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寶瑄日記(中國近代人物日記叢書)
- 中華書局編輯部編 童楊校訂
- 6214字
- 2019-02-28 15:49:20
十二月
初一日 晴
擬作《消寒九字圖》,未成。昔人曾有舊句云:“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span id="zbmqonl" class="content_104">九字皆九筆。巧極。后有人續撰云:“盼封姨飛度紅香音信?!币嘧指骶女嫛S嗫嗨鞑荒艿茫試@才盡也。
午后,詣夏地山,家兄偕往。復至徐博泉處,觀博泉與兄對弈。弈有深趣,合于戰法,錯綜變化,不可測度。其扼要之著,正如兵家制勝,必先占據形勢。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蓋若是其精細也。
晚,閱《先正事略》王漁洋、熊文端諸公事跡。文端當圣祖初年,權臣擅國,首疏侃侃陳時政得失,毫不避忌,當亦國朝有數直臣,與魏敏果、楊以齋諸人并駕而齊驅者。
初二日 晴
觀書,書挽對。午后風甚,乘馬詣長春寺,為七妹榮姑化紙衣冥器,母親亦往。又,汪子常太守于是日設奠。俄,偕夏厚庵詣勉善堂暖廠。廠在善果寺之西,皆茅舍紙窗,中洼下,如都中人所謂花洞者,貯木榻無算,皆收養婦稚,每間可容十馀人。前有司事所一椽,俱新筑未久。擬初五開廠。地左右皆平壙,多林木。俄歸,日西斜。晚間閱邸報,上諭:“近因時事多艱,凡遇言官論奏,無不虛衷容納,即或措詞失當,亦不加以譴責。其有軍國緊要,必仰承皇太后懿訓遵行。此皆朕恪恭求治之誠心,天下臣民早應共諒。乃本日御史安維峻呈遞封奏,托諸傳聞,竟有皇太后遇事牽制,何以對祖宗天下之語,肆口妄言,毫無忌憚,若不嚴行懲辦,恐開離間之階端。安維峻著即革職,發往軍臺贖罪,以示儆戒,欽此?!?/p>
初三日 晴
觀書。飯后至廣惠寺,聘師于是日設奠。師繪像極肖。賓友沓至,晡始歸。晚,覽《先正事略》于清端公事跡,欣快無似,幾欲浮一大白。公知羅城縣,每春命兩猺持舁竹輿,行田野中,見力耕者輒呼與語,相勞苦,民率婦子羅拜,或坐樹下與飲食笑語,歡如家人。獎勤抶惰,民大勸。東山寇作,巡撫張公國珍命公討賊,反者劉君孚。公行次陽邏,偵知君孚眾未合,遂直趨賊寨,未至十里止宿,榜示脅從者,許自首免罪,投者日千人。賊勢孤,欲即降,懼誅。公遣一人持檄往諭,而自騎一騾,一人張蓋,一人鳴鉦前導,命行呼:“太守來救爾山中人?!本谀浜笊剑瑠A道伏槍弩數百。公疾驅抵賊舍,坐廳事,賊眾環列。公問:“老奴安在?”君孚嘗隸公岐亭役,故呼以昵,易之。又問:“山中雨水禾稼若何?若良民,何為作賊取屠戮?若父母妻子匿何所?得毋苦邪!”賊皆羅拜泣。時方酷熱,公曰:“熱甚,須少憩?!彼焓焖?,鼾聲如雷。移時寤,又謾罵:“君孚老奴何為久不至?客至乃不設酒脯?”君孚初懼見紿,及是出,叩頭受撫,即日降其眾數千。捷聞,張公持露布語僚屬曰:“人謂我不當用醉漢,今定何如?”公常襄事秋闈,大吏觴,公抵掌論時事,飲數十巨觥,吏人竊笑公酒狂,故張公及之也。
初四日 晴
觀書。徐博泉來,留午飯。石孫亦至,閑話至暮。覽蘇文忠詩集。余每愛讀名家專集,以為讀其書,如見其人,如與其人為友。聆其議論歌詠,想見其模范。故每讀一集,輒精神為之一變。日讀數集,如晤數良友,其益我何窮耶!
晚,覽《石渠馀記》,紀吏治,紀守令。乾隆十三年諭:知府非久任不可。有云題升題調,此地得一良吏,即彼處失一良牧。孰非赤子,孰不當善為撫字,顧數數更易乎?至哉王言,惜部臣不能善體圣心,但知以遷擢鼓勵人才,其議止于限年升調,而久任之法遂格不能行。
初五日 晴
觀書。青萊過,小坐去。向午,乘馬詣觀音院,秦幼蘅師為其弟病歿設奠。余即歸。午后,至廠肆,購得《皇朝直省府廳州縣圖》。又得《嘯亭雜錄》一書,為禮親王汲修主人所輯,皆紀國朝掌故逸事,鱗次可觀,共八卷,又《續錄》二卷。晡,詣李新吾,渠方見客。余入其室,顧見案頭破書一卷,閱之,蓋讖緯書也,不知從何處假觀者,然語多俚俗,無文理,謬誤亦多。
新吾言,安曉峰事,天子實為援手。蓋上見其奏大驚,急召見大臣,擬旨畢,始并其奏呈太后覽。太后怒曰:“即此足了事耶?毋乃已輕?”恭邸跪奏曰:“本朝開國三百年,從未殺諫臣,乞太后原之。”太后意始為稍解。
初六日 晴
飯后詣聘師處,師母囑為聘師作哀啟。遂入見,口授事績。余以筆記之,擬攜歸。復往視安曉峰,渠托疾不見客。然余兄晨往,曾見之。渠擬于十五啟行。
晚,覽《石渠馀記》、《列朝兵制大略》。
初七日 晴,風
覽《經世文續編·通商新議續議》,又,劉韻珂《致直隸訥制軍書》。飯后,為聘師作哀啟,成。晚,閱姚熙之尚書及宋牧仲、陸清獻事跡。熙之嘗說耿精忠降,單騎入其營,精忠饗之。熙之劇飲健啖,指畫伉爽。精忠曰:“此李抱真之流也,必不欺我?!彼旖?。與前于清端降劉君孚,同一英姿倜儻,豪杰之士,不可多見。清獻理學,有實政及民,非空言者比,其從祀孔廟,宜哉。牧仲以詩名亞于漁洋,圣祖稱其居官安靜和平,得大臣體。前后居巡撫任,多善政,清廉為天下最。上嘗賜御書:懷抱清朗。又賜聯云:“兒孫歌舞詩書內,鄉黨優游禮讓中。”亦異數也。
初八日 晴,午后風
觀書。舊仆張忠自宣化歸,此人于前年冬與人斗毆,刃傷人,訴諸官,論法徒二年,至是甫歸。然其人頗剛直,事上勤干有血性。余故賜名曰忠。惟素負氣,不容于眾,其獲罪也,亦有激而然也。是日,博泉、青萊、介軒俱留舍晚飯。
初九日 晴
起,錄聘師哀啟,畢。飯后,詣公坦,出哀啟令呈師母。師母素諳文義,泛覽書史,近體羸多病,年甫五十馀。余由公坦處復詣新吾。余昨得秘法,剪紙作圓周,書十二辰,揀骨牌不類者十二,各置辰下,令人默思所識。年幾許屬某,即由某辰下牌,順子丑寅卯默數之,滿其年即停,默記所止某牌,余輒能知之,不爽毫芒。余以難新吾,渠大詫怪,以為神,后告其故,渠始爽然。余因尚欲難人,故不欲明言于此。晡,出城,詣長春寺,與寺僧閑話許久。歸,行過牛街一帶,人家疏落,地閑壙,一若風俗醇茂,熙熙然有太平景象。折而東,見矮屋數椽,中有讀書聲,清朗遠徹。余跨馬過,即至夏地山處,余兄已先在。暮,與伯唐、地山同至便宜坊晚酌。夜,歸。
初十日 晴
妹霞裳生日,始著裙梳髻,年甫十五。庭院奏雜技、彈唱,雖里歌巷曲,亦別有風調,至夜深乃已。
十一日 晴
觀史,補昨晚看《先正事略》。晡,乘馬詣夏地山,適厚庵抱微疾,介軒、梓泉咸來視。聞衛汝貴將械至都,蓋前月有旨拿問者也。夜,月明如晝。覽張清恪公事跡。讀《國朝別裁集》,張半園為友賦《久客夜吟》詩:“半天霜墮杵聲急,一院月明人影單?!庇郑稳艘病讹嬀圃姟?“萬古此一時,天地為我宅?!庇?,先遷夫《病起截句》:“移植甘蕉為綠陰,經年長大已成林。天寒霜落休輕剪,恐有秋來未死心?!弊詫懸菝裆矸?,寄托遙深。又,吳鳴夏《出寧羌馬上漫成》,有“馬首青橫劍外峰”之句。又云:“天邊鳥道秋無際,云里猿聲樹萬重?!苯孕坶熐褰?,可稱詩豪。
十二日 晴
聞張樵野侍郎今日啟行,由山海關登輪詣倭議和。此數日內,都中頗平靜,士大夫酌酒相慶矣。早,覽史。午后,沈鄂孫來談妙峰山事。憶去年四月,閑詣妙峰山,山在京西北,地絕塵壒,泉清可汲,山雄秀,絕壁萬仞,盤紆茀郁,嵷嵂崪。余盤折而上,約四五十里,始抵其巔。四顧連峰疊障,崿岏,云浦煙騰,迷茫叆,皆在其下。多聞瀑布聲,泠泠漱玉,亦北方罕覯之境也。鄂孫言:我等所經乃北路,少風景。若南路,絕險,然多茂林巨木,蒼翠夾道,桃杏花繁然滿溪谷,可愛。晡,余乘馬過湯蟄仙,談時務良久。復至李梅孫,見其所為《甲午寶鑒》,游戲之筆,仿《水滸》、《三國》標目狀,皆類今年事跡,有涉詼諧,裁對極工,可為噴飯。余強攜歸。
十三日 風,冷,早陰,向午晴
觀史。午后,石孫過,會胡仲基自江西解餉抵京,昨晚甫到,今始來寓,抵暮乃去。
余昨聞李梅孫言:大同溝之戰,鄧世昌因船破躍水,其所畜二狗,泅水翼世昌抵德國兵輪遇救。世昌既蘇,見士卒皆盡,仍不欲生,復赴水死。時二狗因救世昌倦,睡熟不知也。既覺,不見世昌,亦皆赴水死。始而救主,繼而殉主,大義凜凜,忠臣孝子之所為也,不謂于狗得之。嗟夫!使天下人皆恥不若狗,則仗節死義之士接踵起矣。
十四日 晴
觀史。向午,余兄命車來,遂至致美齋,有樓數間,頗高聳。余兄及仲基兄皆在,相對小酌。須臾,夏地山亦至,飲訖,同步往觀劇。抵暮,始各歸。晚,覽陳恪勤、楊文定、朱文端、陳清端諸公事跡。又觀《石渠馀記》紀國家會計之數一。
十五日 陰,寒甚
早觀史。午后,詣上斜街花廠購梅花,遂至新吾處,觀其所畫山水。晡,出城詣廠肆,購得《中西紀事》、《竹葉亭雜記》、《萬國史記》攜歸。《竹葉亭雜記》,桐城姚伯昂著,亦多載本朝掌故,共八卷?!度f國史記》,日本阿波岡本撰,共二十卷。聞倭人又增精銳萬馀人,皆東行。日間恐奉天告急,張樵野侍郎雖已首涂,尚未抵其國。時事如此,不知作何了結。曾見樵野有七律二首云:“六朝煙水氣常清,濁世何當有盛名。掌上未逢天外使,膝前遙隔塞垣兵。山川莫喻人情險,風雪懸知驛路平。一語贈行應自慰,不曾賣賦綴金籯?!薄罢摱寂云秦M馮虛,昏眊慚無諫獵書。地上麒麟西苑馬,天邊貔虎北門魚。已看七校能為武,始信長安不易居。聞道成城資眾志,風云應為護儲胥?!?/p>
十六日 晴
昨購梅花送來,置窗下,紅萼未吐。向午,李梅孫來,同至江蘇館赴戴青萊、姚菊仙之約,肴果雜陳,飲盡歡罷。大風,夜尤甚。覽《竹葉亭雜記》。
十七日 晴
硯池冰結,《消寒圖》已入三九矣。命仆持梅花一株遺地山。讀史。腹微泄。午,食不下咽。晡,仲基、石孫咸來小坐。晚,加餐。觀《先正事略》史文靖、沈端恪諸公事跡。二鼓寢,月明如晝。
十八日 晴
觀《明史·神宗紀》。有明一代半亡于宦寺,而宦寺中未嘗無賢俊者。如明孝宗初立,刑部尚書何喬新,以剛正為萬安、劉吉所忌,欲借升秩以遠之,遷南京刑部尚書。中官懷恩詣閣,正色曰:“新君宜用正人,胡為出何公?”安等默然。神宗有疾,召見沈一貫,諭以罷礦稅及江南織造、江西陶器,撤還所遣中官,一貫方擬有進。翼日帝瘳,悔之,追還前諭。一貫惶遽繳入。時司禮太監田義力爭,帝怒,欲手刃之。義言愈力,而中使已持前諭至。后義見一貫,唾曰:“相公稍持之,礦稅撤矣!何怯也?”使宦寺盡如此等人,未必無益于國。而人君又未必盡納其言而寵任之也。其所寵任者,則皆頑庸無識之徒也。悲夫!聞蓋平失守,王師又敗績。此信頗確。又聞張樵野于十六日自津啟行,倭人亦派大臣,其名曰井上馨,此得諸地山所言。
十九日 晴
讀史。午后詣廠肆,見安御史奏稿。晚,接擷珊來書。是日封印。
廿日 晴,天氣煦暖
厚庵約仲驥小酌,余亦與焉。座中有蔡穆如、方嘯霞、戴青萊、許子元及余兄。設座廣和居。飲罷,余歸,往視陳世兄公坦疾,發熱未退。復詣李新吾,不遇,即歸。晚,作上岳父書,議論時事,約千馀言。燈下作字甚潦草。余昨見安御史奏稿于書肆中,其所言仍劾合肥,語多市井無稽之談,膚淺已極,文亦夾雜,不堪入目。不意此君竟自鳴得意,于原摺擲還后,令人各處傳寫,已遍都市,適足資為笑柄焉耳。
二十一日 晴,風
沈蘭師來,小坐即去,送至門外。聞市將刑人,往視則甫搭棚,觀者如堵,知為衛汝貴。今日刑部方奏定其案,必奉旨處決矣。至日中尚未來,即歸。午后,復同地山、伯棠往視,仍未至。群謂今日不復行刑。俄日暮,忽報已來。余即往觀,人聲闐咽,擁擠不可近視。執戟者數十人。須臾,有乘輿者至,云為薛云階大司寇。既至,半晌始紛紛散,則已畢刑。余遂歸,赴徐博泉之約,夜飲于廣和居。風甚。
二十二日
起觀史,忽聞吹螺聲,出詣市觀之,旌旗拂天,戈矛林竦,冰刃露結。趫材之士,捷勇之夫,風驅而霧集,無慮數千人。馬步相間,皆自西而東,云咸赴南苑。蓋自山、陜調來之勁旅入衛者。其能否制勝,則未敢必也。午,至江蘇館,樊介軒封翁鴻甫先生生辰。
二十三日 晴
仲驥于今日出都,余往送行。復詣長春寺與寺僧談,即留蔬飯。是晚祀灶,爆竹聲不絕。晚飯時,余與兄論食物之品格,當以雞、魚為最高。雞之品雄,魚之品逸,豚已為庸材,而鴨尤其下焉者也。若果實之類,以橄欖為最高,清苦堅澀,毫不取媚于人,久而知其味,故名敢諫果。其次莫如橘,亦非凡品。至于花,則蘭為君子,而梅為高士。木則松似元老,而竹似直臣,皆品之極上者也。
二十四日
甫四鼓起,偕兄詣隆□門內乾清朝房。蓋是日為全浙謝蠲免恩。錢子密宗伯、汪柳門司空皆已先至,馀同鄉甚夥。其在內服役者曰疏臘,國語也,凡給使及傳命皆用之,屢在左右,或獻茶,或來剪燭,有事輒通報。坐久之,忽報謝恩摺下,內傳:知道了。錢、汪諸公遂偕同鄉出詣乾清門外,望闕叩頭。禮畢,月色猶明。遂坐朝房,待曙始徐步出□□門,繞□□御箭亭及文華殿后身。行時曉色盈盈,四顧瑤甍飛宇,寂靜清涼,幾疑天上,唯聞履聲橐橐而已。出東華門,遂同至敘風堂小酌。有廳三間,亦樸雅不俗。
二十五日 晴,寒氣襲人
書春聯,讀史,至元《成宗紀》;覽《嘯亭雜錄》。內臣之刻。世祖鑒前明閹宦之弊,立鐵牌于交泰殿,內官不許干預政事,官不過四品,皆隸內務府總管。歲時謁見,如堂司制,有周官冢宰統攝之義。和珅在純廟時,雖貪黷,然其居內務府也,制內官頗嚴。軍機隨侍,嘗有背呼梁文武公名者,和聞之奮然曰:“梁為朝廷輔臣,汝輩安可輕之!”立杖數十。近日內務府大臣多由僚屬驟遷,又無重臣兼領,故敬事總管輩多與大臣分庭抗禮,無復統轄之制矣。覽《先正事略》。復觀《石渠馀記》。
二十六日 陰
覽《通鑒》。元成宗五年,罷征東行省,以平章奇爾濟蘇言高麗王擅署官府,及僭用天子禮儀器物,況官冗民稀,刑罰不一,若止依本俗行事,實難撫治。帝遣刑部尚書王泰亨等往厘正之。蓋元時固嘗有為高麗革政之舉。今日本啟釁之初,亦以為朝鮮革政為名,而中國弗許。請中國為革政,而中國又弗應。以致鋒鏑相尋,兩國構難,誰執其咎歟?午后,復書春聯。晡,跨馬詣新吾,晤費屺懷、屠靜山。屠有詩諷合肥相國云:“清時談笑空三島,今日憂虞到兩宮?!?/p>
二十七日 晴
覽《通鑒》元武宗、仁宗時事。元人封拜之濫,古今所罕見。凡僧、宦、伶人,皆可以拜翰林學士或開府儀同三司。甚至使宦者祀孔子。仁宗元年,又欲以伶人為宗伯,張珪諫而止。其開國未久,即如此紊亂,欲其運祚之長,得乎?昨在新吾處,聞日本攻威??晌?,今日聞榮城已不守。時局如此,奈何,奈何!飯后,訪李梅孫,渠新選安徽青陽縣,時梓泉、厚庵、地山皆在,議論時事。梓泉謂:今日中國之不振,非不肖者多也,實似是而非之賢者多也。余以為名言。
二十八日 晴
覽史。午后,偕兄詣沙灘關帝廟謁王夔翁姻伯,不遇。晤稚夔表姊丈。夔翁自滇南奉詔來都,前數日甫到,今早召對,派充幫辦北洋大臣。稚夔談云南風俗情形甚夥。晡,歸。晚,祀神,俗稱燒年紙。禮畢,余兄弟偕至嘯霞處晤勉甫年伯。勉翁與先君子三十年舊交,通籍后居京師,屢往來其家。嘯霞時年十二三,為言當時情景,歷歷在目,今猶其故屋也。勉翁今由天津道掛冠來都,年已六十有六,少先君三歲,精神未衰。余兄弟既見,談良久。余不覺凄然,幾欲淚下。
二十九日 晴
覽史。午后,觀德人所論歐洲大局,及日本與西洋定約,各國旅日本民歸本國管轄,皆余兄所手鈔者。俄,李梅孫來。余即詣新吾,渠甫起,與談至暮歸。地山在舍,方與兄圍棋。晚,與兄談西事。《西事類編》謂:西人議院之設,亦多流弊。每樹立黨援,挾持朝政,不論理之是非,而一二有識之士,或以寡不敵眾,引身乞退,如是者比比。故西人亦有稱中國法制為善者。天下無無弊之政,信然。
三十日 晴
早,懸像,備祭器。午后,衣冠跨馬出謁黃漱師,未見。至長椿寺小坐。由上斜街一帶遍投刺,遂至周滌峰處,談良久。渠屋宇甚寬綽,獨橋梓二人居其中,閑靜特甚。余復至水孟庚甥處,渠家書籍碑帖滿架,上復有奚鐵生墨跡山水一冊,頗雄奇,未辨其真贗也。聞其隔壁粥廠中因擁擠斃數人。此皆司事者辦理不善,救生反致戕生,抑亦可笑。暮歸,家祭。厚庵、地山、蟄仙、博泉咸來,相與酌飲盡歡。是晚,燈燭爛然,氣象頗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