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寶瑄日記(中國近代人物日記叢書)
- 中華書局編輯部編 童楊校訂
- 11字
- 2019-02-28 15:49:18
光緒十九年癸巳(1893年)
十一月
初二日 晨陰,日中晴
晝晷短極,倏忽已昏暮。晏起,讀《左傳》。晡,閱《明紀》。夕,讀謝希逸《月賦》,觀郭景純《游仙詩》、左太沖《招隱詩》及謝康樂諸紀游詩。
初三日 晨微陰,俄晴
余具衣冠往謁房師戴少懷,師為今科薦卷受知者,既見歸,吳修兄、徐博泉適來寓未去。溫《左傳》。晡,閱《明紀》,兼閱《明史》徐達、李文忠、胡美、茹太素等傳。夕,讀《月賦》成誦,閱顏延年《應詔觀北湖田收》詩,至劉公幹《贈從弟》詩。是晚,風甚。
初四日 晴
起聞仆人言,市將刑人。其一男子惑婦言忤母,母服毒死,斬決。其一婦人與叔通,殺其夫,凌遲。余聞而慘然。俄陸冕儕過,坐未久去。讀《左傳》,至崔杼子之死,不禁捧腹。日中,陰。晡,日光微透,復晦。觀《明紀》,兼閱《明史》李善長、陸仲亨、費聚等傳。夕,讀孔德璋《北山移文》,詞旨清朗,文采明麗。觀陳思王《贈徐幹》等詩及茂先、士衡、彥升贈答諸詩。風大甚,夜深,寒氣凜冽。
初五日 晴,風猶未息
讀《左傳》。晡,閱《明紀》,兼覽沐英、藍玉、傅友德等傳,風始稍靜。夕,仍讀《北山移文》,觀謝康樂《登江中孤嶼》等詩數十首。
余謂太祖之薄待功臣,殆過于漢高。沛公雖猜刻,然葅醢信、布,罪止三族。若太祖芟夷勛舊,株連累萬人,何其殘與!郭德成嘗醉伏上前,帽脫發種種。上曰:“醉風漢發如此,非酒過耶?”對曰:“臣猶厭之,盡剃乃快!”太祖默然,蓋隱刺其心矣。
初六日 晴
余兄弟晨詣長椿寺作佛事永日,蓋先子忌日也。歲月不居,忽已三年。追憶庚寅歲之今日,作何如情狀,不勝悲感!是日賓友雜至,有拜已即去者,有坐良久始去者,有飯后去者,有逮暮始去者,甚覺喧闐。夜尚有焰口,余俟三鼓乃歸。是日詣寺中,未攜書去,悶甚。因檢老僧榻畔,有書數卷,曰《禪林寶訓》,覽之甚有意趣。其與儒門相通者甚多。有云巧梓順輪觕之用,枉直無廢材;良御適險易之宜,駑驥無失性。又云桂植中途,必無經時之翠;蘭生幽谷,終保彌年之丹。蓋其篇中俱為住持叢林者戒,故治己治人之道皆備,幾不遠于圣人之教。
初七日 晴
晏起錄日記,讀《左傳》數葉,已日中。飯后閱《明紀》第六卷畢。太祖已崩,惠帝嗣祚,燕王桀驁不可制,而建文長者,懦弱無斷,為之掩卷太息。兼閱王弼、馮勝等傳,又觀《太祖本紀》。夕,月明如晝,風大作。讀《北山移文》成誦,觀陳思王《美女篇》暨《白馬篇》,又陸、謝樂府及繆、陶諸人挽歌,又觀王貽上詩。
初八日 晴,微風
晏起錄日記。俄頃介軒過,坐良久去,已日中。飯后詣廠肆,欲購《四庫未收書目》,不獲。歸閱《明紀》第七卷畢,睹燕王殺戮之慘,不勝發指。夕,讀《離騷經》,及仲宣、公幹諸人《雜詩》。二鼓寢,月猶未落。
初九日 晴
曉起,約冕儕具衣冠偕赴市觀秋決。值囚車方出,犯者約十馀人,眾蜂擁至,入其南,有囚棚止焉。其東北復有棚南向,狀如屋脊,監刑者所居也。旁有小棚,祀刑具,俗呼曰神器。自明至今數百年,殺人無算,血跡斑然,似鈍甚,而用之若新發于硎,亦奇物也。是時,刑部各官并至,執事人布滿衢路,執戟數十人皆立而待,云候旨。蓋凡部臣具獄上,其生與死猶候上意,故必俟旨降乃決。須臾,群呼曰:至矣。則見警蹕者前趨,有監刑牌、清道牌數對,中一美少年,不知為何許人,朝服輕騎,端奉黃篋,徐徐行。繼一老者,服乘如前,從之。其后有朱輪二,皆刑部長官。既至棚,咸降車入,南向坐,馀執事官旁立,冠裳齊整,書吏唱名,眾擁罪人出前跪,報名訖,牽而東,眾皆隨之。俄頃歡呼而西,一人持首級,血淋漓趨而前,報首級到。于是吏復唱名如前,如是者凡四而畢。然其后三人皆絞,唯前一人獨斬,蓋其犯較重也。馀得生還者六人。時眾皆散,余及冕儕亦歸,入中廚,窺水甕中影,云祓除不祥。
午后,偕仲驥駕小車,出廣安門,游天寧寺。寺有古塔,高矗云端,猶隋時所造。塔之北有銅佛,亦二丈馀。應試舉子率以青擲其手,以卜中否,習以為常。塔之西為寺正院,堂宇深邃,庭植白皮松數本,蒼郁可愛。迤而北,曲折行入一曲院,登高臺,有小閣數椽,閑靜無塵濁氣,啟窗可以遠眺。余挾詩一卷,高吟其中,樂甚。其西有小山,寒林古木,繚繞其次,春夏間必有可觀者。自西階下,一鹿居短籬中。憶秋月間曾偕履平、地山游此,納雜花敗草飼之,今皆枯盡,鹿不得食矣,遂出。其東南有別院,靜無人,廊宇樸雅,幾榻皆精潔,小坐片時,不啻仙境。其西南有小堂,東向。堂后有短垣,啟牖望之,則天低野曠,西山歷歷在目。又有遠樹含煙,茅屋數家,疏密可繪。近則田疇十畝,而隆冬更無青草,洗然平凈,亦有別趣。須臾,暝煙四起,余偕仲基遂相與歸。是夕,月倍明。讀《離騷經》及陶彭澤《雜詩》、謝康樂《望所遲客》詩。
初十日 晴
晏起,錄昨日記。仲基來,書舍中小坐。余與觀客歲在杭以及過蘇抵滬諸日記中敘西湖之勝,及留園、顧園、愚園等游行之樂,其景物如在目前,偶一翻閱,可以排悶。須臾已日中,余甥水孟庚來視余,余與午飯。晡,覽《明紀》及《紀事本末》。會大哥自東城歸,曾至汪柳翁,為余謀萬壽慶典差。逮暮,孟庚始去。晚,讀《離騷經》及《九歌》之《東皇太一》章,又讀司馬長卿《難蜀父老》,雄直之氣,瑰麗之辭,卓絕千古。又觀謝玄暉《和王著作八公山》、陸士衡諸擬古詩。是夜,寒甚,月色朦朧。
十一日 晨晴
止潛過,坐須臾即去。云與子頤出沙門視粥廠。余苦讀性鈍,舊書重理,皆艱澀不能成誦,故于前年曾揀擇經書中精粹之語、溫麗之詞,隨手摘錄,顧無恒性,或斷或續,至今日始成一帙,蓋五經皆備焉。因題曰《經籍膏腴》。晡,覽《明史紀事本末》開國規模篇。下晡,陰霾四合,若欲雪然。夕,月稍露,甚暗。仍讀《難蜀父老》,又誦江文通《雜體詩》及王貽上古體詩。
十二日 晴
曉起,觀貽上詩。詣余師漱蘭先生,不遇。乃入城,至李新吾處探其夫人病,坐良久,歸已日昃。會陸勉儕來,邀仲基及余東至大柵欄觀劇。既至,以齋戒日罷弦吹,悵然欲返,遂南至仁錢館訪夏粹卿。粹卿適觀洪北江《伊犁日記》,又以錢謙益《列朝詩選》示余,云已散失,今搜輯尚未全也。須臾,余欲還,渠亦至官菜園看屋,遂俱與西。余先歸,頃之,粹卿亦至,坐談詩,良久去。覽《明史紀事本末》削奪諸藩篇。是夕月明虛幌,玉宇空凈如洗。讀屈子《九歌》、《九章》,及宋玉《九辨》、《招魂》,劉安《招隱》,又觀江文通《雜體詩》、王貽上詩。
十三日 晴
天子于巳正詣天壇,宿齋宮,以翼日冬至,將有事于圜丘也。余晨偕仲基及大哥,詣正陽門前義和公綢緞鋪,自牖竊觀,始則車塵颯沓,人聲沸天,數有赤衣乘馬者歡呼騰躍而過,云皆天子輿人,沿途換班者。頃之,翎頂補服乘馬過者不計其數。既而戒道者至,聲漸闃寂,各廛闬盡闔,路畔惟見戎衣佩刀者旁立無算。又頃之,遙見一曲柄黃蓋迤邐來,其后有負長刃者、佩弓矢者數十人,咸侍衛乘馬左右,整肅徐徐行。俄乘輿至,舁者三十二人,后從騎無慮數百匹,冠服不一。又豹尾槍、大纛旗,皆天子鹵簿也。既過,市中人蜂擁而出,喧闐如故。余與仲驥、大哥等遂相與歸。
飯后,整治書帙碑版,移徙廚幾畢,日已薄暮,微陰。夕,月復明而暈,懼有風。閱《明史紀事本末》。燕王即位,建文遜國,壬午殉難諸臣方孝孺、鐵鉉、景清等死事最慘烈。讀王貽上詩,至《蠡勺亭觀海》。早眠,以夜將至天壇觀典禮也。
十四日
夜分起,月亭亭清光可愛。具衣冠,乘車偕介軒、仲基、遹堂暨大哥,由珠市口出詣天壇,約二里許。路砥平,燈火歷亂,唯聞車聲、馬蹄聲,雜遝不絕。須臾至,入其西外扉,一望寥闊,林木椮疏,人影在地,有青布冪無算,皆各署長官止息之所,鞍馬布滿。遂入其內門,迤而南不數武,有回廊赤壁,云即齋宮墻。循墻曲折行,過一石橋,復南行數十武,始抵壇門。既入,皆長松翠柏,夭喬盤拏,微風動,清香芬郁。又曲折數四,有雙石扉相向屹立,其南即圜丘,北黃穹宇也。遂入其南,出壇后,遙見長木三,懸燈火搖映。仰視壇凡三成:中祀大明、夜明、星辰、風雷云雨;最上則皇天上帝;旁祀列圣配位。皆布幄,燈燭青熒,遂登而遍觀其祭品,乃下。是時,孤月斜轉,眾星寥落,四顧清曠。良久,冠裳云至,樂器羅布,執事者皆集,介軒以講官應陪祀,遂前立。余數人退避西偏,遙而望之。俄見燈火前導,迤邐入。又久之,鼓鐘皆鳴,樂作燔燎,光噴起不絕。禮郎讀祝聲遠聞,然皆滿洲語,嘔啞不可辨。時月微晦,北風慘栗。頃之,四圍燎光皆起燭天,俄見介軒暨諸陪祀官皆散,余數人亦從之,復循故道曲折行,良久始得出,各登車歸。東方未白,仍伏枕眠。
日高始起,風猶不息。觀《南》、《北史》。午后觀《明史紀事本末》及《明紀》。永樂二年三月,選二三甲進士文學優等楊相等五十馀人及善書湯流等十馀人為翰林院庶吉士。今則殿廷考試專取善書,而文學優等與否,不復問矣。是夕,月復明。讀枚子《七發》,又觀漢武諸詔、潘勖《冊九錫文》、任彥升《宣德皇后令》及王貽上詩。
十五日 沉陰黯黯,有雪意
閱《南》、《北史》。晡,覽《明紀》。成祖遣中官將兵四出。初,建文帝御左右嚴,成祖北來,中官竊出,漏京師消息,成祖以為忠于己,即位后,遂委以事權。嗟乎,成祖以一時淺識褊見,遂啟一代禍亂之階,抑何其不仁也!夕,月復明。讀枚子《七發》,觀傅亮《修張良廟教》及王融等諸《策秀才文》。
十六日 晨,日光微暗,天色黃,大風寒
覽《南》、《北史》。日中,開朗。聞余兄暨仲基均在廣和居酌飲,余亦踵往,則何瓞蕃、夏粹卿、方嘯霞、樊、濮兩公皆在,乃大醊,啖畢遂歸。閱《明紀》成祖殺陳瑛、紀綱二人事,為之快甚。夕,月出稍遲。讀枚乘《七發》及孔北海《薦禰衡表》,至李密《陳情表》。
十七日 晴
曉起,詣漱師處。坐頃之,又有曹某來謁,遂共坐,痛談近來朝廷紀綱之頹,以及士林風氣之壞,太息久之。日中,歸。飯后,閱《明紀》。下晡,余具衣冠詣止潛處,蓋止公于是日釋服升祔,晚在江蘇館設宴款客,余亦與焉,飲畢各散。夕,覽陸士衡《讓平原表》。是夕倦甚,不樂久坐。
十八日 陰云叆叇
起,閱《南》、《北史》。日中,約冕儕來共午飯,畢,同往慶和茶園觀劇。余素性好絲竹,雖非知音,而聽之忘倦,最喜徽曲,尤愛其老生,謂其一唱三嘆,有激揚慷慨、淋漓悲壯之致,若遇忠臣孝子事,則尤能感人。薄暮,歸。夕,覽《明紀》。仁宗踐祚,倚任二楊、蹇、夏,虛懷納諫,大非其祖父可比。又觀劉琨《勸進表》,至任彥升《為范尚書讓吏部封侯表》,天色猶未開豁。
十九日 晨積翳未散,日卓午晴
粹卿過。頃之,渠暨大哥咸赴徐博兄之約。余飯后詣署,當月同事者為滿人榮斌。既至署,亦無他事,惟詣監印處監用堂印,又至堂官前畫押畢,散署。遂至李新吾處,新吾云:杏孫令弟謀出洋事可望成。坐良久,日已薄暮,大風,遂出城。復謁沈蘭師,談陜西查辦事甚詳。頃之歸,過市,燈火爛然。夕,覽《明紀》,宣宗立。復觀任彥升《為蕭揚州薦士表》,至《為范云求立太宰碑表》。二鼓眠,眾星歷歷,斜月東上。
二十日 晴,風
閱《南》、《北史》。飯后,閱《明紀》。晡,余詣朱桂卿兄處小坐,為余診脈,云左脈較前頗健,唯脾胃脈仍稍弱,遂索前擬丸方,余適忘攜去,辭以須歸即奉上。頃之,復至沈萼孫處,遂返。復閱《明紀》。是晚連聰肅要余及余兄、仲基等酌飲,仲基等咸往,獨余辭焉。暮,侍母親晚飯。風息。夕,讀枚乘《七發》,觀李斯《諫逐客書》及鄒陽《上梁王書》,又《獄中上書》,漁洋山人詩。
二十一日 晴,天氣和暖
晨,書對聯數幅。午后,覽《南》、《北史》。晡,閱《明紀》。初,太祖不令中官讀書識字,又曰:內官但備使令,無多人。又曰:勿令有功,有功則驕恣。至成祖時,即令中官將兵,而聽選教官入內教習。及宣帝立,遂建內書堂,改刑部主事劉翀專授小內使書。復增至四五百人,翰林官四人教習,于是始通文墨,掌章奏,竟有擅傳旨者。古今事前后相反,往往如此。
給事中戴綸,于成祖時侍太孫,太孫好游畋,綸具疏為成祖言之。后上問太孫:宮臣相得為誰?太孫以綸對。因出奏付之,太孫由是怨綸。及即位,綸卒不免于死。李時勉曾觸怒仁宗,宣宗怒,召而親鞫,欲殺之。罵曰:“爾小臣,敢觸先帝,疏何語,趣言之!”時勉叩頭曰:“臣言諒闇中不宜近妃嬪,皇太子不宜遠左右。”帝為之色霽,遂以為忠,由是得解。人情偏私有如此者,可發一笑。
暮,方嘯霞約晚酌,余偕仲基方出門,見一老馬,頹瘠骨立,一老仆夫在傍曰:此張宮保即張朗齋之坐馬也,自關外來者。仲基曰:宮保升天矣。余笑曰:斯真可謂淮南雞犬。遂至嘯霞處。須臾,群賢畢集。既坐,甘脆嘉珍咸備,飲盡歡乃歸。
夕,讀枚子《七發》,又觀《諫吳王書》,有云:“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故凡吾人論議學問之間,須務夫大者遠者,若為苛論細辯,宜日形其不足也。又觀江文通《上建平王書》。
二十二日 晨晴,無云
覽《南》、《北史》。王宏之為桓謙參軍,殷仲文還姑熟,送者傾朝,謙要宏之同行,辭曰:凡祖離餞別,必在有情。下官與殷風馬不接,無緣扈從。此可為今之世俗人戒。
午后,厚庵過訪,適余兄方趨署,與余坐談,良久去。下晡,天忽晝晦。覽《明紀》。初,黃福治交址,得民心,后召還。及黎利反,帝復遣往,未至,柳升為黎利所敗,福走雞陵關,為賊所執,欲自殺,賊羅拜曰:“公,交民父母也,公不去,我曹不至此。”黎利聞而嘆曰:“中國遣官吏,使人人如黃尚書,我豈得反哉!”然則自古邊圉之啟釁,寇賊之萌芽,未有不由于官吏之失人也。得人而治,而又更調,豈不可惜。
夕,寒星滿天。讀《七發》。又觀任彥升《奏七夕詩啟》,至《奏彈劉整》。又觀漁洋詩。
二十三日 早晴
覽《漢書·藝文志》及陳涉、吳廣傳,暨《南》、《北史》。日向午,晝忽冥晦。飯后,子頤約余及仲基至慶和茶園觀同春部,末一出有老生名叫天者,亦名優也。音喉宛轉激楚,抑揚有致,惜已曛黑,不能卒聽,急歸。時介軒、止潛、博泉、冕儕皆在,為骨牌之戲,燈燭輝煌。須臾,陳果肴,宴飲盡歡而罷。
仲基云:十四之夜,在天壇,樂作時,有大星東南方殞,光芒閃灼,適余亦見之,然不為意,至昨晚始聞浙撫崧鎮帥駿于二十日卒官,蓋去星殞日才七日也。仲基謂,此事甚奇。前聞張朗帥卒之前數日,亦有星殞之異。古來如此類甚多,不得謂天象竟無憑也。
夕,觀沈休文《奏彈王源》,至陳孔璋《答東阿王箋》。是日,腹瀉三次,倦甚。
二十四日 晴
覽《漢書·項籍傳》,作《讀項籍傳書后》。
余幼時讀《項籍傳》,烏江之役,至“天亡我,我何渡為”,為之凄然淚下。以項王將百萬之眾,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卒有今日,不第籍不自信,抑亦千載后讀書者所不信也。雖然籍之敗固當,獨惜其喑叱咤,氣冠三軍,湛船破甑,而破秦鉅鹿,百世下猶有生氣焉。乃亦困頓窮迫,不能自脫如此,為可悲耳!
日中,大風。覽《南》、《北史》暨《明紀》。下晡,詣冕儕縱談。須臾,粹卿亦至,談洪北江賜環事,及中外通商情形。頃之,梓泉自江蘇館歸,遂在彼晚飯,畢,介軒亦來。
夕,歸,覽吳季重《答魏太子箋》,至阮籍《奏記詣蔣公》,風猶未息。復觀漁洋詩。
二十五日 晴
覽《漢書·陳馀張耳傳》。天氣和煦,有早春意。晡,覽《南》、《北史》及《明紀》。
初,太祖十五年,廣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產鐵,元時置官,歲收百馀萬斤,請如舊。帝曰:“朕聞王者使天下無遺賢,不聞無遺利。今民生甫定,復設此,必重擾。”杖之,流海外。后宣宗三年,錦衣指揮鐘法保請采珠東莞。帝曰:“是欲擾民以求利也。”下之獄。可謂善法祖訓。
宣帝四年,陳瑄言濟寧以北,自長溝至棗林淤塞,計用十二萬人疏浚,半月可成。帝念瑄久勞,命黃福同往。大臣督漕運自此始。
明故事:官吏有罪,不問輕重,許運磚還職。至是,御史王翱請,犯贓吏但許贖罪,不得復官,以懲貪黷。帝從其請。未幾,有贓吏納米贖罪者,吏部請降一級用。帝曰:納米乃一時之權宜,懲貪為立國之大法。遂詔文吏犯贓,如律科斷,罷贖罪例。今之朝政有類此者,惜不得御史如王翱者言之耳。
宣宗用顧佐為都御史,任事歲馀,奸吏訴佐受隸金,私遣歸。帝以問楊士奇,對曰:“中朝官俸祿薄,仆馬薪芻資之隸,遣隸半,使出資免役,隸得歸耕,官得資費,中朝官皆然,臣亦然。”帝嘆曰:“中朝官貧如此。”由是得解。此蓋明時相沿之習。如近來官京師者,輒受外官別敬、炭敬,亦此類也。又如各省學政、鄉試考官所得之贏馀,皆非公法,然亦無傷大體。余每愛古人之度量恢廣,為不可及。如韓魏公有玉盞,絕寶也,每召客,特設一席置之。一日,吏誤觸碎之,惶恐伏罪。琦徐曰:“汝誤也,非故也,何罪之有。”夏忠靖公吏污所服金織衣,曰:“勿怖,污可浣也。”此皆足令人愛敬。或問忠靖量可學乎,曰:“吾幼時有犯未嘗不怒,始忍于色,中忍于心,久則無可忍矣。”
是夕,余兄宴客,余及仲驥不與焉。讀《七發》及太史公《報任安書》。又觀孔北海《論盛孝章書》、朱浮《為幽州牧與彭寵書》、陳孔璋《為曹洪與魏文帝書》。
二十六日 晨起,晴
頃之忽暗晦,寒甚。余更燒獸炭,覽《南》、《北史》。方嘯霞來,坐頃之去。日昃,始稍開朗。頭忽脹,手足蹶冷,乃剃頭,畢,脹如故,倦觀書,遂至厚庵處,坐良久復還。至冕儕處,頭脹不可解。會大哥暨仲基偕來,余先歸,已昏暮,始覺發熱,早眠。
二十七日 晴
熱未退,不能起。
二十八日
病愈甚,夜輒魂夢顛倒。桂卿來診,云冬瘟,尚不甚重。
二十九日
新吾來。候桂卿不至,延梁醫來診,服其藥。
三十日
梁醫復來視,云是瘟疹,急擬一方,已服其二煎。晚,桂卿來,云梁醫非是,宜用石膏,勿耽誤也。遂復服朱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