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戛然而止。

黎明的暖光爬到了楚歸塵的眉梢。

一人。

一劍。

一瘦馬。

這匹老馬已經在楚家二十九載。

三十年的壽命將盡，真正的暮年，所剩無幾。

楚歸塵沒有憐憫，沒有悲戚，甚至沒有絲微的動容。

因為這匹劣馬雖然性子暴躁了些，但楚歸塵還是頗為心喜的。

蠻獸從來不會一心為主，可這匹馬能。

劍出鞘，楚歸塵俯身，用劍身托著一粒庭春丹，移到劣馬嘴前。

凄涼的嘶鳴——

劣馬瘦骨嶙峋，像是讀懂了楚歸塵的意思，但它微微擺頭。

楚歸塵用手輕輕捋了一下馬鬃，拍打兩下。

劣馬抬起馬蹄，煙塵紛起。

逾時，劣馬低頭銜住庭春丹，吞咽下去。

楚歸塵輕笑，舉劍在側，一劍揮下。

牢固系在樹干上的韁繩頓時被斬成兩截，劣馬像是重回壯年，馬蹄聲在道路上回蕩遠揚。

這一日，楚歸塵青衫飄飛，怒馬鮮衣出了白云城。

沿途春花爛漫，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口渴時，舀上一捧河畔清水，疲乏時，在樹蔭下小憩。

少年恣意，無拘無束。

心還戀世一刻，紅塵就不會破去。

十里外，太子稚和黑衣青年不緊不慢地跟著，兩人侃侃而談。

太子稚白衣瀟灑：“這小子，真是隨性而為啊。”

黑衣青年撇嘴道：“我看是毫無上進，這樣修的哪門子道？”

太子稚隨身帶著長生藤制成的酒葫蘆，痛飲了一口美酒。

他云淡風輕道：“夜孤城，你總是這樣無趣。成天修煉，也沒看你能震古爍今。”

夜孤城無語凝噎。

面對同代少年，他敢言無敵。

唯獨有一個例外......就是令人只能仰望的太子稚。

事實上，到現在夜孤城都郁悶不已。

十六歲的太子稚日日夜夜都美酒佳釀不離身，朝而讀書，夜而飲酒。

修為卻是遠遠超過他。

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怪哉。

夜孤城問道：“他要去哪？”

太子稚細眉微挑，淡然道：“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夜孤城目光幽怨，再次無話可說。

兩人御空而行，相隔數里之距緊隨楚歸塵。

青天域的都城，是青天城。

大秦帝國，城池零散，歸城主府管轄。

小城的城主府，歸大域之都管轄。

而大域的都城，直接聽命于大秦帝國皇室朝廷。

藉此原因，大域都城中生活的，都是達官顯貴，或者武尊門閥。

能被稱之為武尊，至少都是沉緣境。

武尊門閥是指開創家族的始祖，為沉緣境以上的強者。

許多武尊門閥的后代，經過漫長的歲月，血脈之力日漸稀薄。

武尊門閥家主的境界，達到道天境的都屈指可數。

應家就是一個聲名遠揚的武尊門閥。

雖然應家的當代家主，應之龍境界不過虛空境巔峰。

但是，應家的始祖，乃是一位躍龍境強者，修為蓋絕那個時代，被朝廷冊封世襲武尊門閥稱號。

楚歸塵不曾去過應家。

但是......想要這種情報，隨處的酒樓都能打聽到。

到底是富庶之地，楚歸塵硬是花了一千萬靈石，才打聽到應家的府邸坐落何處。

策馬在大道上飛馳。

三個時辰后。

楚歸塵靜靜佇立應家府邸前。

他想起了宿主的記憶。

白云城。

白云溪畔，天色暗沉，暴雨傾盆。

一位小巧玲瓏的少女低著頭掩面抽泣，單薄的裙擺隨冷風起舞。

楚歸塵比少女高兩寸。

時年，楚歸塵也是九歲。

望了一眼穿著粉色衣裳，戴著蝴蝶簪子的少女，他心生憐意。

打著油紙傘，楚歸塵遞出一塊白色絲綢手帕。

“給你。”

哭得梨花帶雨的應彩柔，聞聲抬起頭，眼睛紅腫。

她的聲音嬌嬌糯糯：“你能幫我撿回溪中的盒子嗎？我怕水......”

楚歸塵是個旱鴨子。

對于水敬而遠之，可是他鬼使神差，望著漸漸飄遠的木盒子，他一咬牙跳入了一丈深的溪澗。

水浪高高濺起。

食頃，楚歸塵衣裳濕透。

嘴角噙著笑意，把抱在懷中的木盒遞給應彩柔。

“你看，我撿回來啦。你不能再哭了哦。”

楚歸塵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白云溪畔。

應彩柔舉著楚歸塵給她的油紙傘，呆呆的凝視著楚歸塵的背影。

記住了他漸行漸遠的樣子，與此同時深深烙印在心底。

他的身影很瘦弱，卻又很高大，仿佛能撐起天地。

他的背影很模糊，卻又很清晰，仿佛能刻印在心。

這個樣子，真的很讓人難忘。

彼時。

楚歸塵不懂，自己不僅繼承了前宿主的記憶，連同內心情感都完整的刻錄下來。

苦惱。

他不想這么在意應彩柔。

可是言不由衷。

怪只怪造化弄人，情至深，楚歸塵都無法消弭。

楚歸塵望著奢華巍峨的應家亭臺樓閣。

傾之。

“彩柔，白云故人來見。”

按照酒樓的修士所透露，應家的家底簡直是深不可測。

沒道理，連四品的復原容貌丹藥都無。

未幾，應家府邸大門打開。

一位身著藍衣裳的花信年華少女走出。

眉黛清秀，分外可人。

“白云故人？”

“我名......楚歸塵。”

“請回。”

“為何？”

“不為何，我應府今日不見客。”

楚歸塵眉尖微蹙。

不是因為應府今日不見客。

而是......不久前，他還看到有人進去了。

而且眼前的少女還款款招待，沒有一處失禮的地方。

區別對待？

憑什么？

就因為他來自白云城？

楚歸塵的語氣強硬了些：“我要知道原因。”

應雪嵐長嘆一口氣：“公子，今日有城主府的重要客人到訪，真的不能再接待你。”

她歉然道：“方才雪嵐的態度可能有些過分，但是這真的很重要。因為城主府少主張城到訪提親，我怕公子惹上麻煩，這張城心胸狹隘，一心追求吾妹應彩柔。”

應雪嵐聽出楚歸塵要找應彩柔。

所以才攔下他，生怕他觸怒張城，落得一個橫尸街頭的下場。

青天域中，青天城的城主府就是說一不二的主宰。

城主張保鋒的獨子張城，又是一個囂張跋扈之輩，得罪他很不明智。

楚歸塵風輕云淡道：“那我就不得不進去了。”

和應彩柔有關，怎能坐視不理？

提親？

提你妹的親？

絕對不行，得看彩柔的意思。

楚歸塵暗暗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