分布,就猶如是皸裂形成的裂隙,但在這樣濕潤的地方,皸裂二字根本行不通。
“外面也看不出什么,”余友松說:“倒不如隨便挑一條路,走到底也是自己選的,干脆。”
裂隙很窄,一人都顯得擠了些,些許陰寒之氣從下面倒灌而出,就像是個狹直的風口,源源不斷吹出刮骨的寒風,雖然寒風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冷,但是卻出奇的容易透進身子。
不算冷,但卻透徹心脾。
釋鴻生回頭看一眼秦清芷,這些陰氣對女兒身卻是難忍,只是那雙明亮的眼睛里似乎也流露出了些什么,他知道她心中的決斷,嘆一口氣,跟在余友松的身后。
“當年這梁王冢不愧是請了高人修建,”余友松打頭兒嘟囔:“我聽說這當初也是找了京州御匠大戶,過了這三百年還能見著這般神異玩意兒。”
拿鐵片刀照著兩側巖壁拍兩下,竟有金鐵之聲隱隱作響,余友松這才笑著說:“我原以為都是神話志怪的戲言,如今也是趕了巧兒,竟然真瞧著這等格局?!?
他往后瞅一眼,卻瞧著釋鴻生眉頭緊鎖,似乎沒聽到自己剛剛所說。余友松拿刀柄叩一叩巖壁,做些聲響出來,再說一句:“大和尚,你就么覺著自個兒現在有些不舒服么?”
釋鴻生笑著說:“小僧平日里刻苦修行,隨未從我禪苦修一脈,但也自得苦中作樂的道理,不過走上幾步,受一陣涼風,哪里能說得什么不適。”
余友松翻一番白眼,覺得自己這一套簡直是太過愚蠢,就像是那戲子站白地兒一般無二,到底是找不出個能捧場兒的。
釋鴻生雖然是這般說,但終歸是沒有他說得那般樂觀。一只手攥了又松,周身內力郁結于經脈之中,別說是正常交手,就連吐納提氣都有些費力。
這感覺……
倒像是少時面對師傅的感覺,只是……
更清晰,也更厚重……
“這似乎是心脈?”
秦清芷手中綻放出一抹霞光,但在這未知的奇力影響之下,這一抹霞光就好似午夜曇花般轉瞬即逝,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心脈之術?”釋鴻生的腳步漸漸遲緩,眼中也多了幾分凝重:“就是那種能夠模仿上三重高手心相之力的秘術?”
那等秘術都是各家各派庇護道統傳承的底牌,何況這樣的秘術往往難以施展,需要付出莫大的代價,例如數百名弟子的刻苦修行,亦或是某些特殊的功夫心法,也只有利用這些才能勉強施展那股曾經專屬于上三重高手的力量。
縱使如此,這種力量往往也無法持久,那么現如今的心相力量又是從何而來?
這樣穩定的心相力量,其強度不像是普通心脈之術,但哪怕是真正的上三重高手,也不可能這樣穩定的釋放心相,甚至連絲毫波動的感覺都沒有。
人,可能做到這樣比機栝還要穩定的程度么?
釋鴻生邁開腿,那股未知奇力似乎又和那傳說之中的心相力量又所差異,只可惜他們之中沒有人真正體會過那種力量,甚至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不過,路還很長,走著……走下去……
也許,就能知曉的更多……
更多……
三人的身影漸行漸遠,一襲灰麻卻悄無聲息的站在原地,一桿翠綠細竹上拴著根搓得極粗的麻繩,鐵鉤子掛在上面穩穩當當……
“倒是幾個不錯的后生,也是讓老夫找著個不錯的鼎爐……”
聲音渾厚,卻猶如山嵐谷霧般縹緲,剎那間便消匿于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