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牙進門一看，錢謙益的書房真大。換算成后世的面積，該有九十來平方?？梢援攦墒乙粡d一套住宅了。書房正中間擺著一架七幅紫檀木座屏風，屏面畫著竹石花鳥，將書房隔作前后兩間。

屏風很不錯，后頭埋伏幾個刀斧手沒問題！

怪不得魏良卿不敢進來。

靠屏風南側，一張四方黃花梨茶案，左右兩張黃花梨福壽紋太師椅。錢謙益請馮侍衛右手椅子落座，自己安坐左側。三十來歲，一臉精干的師爺隨同知府，在一側伺立。

看來師爺是列席嘉賓。

談判雙方一落座，一位眉清目秀的妙齡女子進來上茶。連端茶倒水的仆人，皆選的如此水準，可見錢知府家底的厚實。

找你要銀子，魏良卿選對人了，大牙心里想道。

外頭刀槍對峙，一副要動手的情形。書房里是談判，以嘴巴當武器。錢謙益與馮侍衛敬一下茶，先喝口水潤潤喉嚨，相當于臨陣磨槍。

“馮侍衛，入值禁中多久了？”錢大人喝罷茶水，對大牙的侍衛身份頗為關心，看來仍然有所懷疑。

大牙坦然說道：“錢大人，在下跟隨師傅一同入值，已一年有余?！?

說這話的同時，大牙已經腦中拜好師傅，就等他問。果然錢謙益動問道：

“閣下功夫了得，尊師想必定是位武林大師吧？”

“我師姓徐名諱彥琦。”大牙脫口而出。此人是崇禎年間的武舉科榜眼。差點被東林黨人搞小動作失掉功名，靠崇禎親自過問才得中。

這會的徐彥琦比熊辰豪大不了幾歲，錢謙益肯定沒聽說過。再說武林大師不是官方評定的，明末民間到底有幾個大師？你一介文官肯定不清楚。且由著大牙編吧。

錢謙益想了一想，徐彥琦？沒聽說過。想必是張三豐之類世外高人吧。武林大師這類人，學得絕世功夫，售賣帝王家是最好的出路。能當皇上的貼身侍衛，相當于獲得皇家認證，貼上金字招牌。不過這招牌樹在自己面前，錢謙益還不認識。畢竟他與武術圈不熟，沒有什么交集。

大牙覺得不能讓錢謙益繼續發問，糾纏自己的身份問題。他得掌握主動權，先聲奪人。將知府的底氣打沒了。

馮侍衛忽然站起來，環視書房一圈。除去進出的門和朝南、朝西兩扇窗戶，每面墻壁都擺滿一架架七尺多高的書柜。

朝西那扇窗戶，大牙甚感親切。昨天多虧它來著，自己和洪貴跟著丫鬟經過窗下時，得以偷聽到知府不為人知的秘密。大牙暗暗許愿：今日如果銀子一事能談成，得送一副匾額給西窗兄臺。裱飾華麗的給掛窗上，聊表心意，上書四字：

一路有你！

錢謙益見馮侍衛突然對書感興趣，想來也是愛書之人。便站起來，陪他參觀書架。

一排排大部頭線裝書引起大牙的注意。唐宋八大家詩文合集、二十三史、各種筆記小說整整占去一個墻面。更有一部宋版《太平廣記》，可是寶貝?。?

“錢大人，這部《太平廣記》在下可否借出去拜讀幾天？”馮侍衛問道。

錢大人面露難色，此書為宋人原版，價值至少五千兩白銀。你要是拿去不還，一走了之，我難道上皇宮要去？

他回復道：“此書十分難得，老夫也是從別處借來，約定明日便要歸還。馮侍衛不如換別的書借閱吧?！?

這個老狐貍，真會找藉口。大牙明白他不肯出借，便說道：

“錢大人有所不知，我借此書正為保護它。倘或明日，你的家產全數被查封，此書算作贓物，可就明珠投暗嘍。”

錢知府一聽，勃然變色。臭小子！毛都沒長齊，敢威脅我？

“馮侍衛好大的口氣！”錢謙益怒道。

“確實！我中午吃碗面時，多加了幾顆蒜。”馮侍衛回復道。

師爺忙幫腔道：“我們府尊一向勤政愛民，潔身自好。馮侍衛不要青天白日說此胡話！”

馮侍衛站著比兩人矮半個頭，大牙覺得氣勢上不能被兩人壓制。繼續大聲說道：

“錢大人莫非認為，在下本次出京只是單槍匹馬？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你別以為我是一個人在戰斗，咱有后援團。

“噢？馮侍衛還有幫手吶？在那啊？帶出來我瞧瞧呀！”錢謙益渾然不怕的說道。

既然你如此無視我，我可得教教你怎么做人！大牙心說。

馮侍衛走回太師椅，管自己坐下。他不拿正眼瞧二人，翹起二郎腿，端起茶碗，掀碗蓋慢悠悠抿口茶，說道：

“錢大人，陳老三收了公孫策一千兩銀子，兩百石小麥。這事你知道吧？”

錢謙益當然知道，站著不吭一聲。

此消息怎么走漏了？

“錢大人，公孫策叫陳老三抓扣魏良卿。這事你也知情吧？”

“公孫策怎么會跟陳老三勾結？馮侍衛不可妄言！”錢謙益回過神來，一口否認此事。

“府尊治下一直嚴格執法，官賊不兩立！馮侍衛豈能出此戲言？”師爺跟著維護錢謙益。

大牙覺得兩人還真不好對付。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當然，換成我自己，干了這種事情也會選擇當糞坑石。

生活環境是惡劣點，好歹別人不愿意碰你呀！

馮侍衛，咕咚咕咚一口氣將茶喝完。說謊叫人緊張，舌頭發干。大牙覺得口渴的很。

錢謙益正等著對方繼續說話呢，沒想到馮侍衛喝起茶來。

“我跟你直說吧，陳老三被我們抓了。他供出是受公孫策指使，抓捕的魏千戶。還收了一千兩銀子，兩百石小麥。贓物被我們一并扣押?！?

陳老三被抓？錢知府對這事可不能等閑視之。畢竟這賊寇跟公孫策直接接頭，是縣尉的下線。而公孫策后面拖著個自己。錢謙益與師爺交換一下眼神：

公孫策暴露了，此事不太妙！

師爺開腔道：“馮侍衛，請問陳老三現關何處，我們府尊需當場審問明白。切不可叫他胡亂污蔑人！”

老奸巨猾的師爺！大牙我能讓你見到陳老三嗎？真若是陳老三在場，錢謙益自己過堂審問。按你們的尿性，不得弄個查無實據，案個誣告之罪？

你們刑名師爺顛倒黑白的套路多著呢！

“師爺放心，陳老三由我的弟兄看著呢！”大牙這話沒有說謊，二弟陳老三和三弟張七，一起趕路去山東。

陳老三，確實被大牙的弟兄張七，給一路看著吶！

你們放心，這會你們保準找不到一個山寨的人！

師爺見馮侍衛不肯說，也撬不開嘴來，無奈的看看錢大人。

錢知府擔心起來，馮侍衛連給陳老三的好處都說的出來。看樣子陳老三確實被他們抓獲，供認不諱。而且對方不會只來一個侍衛，不然何以救出魏良卿、抓捕陳老三？莫非魏忠賢得到消息，真個說動皇上，派出一干禁衛部隊直奔青龍山？

錢知府小心的打問道：“不知馮侍衛打算如何處置？”

大牙心中暗喜，嗯，終于上鉤了。

“抓捕公孫策，押解回京！還請錢大人配合。兄弟們好向皇上復命，皇上且等著呢！”大牙一臉儼然的說道。感覺天啟皇帝就是他隔壁鄰居王大爺，天天見面聊家常。

熟的很！這逼裝的！

抓捕公孫策？萬萬使不得！師爺急忙給知府遞眼色。

你倆背著我暗送秋波，互通心意，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大牙從兩人眼神中看出緊張，心中覺得離成功不遠了。

得再給錢謙益一點壓力。

“兄弟們還聽到一些消息，對錢大人殊為不利啊?！贝笱览^續說道。

錢謙益心頭一震，什么消息？我授意公孫策之事，難道他們知道了？

“馮侍衛，有什么事情，咱們好商量。”錢謙益說道。

“唉——，錢大人，我可不是為五萬兩銀子而找你。我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與你談點正事?！贝笱兰僖庹f不為銀子，咱們就想跟錢大人談談心，探討一下人生真諦。

錢謙益當然明白，歸根結底要銀子！不為銀子，你馮侍衛說那么多干嘛？你的生活很無趣嗎？靠找人聊天打發余生？

錢知府輕嘆一口氣，說道：“追討贖金銀子的事，也好商量。”

馮侍衛一擺手，“唉——，錢大人，我說了銀子的事不是主要的，當務之急是抓捕公孫策！”

大牙看著錢謙益緊鎖的眉頭，心想我這欲擒故縱之計，演的還可以的。

抓捕公孫策，下一步還不得把自己咬出來？錢謙益求助的眼神看著師爺。平常任你上下其手，撈大筆銀子。眼巴跟前用你的時候到了，師爺！計將安處??？你倒是說呀！

師爺心生一計，說道：“馮侍衛有所不知，公孫策昨日押送一批逃犯，動身去湖南了?！?

玩失蹤?？茨氵€怎么與陳老三對質？抓不著關鍵人物公孫策，知府大人便可平安無事。

錢謙益暗暗叫絕！到底是我的師爺，睿智啊。叫公孫策躲幾天，避避風頭。你們大內侍衛自己抓不到人，可不怨我。

天知道，剛才師爺叫援兵的同時，還跑去通知公孫策。命他速派人馬上青龍山，問個明白。怎么給放跑的魏良卿？

大牙也是一愣，看來遇到的都是老甲魚，給自己出道難題。

此時書房外頭有人敲門。錢知府喊道：

“進來！”

只見推門進來一個中年人，納頭就拜：

“屬下公孫策，拜見府尊！”

倒霉玩意！你說你來干啥？錢謙益給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