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熱血長城:寫給年輕人的解放軍史
- 徐焰
- 3661字
- 2020-12-11 18:56:55
建黨時就提出建軍目標
歷史事物都有其繼承性,如同任何人的出生都有其母體,不可能像小說《西游記》中的孫悟空那樣,是一個無父無母而從石縫中蹦出的生靈。一支軍隊的誕生,也必然有其歷史的繼承性和延續性。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軍隊在1927年南昌起義(當時稱為暴動)正式誕生前,她的母體在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即大革命時即已經出現。要講南昌起義建新軍,也應該講到此前的大革命風暴,以及黃埔軍校、鐵甲車隊、葉挺獨立團……

這張法國雜志封面畫諷刺了列強想瓜分中國,右邊的日本武士也參與其中。
中國共產黨人在1927年大革命失敗之際還能舉行南昌起義等一系列武裝起義,就在于此前就有武裝斗爭的思想準備,從1921年建黨起就在黨綱中寫入了建軍的宗旨。自1924年黃埔軍校創建開始,部分共產黨員又開始奠定軍事工作的重要基礎,其中包括思想準備、組織準備。
自古以來,軍隊就是國家政權的重要成分,國家發展水平又決定著軍隊的裝備和技術水平。清朝末年,西方列強和日本已經進入資本主義發展階段,中國還停留在封建社會,工業社會與農業社會的“代差”表現在軍隊面貌上就是,裝備近代槍炮的列強部隊同手持刀矛和舊式火槍的清軍相對抗。在兩次鴉片戰爭中,清朝的“八旗”“綠營”兵都不堪一擊,后來清朝搞“洋務”時買了些洋槍洋炮,腐朽的軍制卻未變,中國在甲午戰爭中還是遭受慘敗,列強一時還議論起如何瓜分中國。幸而中華大地面積廣闊,民眾富有反抗精神,西方各國及日本相互之間又因分贓不均而相互火并(日俄戰爭就是為爭奪滿洲),最后他們決定還是保留清政府作為代表其共同利益的工具。
那時“洋大人”騎在清政府頭上,1901年的《辛丑條約》規定列強各國可以在山海關至天津、北京沿線駐兵和自由調動,皇宮外不遠處的東交民巷就有外國軍營。1905年日俄兩國議和時,又以長春為分界劃定雙方在東北的勢力范圍,北滿鐵路由俄軍駐防,南滿鐵路由日軍駐防,這就種下了日本在南滿設立“關東軍”并在后來發動“九一八事變”的種子。
腐朽的清王朝對外以出讓權益屈辱求存,對內卻維護封建體制,對變法的主張只以血腥屠殺相回答。此時的中國社會是典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在沒有任何條件進行合法斗爭的情況下,對如此黑暗的國家政權只能以武力來推翻,孫中山的反清革命就是以發動武裝暴動為主要內容的。

著名軍旅畫家李如油畫《小站練兵》。
清政府岌岌可危時,一些漢族軍閥看到腐敗的舊軍不堪用,其中袁世凱從1895年在天津小站練兵起成立新建陸軍,按照德國、日本的典章制度、戰術編制和訓練。這種建立新軍的舉動,標志著中國軍隊近代化的開端。
毛澤東曾對小站練兵后建立的新軍有過很高評價,認為中國近代軍隊建設共分三個階段,就是清末新軍、黃埔軍和后來的解放軍。1954年10月18日,毛澤東在國防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上的講話中這樣總結說:
“中國軍隊的近代化,我看可以分作三個階段。
“第一代是清朝末年搞的新軍。新軍有三十六鎮,就是三十六個師。今天在座的有相當多的人參加了那個軍隊,里面有日本士官學校的;有云南講武堂的,我們的朱德副主席就是云南講武堂的;有湖南講武堂的;有保定軍官學校的,唐生智委員就是保定軍校的。這個新軍和孫中山建立的革命黨,在人民擁護的基礎上,完成了推翻清朝的任務,但后來腐化了,脫離了人民,四分五裂,各人籌各人的餉,各搞各的地盤,被人民所唾棄。”
清末新軍以及后來孫中山在辛亥革命時主要依靠的西南軍閥,雖然為中國引進了近代化的武器和戰術,不過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這種社會土壤上建成的軍隊還是“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軍閥武裝。其內部結構是“兵為將有”的雇傭制,對外勾結洋人求得支持,以武力控制地盤,殘酷勒索民財。“有軍則有權”,誰兵強誰就勢大的軍閥政治,是近代中國的基本特征。
1912年清廷退位后,中華民國長期處于軍閥割據混戰狀態。袁世凱死后的北洋軍閥分裂為奉系、直系、皖系,西南軍閥派系更混亂,四川一省內就有十余個擁兵割據的“土皇帝”。在廣東打著擁護孫中山旗號來爭餉、爭地盤的軍隊也有十余派,給錢就表示效忠,發餉不滿意還炮轟過總統府。
例如1921年的中國形勢,可以用“一個國家、兩個政府、三個元首、四分五裂”來概括。在中華民國疆土內有北洋軍閥的北京政府、西南軍閥的廣州軍政府,都自稱為正統。北京的中南海里有總統徐世昌,廣州軍政府有總裁孫中山,北京故宮里還住著一個“尊號不變”的小皇帝溥儀,真是“一國三公”,國將不國!

外國畫家筆下北洋軍閥部隊的形象。

左:上海中共一大紀念館中陳列的這幅油畫,表現的是南湖上通過黨綱的情景。會議共有代表12人(另有陳公博缺席),前排左三為毛澤東。右:青年毛澤東的照片。他18歲時曾到湖南新軍當過半年二等兵,有過軍旅基層生活的親身體驗。
在這種“長夜難明赤縣天”的黑暗社會中,1919年爆發的“五四運動”舉起了“民主”和“科學”的大旗。先進的中國人曾寄希望于西方,但在巴黎和會上受到冷遇而沒有挽回喪失的國家權益,于是他們把目光投向十月革命后的俄國。新文化運動的領導者陳獨秀和新思想的探索者李大釗接受了馬克思列寧主義,開始“南陳北李,相約建黨”,自1920年起在國內建立一些共產黨的早期組織,中國從此有了走向光明的希望。
1921年7月23日,13名來自各地共產黨小組的代表秘密匯聚上海,召開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因密探搜捕,他們轉移到浙江嘉興的南湖上完成了會議,通過了第一個黨綱,宣告了黨的成立。
在中共“一大”黨綱中,就提出“革命軍隊必須與無產階級一起推翻資本家階級的政權”。這句話卻由共產國際代表所寫,到會的人還不了解怎樣建軍。不過,若是看看“一大”代表乃至此時全黨五十多個黨員的履歷,其中只有一個人當過兵,那就是辛亥革命時在湖南新軍第25混成協(旅)第50標(團)第1營左隊當過半年二等兵的毛澤東。
毛澤東后來對辛亥革命的回憶是——“我本人也曾經參加了這次革命,當了一名戰士,吃七塊二(指每月兵餉大洋7元2角)。”最后是這位曾經“吃七塊二”的毛澤東領導中國共產黨完成了武裝奪取政權的任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歷史的必然。毛澤東通過切身體會,最了解軍隊士兵的生活,又以農家出身而最了解中國農民。他又接受了先進的思想并能在深入實踐中加以升華,后來就成長為能夠統率人民軍隊最杰出的軍事家。
中國共產黨人從建黨之日起就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暴力革命學說,并載入“一大”黨綱。前往法國留學的周恩來、蔡和森等人,自1922年以后在公開發表的文章中也提出應建立革命軍隊。至1922年夏,中國共產黨只有百余名黨員,又多是知識分子,也沒有武器,連黨的活動經費和領導人的生活費還需要設在莫斯科的共產國際支援,此時的確沒有建軍的條件。
根據“共產黨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這一經典理論定義,中國共產黨建黨之初就將眼光主要投向工人運動,除了南方的毛澤東、李立三、劉少奇組織的安源煤礦工運外,北方工運重點就是京漢鐵路。如李大釗等人就首先到鄭州創建鐵路工人俱樂部,通過召集工人搞娛樂活動的方式向他們講革命道理。工會隨后發展到漢口的江岸、北京的長辛店等地,在那里建立了共產黨的基層組織,并發展了項英、林祥謙等一批工人入黨。

老畫家侯一民的這幅油畫,表現了劉少奇在安源發動工人運動的場面。
京漢鐵路工人運動在開始時提出的要求就是,增加一點工資、有集會和建立工人組織的權力,這在世界發達國家中是很正當的。在不知民主為何物的中國封建軍閥看來,這卻是大逆不道。吳佩孚講的一句名言便是:“你有罷工的自由,我有開槍的自由!”
在國內標榜自由民主的西方列強,對外卻奉行雙重標準,為維護自身的殖民利益不惜支持最黑暗的專制勢力。英、美、法等國在華使領館都向北洋政府提出,京漢鐵路停運影響了他們的利益,要求迅速恢復秩序。吳佩孚馬上調動兩萬多軍警,在漢口、長辛店等地用子彈同工人對話。京漢鐵路總工會江漢分會委員長、共產黨員林祥謙被捕后,軍警將他綁在漢口江岸車站的木樁上,逼其下令復工,遭到拒絕后就馬上將其斬首,并把頭掛在電桿上威嚇工人。在武漢為工人作辯護的著名律師施洋,也被軍閥槍決。
1923年2月7日,北洋軍閥用槍彈給早期的中國共產黨人上了重要一課。“二七大罷工”失敗后,中國共產黨內的許多人都認識到,沒有武裝保護就沒有辦法發展工人運動。共產國際的意見是,讓共產黨以加入國民黨的方式實行合作,以此發展力量。同年6月,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代表大會在廣州召開,此前任中央組織部部長的張國燾在會上不贊成同國民黨合作,認為應獨立開展工人運動。共產國際代表馬林馬上不客氣地諷刺說:“你的職工運動哪里去了?早被吳佩孚的幾支槍桿子打垮了!”
據中共“三大”的到會者回憶,毛澤東在會上說,湖南雖然工人很少,國民黨員和共產黨員更少,可是滿山遍野都是農民。任何革命,農民都是最重要的。此時,除了廣東的彭湃外,黨內還沒有人進行農民運動的實踐,在黨的“三大”上接任中央組織部部長并實際主持中央工作的毛澤東的這一先見之明,被后來的歷史充分證實。
中共的“三大”最后決定,同國民黨進行合作。那時國民黨畢竟在廣東有點地盤,還掌握著幾萬軍隊,與其聯合才能實現“打倒軍閥、除列強”的國民革命任務。中共最早的軍事工作,在國共合作的基礎上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