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觀察著這個山村的小旅店，房間里電視、熱水器一應俱全，除了家具老舊了些，環境看起來不大衛生以外，其他都比楊東旭家里的條件好了不少，至少上廁所不用蹲在糞坑上，還有自來水用。房間里的暖氣很燙，莫莉把手放在上面伸展著，這才感覺不那么僵了。

“‘二蛋’，吃飯！”前面傳來柳紅霞的吆喝聲。

莫莉看著“老叔子”聽到吃飯兩個字，臉上笑容綻放開了，仿佛一個大號的楊東旭站在自己身前，不禁看的有些出神。

聞著老遠飄過來的飯菜香味，莫莉的肚子也不爭氣的叫了起來。她關上門，跟著楊東升去了前面。

莫莉看楊東升端起放在款臺上的大海碗，蹲在地上的瞬間就倒進嘴里半碗。吧唧嘴的聲音雖然響的厲害，但卻讓人聽著食欲大開。

莫莉看著正在給客人上菜的柳紅霞，走過去說道：“大姐，給我也來碗面。”

柳紅霞“嗯”了一聲，對楊東升喊道：“‘二蛋’，別光顧著自己吃，去給你‘小嫂子’盛碗面。”

一個相熟的食客一邊瞅莫莉，一邊打趣道：“紅霞。‘二蛋’可是壯實得很，你讓他倒插門過來得了，就他那身子骨，晚上還不折騰的你嗷嗷的？”

柳紅霞板起臉道：“按咱這里的規矩，‘二蛋’娘沒了，他就是家里的戶主，不管大小，都得喊大名。從今往后，誰也不許喊‘二蛋’了！”

“哦呦，還沒睡呢就護上了？”另一個食客揶揄道。

柳紅霞瞪著眼說道：“喝酒都堵不住你們的嘴？我可跟你們說好，明天廚子放假了，我這兒過了十五才開門。明天我去鄉里結賬，你們要敢躲著我，別怪我過了年不伺候。”

幾人打著哈哈沒答話，繼續交杯換盞，喝的不亦樂乎。

楊東升去廚房盛了兩碗面出來，遞給柳紅霞一碗，又遞給莫莉一碗。

莫莉從聽不大懂柳莊方言里隱約明白了食客跟柳紅霞說的大概意思，琢磨著要是幫楊東升討個老婆，也算是完成了楊東旭的遺愿，讓他兄弟生活有了著落。

可能是因為天冷，也可能是因為中午趕路沒吃飯，莫莉頭一次感覺北方面食又香又滑，搞懂了“有嚼頭”相對于面食的魅力。

柳紅霞和楊東升吃飯都極快。就在莫莉細嚼慢咽的工夫，柳紅霞已經吃完飯，去廚房收拾碗筷了，而楊東升第三碗面也見底了。

柳紅霞從廚房出來，給一桌客人結了賬，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對楊東升說道：“東升，你去把鞭掛上。隔壁老于家放了一天炮了，咱也嘣嘣他，省的他把自家的晦氣趕我這兒來。”

最后一桌沒散席的食客玩笑道：“這都咱咱的了？看來早就蓋一床被子啦。我說紅霞啊，瞧你這事辦的，咋也不請俺們喝個喜酒？”

“你倆搭伙過挺好。你命硬，‘二蛋’命更硬。他那家伙事兒就配你這樣沒絲扣兒的母兒。”另一個食客說道。

柳紅霞聽多了這樣的葷玩笑，也不惱，也不搭理他們，收拾完桌子就開始自顧自的算賬。

莫莉吃完了飯，不知道是該把碗筷放桌子上，還是學著楊東升的樣子給人家端到廚房去。正猶豫著怎么辦的時候，就聽柳紅霞坐在款臺說道：“廚房還有，不夠你再盛。”

“我飽了。你的面真香，我從來沒有一頓飯吃過這么多。”莫莉笑著答道。

柳紅霞沒接話，走到門外喊道：“東升，你過來。”

柳紅霞把楊東升喊了進來，拽著他的衣服，讓他坐到莫莉那一桌，自己拿了個小本子過來坐下。

“你小嫂子在，有些話正好當著她的面說一下。你娘在的時候有交代，不讓你碰錢。你幫我干活兒，我都把工錢給你娘。現在你娘沒了，我只能把工錢給你了。這是五百，你拿好了。”柳紅霞一邊說著，一邊把錢遞給楊東升，把小本子遞給了莫莉。看莫莉不解，她說道：“老嬸子是個明白人。她守寡好些年了，從來不嫌棄我，也不在乎東升哥在我這里出來進去的。往常都是我把工錢給嬸子，你看看，這是賬。你別聽他們瞎說，我倆清清白白的。”

莫莉看著柳紅霞記的工資賬，這才知道楊東升平時給柳紅霞家的飯店干些體力活，柳紅霞不但管飯，還給他工錢。錢雖然不多，但這才是實打實的溫情與幫助。

莫莉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作為長嫂夸夸柳紅霞？自己又說不出口。正琢磨著說些什么好的時候，就聽柳紅霞繼續道：“東升哥是個實在人，傻實在的很……”

“我不傻。”楊東升當機立斷的打斷了柳紅霞的話。

柳紅霞兇道：“閉嘴！該說的不會說，不該說的時候就顯你能！”

莫莉從來沒想過嫁給楊東旭就嫁給了這么一個家庭，也從來沒想過新婚的甜蜜還沒有享受多少，做女人的滋味只嘗了三分的時候，生活就打翻了五味瓶。她沒接觸過多少農村人，更別提這種深山老林里的農村人了。看著柳紅霞訓斥“老叔子”，想替楊東升撐腰回個嘴，卻又覺得自己的話很多余，只好像楊東升一樣沉默著。

“大妹子，我也不知道跟你說這個合適不合適，但你是東升哥唯一的親人了，不跟你說我也沒別的人說去。”柳紅霞主持著這場談話，見莫莉很認真的傾聽著，她繼續道：“東升哥的娘不在了，往后要是我這個小店還開著，我能管他一天三頓飯，餓不死他，我給他的錢也夠他零花了。當然了，他平時也不花錢。聽他娘說，他三十多年沒碰過錢了。但我這里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怕萬一有一天這個買賣黃了，我也得另謀生計。”

莫莉聽懂了柳紅霞的意思，剛想接話說些什么，就聽楊東升說道：“我進城打工去。”

柳紅霞急道：“你去打工？打哪門子工啊？沒人指揮，你連地都不會種！”

莫莉想說自己能幫楊東升找個臨時工干，但一想到自己在電視臺的工作還是楊東旭介紹的，心里便沒了底氣。

柳紅霞繼續對莫莉說道：“大妹子，我知道你跟東旭哥結婚沒多長時間，把這個累贅扔給你這么個俊俏姑娘不合適，但……”柳紅霞不想往下說了，她看莫莉一直沉默，想著白天出殯也沒見她來，于是嘆息道：“算了，還是在我這兒干活兒吧。”

三人無話可說的時候，就聽最后一桌客人說道：“紅霞，走了啊。”

柳紅霞急忙起身，追著幾人屁股后面說道：“又賒賬啊？這都要過年了，你們就不能大方一次？”

其中一人停了停，轉身把柳紅霞拉到屋角，點撥道：“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了才有錢。紅霞啊，你說說你。你別總讓人家楊鄉長惦記你，讓人家熱臉貼你的冷屁股。你讓人家臉往哪兒放？”

柳紅霞瞪著眼罵道：“你讓他少算計老娘！就他那個臟樣兒，我就是改嫁給楊東升也不會讓他近我的身！”

“你的飯館兒是晉西省的，俺們都是延西省的，你跨著省要賬，能容易的了？”留下這句話，這人就出了門。

柳紅霞偷偷擦了擦委屈的淚水，吸了吸鼻涕，走進屋，看著這伙人剩下的殘羹剩飯，對楊東升說道：“去把泔水桶搬過來。”

楊東升照著吩咐干著活，手腳麻利，一點呆傻的樣子也沒有。

莫莉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她忽然覺得，也許楊東旭這個當哥的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他常年在外，除了給家里寄錢捎東西，壓根兒就不清楚自己兄弟的真實狀況，腦子里的印象可能完全來自老鄉們的道聽途說。

莫莉拿出手機，想給主任打個電話解釋一下情況，但無論如何也撥不出去。

柳紅霞看著莫莉焦急的樣子，說道：“你拿座機打吧，這里手機沒信號。想用手機打電話得到高一點的地方去。”

“這樣啊？”莫莉弄明白原因，急忙去給主任撥電話，卻聽座機里一個女聲提示音說道：撥打外地手機請在號碼前加零。莫莉不解的看著柳紅霞。

柳紅霞似是會意，解釋道：“你已經出省了。我們楊莊和柳莊是鄰村，但不是一個省。你要是打手機，得加零。長途話費明天一起算。”

等電話接通，莫莉還沒說兩句，就開始一個勁兒的道歉。“……宋主任，實在對不住。我被困在東旭老家了，您能先找人替一下我的節目嘛，我……”莫莉還待再解釋，對方已經掛了。

柳紅霞收拾完桌子，感覺累的腰有些酸，自顧自的錘了錘，打發楊東升道：“你回去吧，把家好好收拾收拾。明天要是放晴了，記得把被褥拿出來曬曬。”

楊東升也沒和莫莉、柳紅霞道別，“嗯”了一聲就直接出了門。

柳紅霞想起些事，追出去喊道：“回來，還有事沒說完。”

等楊東升折返回來，柳紅霞繼續道：“你哥每個月都給你娘寄錢，我也每個月都去送你的工資，你們家應該有點積蓄，你記得找找，別讓老鼠咬了。還有，找今天主事的總管算算賬，看你家花了多少錢，鄉親們隨了多少錢，跟人家把賬清了。”

楊東升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

莫莉見楊東升就這么走著回家，急忙追出去說道：“東升，到家得好幾公里呢，我送送你吧。”

柳紅霞在屋里喊道：“回來吧。你是城里人，開車都不一定有他走的快。”