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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白雀辨晴明

美婦停下手中的活計,雪白的鶴頸微微側(cè)扭,一只狹長的眸子流露出些許媚態(tài),這等絕代風(fēng)華此刻就在這冷清的小屋里悄然綻放,卻沒有哪怕一個男人有幸觀之,唯獨那只荊鳥在側(cè),卻只是把頭低得更是夸張。

“喔——”

輕輕一聲長長的鼻音,這位美婦人緩慢地起身,踱著輕巧的步子朝著荊鳥緩緩走來,修長的玉腿在他身前晃動著,她細細打量著荊鳥此刻的裝束,自然也就瞧見那衣襟上沾染的些許塵埃。

輕啟朱唇,美婦卻將自己絕美的面容湊到荊鳥的耳畔,細細低語道:“你與我說說,這兩人到底是個什么成色。”

這聲慵懶中帶著絲絲戲謔的聲音響起,一絲冰涼的吐息在荊鳥的耳畔輕輕盤旋,鉆入他的耳竅之中,似是要勾起他心底的欲念。

低眉順眼、拱手彎腰,荊鳥沉聲言語說道:“回夫人的話,先天侯一身內(nèi)功堪稱冠絕中三重,便是較之屬下亦是大大的超過了,而那位趙建隆卻專精易術(shù),亦是一位極為了得的人物,若非屬下借助山中脈勢,只怕便是其中一人,也足難勝之。”

美婦擺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卻不知到底聽進去了幾成,她踩著幾乎不可聞的腳步聲走回梳妝臺前,素手拾起一枚亮銀色的云釵,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很了解荊鳥,畢竟他們在這鬼地方相依為命了十年,對于荊鳥的本事當然也是帶著一肚子精明,他的武功雖說不弱,卻也絕算不上多么強悍,唯獨那一手幻法冠絕同輩高手。

這些年他何家莊周圍苦心經(jīng)營,一草一木都合乎他那惑心曲的功用,若說他憑借主客之便襲殺七重天高手確實夸張了些,但在中三重里卻極難有人能夠應(yīng)付。

何夫人的心中其實很清楚,荊鳥的惑心曲本就是靠著音律、光影和身法三者結(jié)合而成的獨特武學(xué),而此地的一草一木乃至砂石擺放都是為了給他創(chuàng)造地勢而建,便是周遭山間都刻有鑿孔蠅洞,便是為了能夠聚聲擴音,此刻能夠力挫梁州兩大老一輩高手,想來這十年經(jīng)營還是頗有成效的。

不過反過來看,卻又是另一副景象。

何夫人秀眉微皺,心中卻又是微微一嗬,近些日子不知又犯了哪家忌諱,這些尋常時候幾年都見不到一回的武林老鬼一個接一個的冒出頭來,兩個半截身子都埋進了土里頭的糟老頭子,竟然能擋得住占據(jù)天時地利的荊鳥,老一輩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

倒不如說同為六重天,居然能夠靠著兩人合擊之力破除荊鳥借助此地風(fēng)水地勢施展的惑心曲,這般能耐簡直聞所未聞。

“屬下還有一事,須要稟報夫人。”

荊鳥低著頭說話,一雙手叩在面門之前,擺出拱手作揖的架勢,他的目光只能順著細絨地毯的畫紋悄悄上移,一雙雪白似玉的小腳似是在他眼前輕晃著,一條纖細的桃紅畫紋自那右腳環(huán)拔而上,一直隱沒在小腿長裙的掩飾之下。

“還能有什么,難不成除了此二人外,那條金毛老狗也到了?”

何夫人瞇著眼睛,說話的語氣盡量放得輕緩,她將手中云釵輕輕放回原處,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透過帷幕,映在她光潔雪白的玉臂之上,此刻她的肌膚就像是經(jīng)年不見陽光一樣慘白。

她應(yīng)當是認得那條‘金毛老狗’的,順帶連與之常有來往的陳立武、趙建隆也或多或少識得了些,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卻是好似多出一股子咬牙切齒的意味,顯然同那位梁州金獅莊的那頭老獅子有些說不清的恩怨。

倘若是金獅子李崧也插了手,那撼動惑心曲便算不得多么令人驚愕的事情了。

“那倒不是,只是……”

荊鳥微微欠身低眉,那句話在嘴邊晃蕩許久,卻終究是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說道:“屬下同那二人交鋒之際,每每感到一股似有似無的氣息在山間隱現(xiàn),更是在最后關(guān)頭暗自插手,逼得屬下不得不將那二人放走。”

這話他說著,心底卻是生出萬般感慨,這個江湖平穩(wěn)的日子還沒過幾年,各種各樣的神神鬼鬼又不知從哪兒溜了出來,當真不曉得又要再生出甚么事端。

“暗中插手?”

何夫人手下動作微微懈止,一雙美目竟也流轉(zhuǎn)出幾分不一樣的光彩:“可曾探知道到那人的根腳?”

“不曾,但若是非要說上一人,倒是讓屬下想起了一個人。”

荊鳥瞧著這位風(fēng)姿綽約的美人,沉聲言語道:“無論是出招發(fā)力的手法還是行為作勢的風(fēng)格,那暗中之人都同屬下心中所想之人極為相似。”

接下來的話不必再說下去,荊鳥當這何夫人的面兒悄悄攤開右手,獨露出掌心之中那決消不去的一抹桃紅。

“他?”

何夫人輕撫朱唇,這個答案似乎早已呼之欲出,只是她終歸未敢朝那個人的方向想去,那代表的東西,也絕不是她這一介婦人能去琢磨、去探尋的。

“除了他,屬下再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能夠能施展這般高深莫測的情毒功夫。”

荊鳥默默收回了手,那抹桃紅在他的手掌心隱顯,就如同是嵌在他心中的顏色,他驅(qū)不掉也褪不去,這一點上他倒是清明的很。

“你當知道那人的干系到底有多大,”何夫人難掩心中驚異,卻也耐得住性子,低聲言語說道:“且不論這一手情毒功夫是否真的源于那人,單單是那人當年牽扯的事端,又如何是你我二人能夠評說的。”

她的眼神中不難看出自己心中難掩的波瀾,那個名號隱匿于江湖已越十年光景,此時再度顯現(xiàn),當真不知還要做些什么。

“夫人……”

荊鳥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坦言說道:“屬下萬死,今日之事早已不是咱們何家莊可以摻和的了,若真是那人現(xiàn)身于這燭嵐山中,想必朝廷絕不會坐視不理,龍椅上坐著的那一位恐怕無時無刻都想要那人的性命,皇室爭斗自然是兇險莫測,還望夫人早作打算。”

何夫人未敢接話,只是默然坐在那位置上,不知心中在盤算些什么。

何夫人的根腳不算難查,她本是京州皇都百姓,大小也是出身書香門第,曾普查搜閱許多有關(guān)于江湖朝廷的書籍銘信,其中百般篇幅之中總是能瞧見那三個被描述為天外謫仙般的字眼,自然清楚荊鳥言語之中的那人到底對于這天下而言意味著什么。

同樣,生于京州而長于皇都的她也能清晰的記著那個人當年到底做過什么,依然記得因為那個人而封閉的城門,依然記得因為那個人而死去的百姓,依然記得因為那個人而染紅的街道,依然記得……

因為那個人而喋血的天下!

那一夜里的兩人到底聊了些什么,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可能只有那一晚呼嘯的山風(fēng)還能依稀記得女子梳妝的模樣,還能隱隱回想那一夜里暗諜心中的惶恐。

輕啟的木門卷進細縷寒風(fēng),何夫人不禁拿手緊了緊那寬松氅衣的領(lǐng)口,斑斑燭火不自然地擺動兩下,卻最終回歸平穩(wěn)。荊鳥的身影在何家莊里那一座座鱗次櫛比的瓦舍間閃躍,一截暗黃色的竹筒別在他的腰間,那雙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幾分迥然不同的光彩。

回望屋內(nèi),何夫人眉頭緊鎖,一只勻稱攥在她的手心里,不知是應(yīng)當插在發(fā)間還是放回原處,幾度拿起卻又幾度落下,反復(fù)之間尚不知是為了這一枚小小的云釵還是那仿佛被一團濃霧遮掩的身影,但無論是為了什么,她的心中都不再平靜。

遠去的荊鳥當然也知曉他的這位女主人心中暗藏的那點兒小心思,但他終歸只是個仆人,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更是沒有說話的權(quán)利,唯有盡快將這消息傳達出去,才能化解何家莊此刻火燒眉毛的急迫局面。

緊一緊這身上勁裝領(lǐng)口,呼嘯的山風(fēng)在他耳畔吹過,在這燭嵐山的暮夜之下吹奏的寒風(fēng)本就凌冽,更何況他此刻的身形早已快似閃電,這人與風(fēng)的干系本就是玄妙神奇,其中也暗含天地太極之道,言得是‘遇強則強,逢弱便弱’的世間至理。

若是人跑得慢了些,那風(fēng)自然也就跑得慢了些,可若是有的人非要迎著勁風(fēng)前行,而且還要走得飛快的時候,那便免不得要受到強風(fēng)吹拂、反受其害。

此刻他身形飛掠得極快,寒風(fēng)自然也凜冽如刀,任憑他一身渾厚內(nèi)力,卻也被這刮骨似得寒風(fēng)吹得兩腮生疼,這倒不是他本是不濟,實在是他一身內(nèi)息都被調(diào)度至雙腿,正當是要調(diào)度內(nèi)息以增進腳力的時刻,哪里還有多少內(nèi)力能擺在人臉皮子上。

山間路漫漫,便是有千里寶馬也難以行進自如,更何況此刻他要靠著一雙腿走到京州,去面見那位在這局中至關(guān)重要的大人物,便是半點氣力也是決計不能浪費的。

暮夜月光之下的燭嵐山系便好似一個倚天枕地的巨人,月光映照在這錯綜復(fù)雜的山脈之間,一個山頭連著另一個山頭,那綿延無際的山峰此刻就沉眠在這樣寂靜的夜色之中,遮斷了京潭兩州之間難得的交通要道,這樣的山何止千百座,這樣的河又何止千百條,燭嵐山的廣大便是最上等的寶馬也難以橫渡翻越,這一點,荊鳥自然也很清楚。

然而就好似那句譏諷似得‘好事多磨’,此際本是分秒必爭的關(guān)鍵時刻,卻偏偏又有數(shù)不清的人想要在此橫插進一手。

荊鳥停下腳步,在不知名的山麓之處慢慢踱步,那如影隨形的氣機好似隱匿于黑暗之中隨時準備勾取生人魂魄的厲鬼,由不得他接著跑下去。

他在山麓錯綜復(fù)雜的地勢上騰挪著,心中氣機卻已有七成散到周圍,他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在任何殺機展露的一剎那作出最正確的反應(yīng),但那股氣機永遠是那副若隱若現(xiàn)、似有似無的模樣,擺明了便是吊著自己,滿腦子估計都是打著以逸待勞的鬼算盤。

一步,兩步,三步……

他的腳步越發(fā)急促,一棵棵茂盛的古樹被他遠遠撇在了身后,但那針芒在背的感覺終歸不是那么好受的,他此刻心知再不能拖下去了,沒等一次呼吸,他的勝算便會少上一分,此刻的他正是要顯露‘當斷不斷’的險境之中。

一念至此,他竟不禁傲然長嘯,衣襟迎風(fēng),身形卻陡然間化作三五道完全一致的身影。顯然,此刻失去了主場優(yōu)勢的他早已不再是能力挫兩大老一輩高手的傲然身價,一身獨樹一幟的幻術(shù)若是似這般倉促使出,威力便只能發(fā)揮出五六成的火候。

“惑心曲?”

一聲清脆的言語悄然響起,帶著一股子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書卷氣,卻令這比肩而立的三五位荊鳥的臉色登時顯得有幾分僵硬了。

“只可惜,這門功夫似乎不只是這位鳥兄弟自己能夠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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