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落山,天色昏暗下來。
鐵門外,各種野獸的叫聲更多了,也更大聲了。
東上相不放心,又圍著院子七八米高的鐵護欄走了一圈。
后院比一個足球場還要大一些,以前曾是綠草如茵的大草坪,只有四周的圍墻邊間隔著有一些果樹,還有幾蓬大水竹,常年青枝綠葉,郁郁蔥蔥。
東上相大腦里偶爾會閃現出,陳先生一家在后院踢足球,他的孩子們瞎跑亂叫的畫面。即使現在的草坪已經變成一塊塊菜地后,也依然如此。
咣——
沿著鐵柵欄檢查的時候,一只長毛公獅子突然撲了過來,試圖將鐵柵欄撲倒,并吞食他。
公獅子力氣很大,鐵護欄被它撲得向內凹陷,震落不少漆。
這種事情雖然時有發生,但沉浸于內心的他還是遂不及防,驚出一身冷汗。
望著鐵護欄上那些因為掉漆而顯露出來的銹跡,東上相再次叮囑自己,過幾天得給鐵護欄刷一下漆,再這么銹下去,這個鐵護欄就沒了。
只是這項工程太大了,至少得連續干五天吧,可能不止。
“長毛獅,兩年了,難道你還不明白?”他拿著槍,對著正發出嗷嗚聲的獅子,“什么你都能吃,就是我不能吃,吃了,這世上就徹底沒人了,老子才是珍惜物種。懂嗎?”
“感謝你經常來陪我。不過你最好小心點,別那么狂,我也有獸性大發的時候。”
丟下這一句,東上相繼續檢查鐵護欄。走了一圈,沒發現破損的地方,這才回到別墅。
在三層的陽臺處,他點燃鐵鍋里面的柴火,開始準備晚餐。
從冰箱里拿出一斤羊肉,用鋒利小刀在羊肉上劃出數十道長長的口子,接著把羊肉扔入一個裝滿辣椒粉的小盆里,使勁揉捻,如此,那些辣椒粉才能充分擠入羊肉上的口子里面。
最后,他又拿出鹽,在羊肉上抹了又抹。這才將烤架移到火盆上,把羊肉放了上去。
在烤羊肉的同時,他也給自己烤了一個嫩玉米,這是他種的。
這就是晚餐了。
每次燒烤,東上相都喜歡在別墅最頂層的陽臺處,這里正對前院,能隨時看到院子里,以及院子外的動向,視線極好。
不多久,烤架上的羊肉散發出陣陣香味,他知道,要不了十分鐘,這股香味就會散發到院外,引無數野獸狂吼。這樣做有一定風險,會讓院外那些野獸對圍墻內的一切更饑渴了。
但不這樣做似乎也沒有其他好辦法,總不能每次都緊閉門窗,把燒烤的煙味都留在別墅里。
……
翻過四遍,羊肉表面已烤得焦黃,并開始朝火盆里滴油時,他拿起一塊開始吃。
嚼了幾口,又走到酒柜邊,將那瓶還剩下半瓶的酒拿出來。這瓶酒是他到附近一家大型超市里拿來的,瓷瓶裝。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還這樣,似乎不是瓷瓶裝的酒就不能顯得酒珍貴。
他不想讓自己染上酒癮,第一次的時候,雖然他可以從超市提一箱,但他只取一瓶,最貴的那一種,酒名取得霸氣,“邊四一釀”。
大毀滅前,一瓶邊四一釀的售價就抵得上他母親一個月的工資。不是他母親工資太低,而是這種酒實在太貴。
三年前,第一瓶斷斷續續,半年才喝完,那時,東上相還是沒有酒癮,他只是想找個東西狠狠地辣一下自己的嗓子,刺激一下而已。
第二瓶又是斷斷續續,這次三個月就喝完了。第三瓶兩個月喝完,這時,東上相發現,他已經有少許酒癮了。
半夜醒來,常常嗓子干干的,他開始渴望,如果有那么一口酒去滋潤一下,辣一下,那就好了。
于是,東上相這才第一次知道,所謂的酒癮,原來是從嗓子處開始的。
發現有酒癮后,他開始拒絕從超市拿酒,他不能讓自己有癮,這太危險了。
拒絕了一次。
又拒絕了一次。
第三次去超市的時候,他最終還是沒控制住,又拿酒了,但他還是只拿一瓶。
羊肉吃完,玉米啃完,那半瓶酒又消失了一半。今日有點多了。
“但今天是特殊情況,嗯。”東上相自言自語,“我要回家。”
將火熄滅,他穿上那套又長又厚的羽絨服,提著那還剩下四分之一的酒下樓,往地下室走去。
六年來,東上相一直在折騰兩個家。
一個是自己的。
一個是家人的。
……
……
最大的那個地下室里,他在里面搭建了一個密封的屋中屋,三面是大木板拼湊而成,另一面是透明玻璃墻。
為了不讓冷氣散失太多,那三面木板墻外面,從上到下都披上了厚厚的棉被。
屋頂中央也是一大塊玻璃天花板,LED燈光安裝在屋頂外面,如此,燈泡散發的少許熱量也不會進入內部。
玻璃和大木板搭建的這個屋中屋,其內部布置是東上相家六年前客廳的翻版,大小也差不多,開燈后,內部亮堂堂的。沙發、茶幾、電腦顯示器,還有搖椅等家具都是從以前的那個家搬來的,不同的是,最里面還有一張單人床。
在他的記憶里,他的妹妹瀟瀟總是喜歡半靠在床上,拿著手機,看一些很無聊的東西,追這個星,追那個星。
而現在,玻璃房里面,瀟瀟還是半靠在床上,手里拿著她原來的手機。
沙發的旁邊有個電腦桌,他爸爸坐在電腦前,雙眼緊盯著顯示器,一臉專注。
沙發上,東上相的母親一邊看電視,一邊剝蠶豆,弟弟小賢坐在茶幾側邊,跟著母親一起剝豆,同時笑看著他的母親。
電視機的旁邊,還有個小灶臺,他的奶奶露出背影,右手拿著一把勺子。
爺爺還是坐在最靠里的搖椅上,他望著那個懸空掛著的太陽系模型,火紅的太陽,八大行星,眼神停留在第三顆藍色行星上。
將羽絨服拉滿拉鏈,東上相掀開厚厚的簾子,帶著一身酒氣,回到了他以前的家。
“爸媽,爺爺奶奶,瀟瀟,小賢,我回家了哈。”他站在電視機前,轉著身子,挨個打招呼。
……
拿起酒,仰頭喝了一口,又道:“媽,你別說了,我沒有喝多。喝酒是小事,我今天遇到的事,那才是大事!我都等一天了,現在才有時間給你們說。”
“今天有人敲門了。真的。”
“不是幻聽!爸,你怎么老是懷疑我呀?”
“知道嗎?她都叫出我名字了,網上的名字,東上相。”
“她是誰?哈,瀟瀟你別急,容我慢慢道來。”轉過身,他笑臉看向單人床,“我發誓,她的聲音可比你動聽一萬倍,別不服,你那是童聲,尖得嚇人。她那個是花季少女的聲音,嗯,估計16歲左右吧,差不多跟我同齡。我猜的。”
“我這哪里是早戀呀,奶奶!你趕緊做你的菜。”轉身向奶奶的背影,又說,“我是在給你們說一件事兒,關乎到我們全家的大事兒。”
“長得怎么樣?嘿……”轉身,他指了指電腦前的父親,“爸,還是咱倆最談得來,咱們男人關心的問題總是那么的一致。不瞞你說,我也想知道她長得怎么樣,只可惜我也沒看到。”
“小賢你給我閉嘴!你大腦才被驢踢了。我若是能看,你以為我不想看?”
……
……
灌了一口酒,又緩緩道來。
“她敲了六次門,說了三句話。”
“她說,東上相,該走了。你們聽聽,聽聽,這口氣,就好像她是從其他行星來的一樣。”
……
“不不不,絕不是從其他國家來的,給你們說過多少次了,大毀滅不是咱們國家的大毀滅,所有國家都是。她應該是從其他行星,或者其他星系來的。”
“是不是很驚人?哈——太驚人了。”
仰頭又喝了一口酒,他仰望天花板,若有所思,又一臉憧憬。
“說真的,我真希望她是從其他星系來的,這樣的話,我敢向你們保證,利用她們的技術,你們又能活蹦亂跳了。咱們一家……又能一起出去游玩了。”
……
“絕不是從其他星系來的?嗨,我說瀟瀟,你是怎么回事?總喜歡把事情往壞處想,這不好,真的。”
“退一步,即使如你所說,那也沒事,哥哥我這輩子總會去找到那種技術,讓你們恢復如初。一輩子只干一件事,應該能成的。”
“應該能成吧。”
東上相仰仰頭,又補了一句。
……
“錯了,不是一件事。是兩件事,我得找到大毀滅的幕后黑手,將他們碎尸萬段。不這樣干,老天獨留我一人,還有何意義?”
……
“奶奶,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要有信心。你現在覺得不可能的事,以后就是可能的。瞧,大毀滅是怎么產生的?為什么只有我沒死,我現在不就已經知道了嗎?這就是進展,是不是?”
“總之,我們得盯著當下的進展,而不是……未來的漫漫長路。否則的話,唉……”
……
……
他又喝了一口。
“我聽說,其他地方有一種技術,可以把你們每個人的記憶和意識上傳,再下載到另一個軀體里面,然后你們……又能認出我是誰了。”
……
……
“當然,這種技術我也只是在某個地方看到,不知真假。但沒關系,時間長著呢。你們得相信我,即使不相信我,你們也要相信奇跡,或者神跡。”
……
……
“她的第二句話說出了我的名字。”
說完,東上相走到沙發旁,緩緩坐下,挨著他母親。兩眼直視,盯著電視,電視大屏幕上貼著一副海灘的畫。
“這挺神奇的,她居然知道我網上的名字。要知道,互聯網六年前就沒有運行了。”
……
“但誰知道呢。也許她給某個機房通電,然后檢索了里面的資料。那就是說,這個女子還是挺厲害的。”
“至少不比我差,我也去那些機房搬過不少服務器,里面的那些資料簡直讓我是……大開眼界,嘿嘿。”
……
“什么讓我大開眼界?哈……”東上相望向茶幾旁的弟弟,指著他,“別問,你再怎么問我也不會告訴你,我發誓。你還小著呢。”
……
……
“第三句話,唉……若是沒有第三句話,我可能就開門見著她了。”
“她說,她不是一個人。”
“我一聽,媽呀,一下子就嚇傻了。腦袋急速充血,就暈了過去,該死,真沒用。”
……
……
“我不是小膽鬼。”他望著床上的瀟瀟,“只是……媽的,那女子的轉折太TM大了。不是人,那就是鬼嘍?”
“我當然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一點也不相信,但這完全不代表,我不會被鬼嚇暈,是不是?這有沖突嗎?”
……
“可我現在很后悔,不是人不代表就一定是鬼。還可以是別的,最大的可能是,她是一個人工智能機器人。”
……
……
“從明天開始,我要去尋找她。如果她真是一個機器人,這對我意義太大了。甚至,能不能把你們恢復如初,她也許非常關鍵。”
……
……
“我好冷,真是冷呀。我想去睡覺了。”
東上相身體抖得厲害,他起身,轉了一圈,帶著顫音挨個打招呼。
“爸爸媽,爺爺奶,瀟,賢,改天見哈。”
……
……
臨走,東上相又望了他母親一眼。
“行了行了,我我我沒喝多,你們趕緊忙吧,啰里啰嗦的。”
說完,這才走出玻璃房,合上簾子。
……
“哦,還有。”
東上相再次掀開簾子,指著他爸。
“你別整天坐在電腦前,休息一下,瞧你那苦大仇深樣,好像你一天不干活,咱們家就揭不開鍋一樣。”
關上燈,東上相離開了他家。
……
回到別墅頂層,院外那些野獸的撕咬聲,慘叫聲一如往常。
在這個僅剩一人的末世里。
世界是那些花草樹木們的,也是那些食草動物們的。
但最終……
還是那些野獸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